第三章

在問題仍然新鮮的時候,他沒有勇氣回答。

若干年後,直到他終於能夠回答的時候,卻發現問題本身早已腐爛了,就腐爛在那個氣息輕微的夏。

所有的影象都像是被不小心淋溼在酸雨裡的紙片,上面的字跡發黃模糊,唯一清晰的就是這一句,你爲什麼一個人偷偷躲着哭?

爲什麼從一開始就讓她窺見他極力隱藏的怯弱?以致於之後他們之間的每一個情節都夾雜着不可言說的尖銳。

他走過那樣漫長而孤單的十八年,沿途之中他曾被最親密的人撒手拋下,仰起頭,那聲尖叫淒厲的劃過他的頭頂,砰的一聲悶響,親眼看見一條生命在他的腳邊化成一灘血,緩緩喪失溫度。

有時候,最大的悲哀源於明明經歷過,卻根本不懂得。能夠懂得的時候,又不太記得。

等到既能夠懂得又能夠記得的時候,他只知道他生命裡另一個最親密的人,對他的冷漠和詆譭,幾乎葬送了他整個年少。

於是,是證明也好,是討好也好。他竭力讓自己所有的一切在人前都是最優秀,而當他能夠毫不費力的踏着衆人的驚歎贏得所有人掌聲的時候,他卻連起碼的肯定也得不到。

他把自己的怯弱隱藏的天衣無縫,而現在卻被一個陌生人偶然撞見,如此明目的打量。

“你再不說話,我就開燈了。”嘉寧並非故意踩住別人的傷口不放,只是在好奇心驅使下,她終於出言威脅。

他放下掩住臉的手,站起來。

所有的燈光在瞬間驟然亮起,他看見側身站在門內的女孩子,掛着得意的笑,半邊臉被曬得通紅。

“真是個怪人……”嘉寧嘀咕,不經意地轉過身來,看見他正朝自己走來。

那一刻似乎所有亮如白晝的燈光都被他理所當然的踩在腳下,他從容不迫的朝她走近,她竟然開始懷疑剛剛看到的那個躲着哭的人僅僅是個幻影。

擦身的時候,她揚起頭看見他仍然溼潤的眼角,碎裂開來的眼淚像一顆被時間擠壓的舊玻璃球,前一秒還在汩汩往外滲出液體,而後一秒卻又被整理的不留一絲狼狽的痕跡。

人生就是這樣,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會遇見什麼人。

尉遲嘉瞥了一樣身旁呆立的左嘉寧。

那一眼,淡而薄。

淡薄之後,還有一記輕笑,只一股氣流,由鼻息噴出。

“你笑什麼?”嘉寧覺得那笑裡的疏忽之意太過明顯,不管他是誰,他都沒有資格這樣看她左嘉寧!

“如果我是你,就會合上門默默走開,你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難道不可笑?”

第一次,他在另一個人的面前徹底掀開僞裝,用自己此刻最想用的表情語氣說最想說的話。

而這也是第一次,嘉寧聽見有人竟然和自己這樣說話。

他側對着她,沒有看她。

如果他只微微側過身來,就會看到站在他身側的女孩,被曬紅的臉,顏色越來越鮮豔。

“原來你會說話,我還以爲你是個啞巴。”她咬住牙齒把頭昂起來,目不轉睛的瞪着他。她的目光順着他整齊朗然的眉毛一直抵達窄尖的下巴。

停下來的時候,他們像站在一艘船上的兩個士兵,無奈旗幟怎麼也搖不上去,所以根本無法起航。

他輕輕挑眉,背過身去,邁出的步子仍不以爲然。

而嘉寧卻聽見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直到他快從眼前消失,她連忙轉過身來,衝着他的背影大聲道,“喂!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