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嘉寧站在偌大會議室的前臺,側對着緊閉的後門,舉着稿,唸完了,撐起眼睛看了看底下坐着的小駱。

小駱覺得自己一心把頭埋在教科研裡,照顧電腦裡或潰爛或成型的論文課例已久,聽完嘉寧流暢的朗誦,恍然回神,再回味那聲音時而舒緩時而激亢猶如天籟。

“左嘉寧,你的聲音已經插上了翅膀,完全飛進了我的心裡。”她用裝伴奏盤的盒子敲了敲嘉寧的頭頂,笑得既欣慰又坦然,“難怪一直三催四請的不願意來練習,原來早已磨刀霍霍了。”

嘉寧笑笑,把稿子塞進了書包。

“就是不會背,還有就是你們倆一直沒機會合起來來一遍,也不知道尉遲嘉的感冒好了沒有。”小駱的顧慮隨即又被自己終結,“沒關係,半小時就會背,一定讀了不少遍吧?”

嘉寧還是笑,如果告訴她這稿子今天是她第一次碰,不氣瘋了纔怪。

“明天上午九點,記得準時不準遲到,你提前個十分鐘,我安排你們合念一遍。好那沒事了,你先走吧,我打個電話通知尉遲嘉。”

嘉寧和她說了再見,背起書包,聽見身後小駱打電話的聲音。

有時候,就連彼此都不知道,原來相隔的如此之近,彷彿一伸手就能夠得着,卻總是兜兜轉轉。就好像踩着琴音尋覓無意中聽見到的那一曲短歌,卻偏偏要等到到了頭,才能懂得後悔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

等到嘉寧明白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的時候,卻發現身心相離,相距甚遠。而他終究是個自己人生中到達不了的彼岸,任憑那彼岸再寬闊遼遠,似乎也盛不下屬於她的那一片湛藍。

九月十日,陰有雨。

尉遲嘉覺得這雨絕不是巧合,這是一種哀傷的寄託,本身就毫無辦法,而他面對這樣的雨,焦慮之餘,他更加束手無策。

書裡寫一個人代表一顆星辰,我們不知道自己是墜落還是上升。他想失去的人同樣,墜落還是上升?就好比一隻被樹尖羈絆的風箏,它已無力飛得更遠,可誰又知道安靜的淋雨,腐爛在樹梢上就此棲息不是它心裡最大的願望?

在這樣的日子,他感覺自己的皮膚在灼灼燃燒。

宣誓儀式很簡單,高舉拳頭,將那句熟讀成誦的句子當着衆人的面大聲的念出來,以示堅定,期間穿插講話,朗誦。

嘉寧站在走廊上,她踮起了腳尖試圖張望的更遠,四周寧靜,偶爾傳來幾聲整齊的朗朗讀書聲。初秋的雨點和夏天相比,實在是矜持內斂,顯得細膩而動人。

她一腿站直,趴在走廊上的護攔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自己另一腳的腳尖,這是她無措時的小動作。她此刻所有莫名的無措都來自於身旁的少年,他就站在她的身旁,沉默的觀望着這場楚楚可憐的秋雨。

嘉寧想原來他就是尉遲嘉,被所有人掛在嘴邊隨時可以拿出來做個正面教材的尉遲嘉,他不僅優秀更謙遜有禮。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將他和那天在禮堂裡無意看見的躲着哭的男孩子聯繫在一起。

那天的尉遲嘉,他就像今天下着的這場雨,可能砸中了他心底的憂傷,所以要流眼淚。

而今天的尉遲嘉,他就像昨天明亮的太陽,意味着所有賦予他的潛力正在以他的方式和速度漸漸擴散。

這兩者是矛盾的。可氣的是,他完全裝做不認識她。

她站直了身體,突然看見一團灰藍色的身影就立在樓下,雨中,東野弋仰起的臉,仍然一如既往的微微泛黑,嘉寧隱約看見他促狹的眼神,他正衝自己揚起手裡抓着的一疊紙,嘴邊的笑容模糊。

後來,這個笑容成了嘉寧對挑釁一詞的最初印象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