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好奇罷了,完全不認爲自己能看到什麼未來。”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起初,我什麼都沒有看到,就沒當一回事,哪料那天晚上下起了數十年未曾見過的暴風雨,電閃雷鳴的,我被驚醒了,而後被雷劈到了……”
“我以爲我死定了,但就在那時、就在那時,我看到……”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身體不斷顫抖,“看到鳳脊峽谷被數以萬計的軍隊入侵,無數族人被凌辱和屠殺,整個村莊都被大火吞噬,所有的一切都化爲灰燼……”
“我走在村莊裡,滿眼都是敵人的刀與族人的血,耳邊全是敵人的笑與族人的哭泣哀號,我想做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我眼睜睜的看着整個峽谷陷入火海之中,直到所有的一切都灰飛煙滅,我在灰燼之中苦苦尋找,卻連一個活着的族人都沒有,我還看到數以萬計的軍人將整個雪山圍起來,不斷尋找倖存的族人,想找人問出族裡的寶藏……”
“然後,我嚇醒了。”雪娘跪坐在地上,雙手捂臉,“我懷疑我看到了未來,非常可怕的未來,我不確定這樣的未來是不是真的會發生,又在什麼時候會發生,但我知道,萬一我看到的是真的,那麼、那麼華黎一族會真的全滅……”
“我沒有證據證明災難會發生,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所以我跟祖父說明了我所看到的一切。我們討論了幾天以後,想到了一記後手,那就是挑選最健康、最有潛力的年輕人,找個充分的理由,讓他們離開鳳骨山歷練幾年,若是本族有朝一日不幸遭遇滅頂之災,至少可以爲本族留下健康的血脈,以圖日後再起……”
“所以,我和祖父挑選了你和另外二十個人,讓你們遠離故土,去西方世界採買物資。你們走了沒多久,景立天的人來了,開始在鳳骨山尋找我們的蹤影,我隱隱意識到大難可能要來了,想說服族人離開這裡,但沒有人相信會發生那麼可怕的事情,沒有人願意離開這片土地……”
“我沒有其它選擇,只能留在這裡與族人共進退。就這樣,我們足足與對方磨了兩年,直到景立天徹底失去耐性,調動十萬大軍強攻鳳骨山……”
“景立天要的是我們守護了幾千年的遠古寶藏,我作爲持有和守護藏寶圖的第一人,絕對不能讓藏寶圖落入外人之手。慘案發生的前幾天,我心裡又產生了不祥的預感,便以去森林採藥爲名,悄悄帶了那份藏寶圖離開,將藏寶圖藏在森林後才返回……”
“爬到山上的時候,我所看到的,便是全族被屠的場面……”
“我知道我什麼都做不了,所以,在破曉之前,我獨自逃走了……”
“我沒想到的是,我拋棄族人、苟且偷生的結果,竟然是我在半路上被景立天發現,擄去成爲女奴……”
“這一定是上天給我的報應,給我偷窺天機、坐視全族被屠的懲罰……”
雪娘顫抖得厲害,語不成聲:“我有罪……就算墮入煉獄,永世不能輪迴,也無法贖罪……”
“英,讓我去死,求求你成全我最後的願望,不要再逼我活在這世上受苦……”
姒英跪坐在她面前,將她擁入懷裡:“我沒用。心愛的女子受盡苦難與折磨,我既不知道,也沒有守護,更不曾與你分擔。”
他忽然把雪娘抱起來,平靜的走向火堆:“既然你的決定還是沒有改變,那麼,我與你一起去。”
“不要這樣。”雪娘終於像個普通的、受盡磨難的女人一樣哭起來,“你沒有錯,你真的沒有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所以,你不要這樣,這裡需要你,你不能死,真的不能死……”
“月,所有人都明白,”姒英輕聲道,“華黎部落之所以還沒有徹底滅絕,還能存有一絲延續下去的希望,都是因爲你的付出與犧牲。無論你如何把自己說成是罪人,但事實上,你纔是華黎一族得到延續的功臣。”
“你的心,從來不曾背叛過這片土地。所以,我們對你的尊敬與信任,沒有減少,只有更重。但是,你真的活得太累,太痛苦,沒有人有資格強求你繼續面對這一切。”
雪娘看着他,看着她曾經愛的、現在還愛的男人,她真的可以將這個男人帶走嗎?
“請聖女留下,率領我等重振部落,以慰族人亡靈。”忽然,一片整齊的呼聲傳進雪孃的耳裡。
雪娘擡頭,震驚的發現,不知何時,倖存的族人們已經彙集到這裡,圍成半圈,面朝她跪在地上。
他們雙手覆地,額頭貼在手背上,極其虔誠。
“你們、你們不要這樣……”雪娘哭起來,“我已經骯髒不堪,根本不配再當什麼聖女,也不配再活於這世上,你們就放過我吧……”
倖存者們不說話,只是繼續保持着虔誠的伏跪之態。
“月,”姒英又說話了,“爲了復仇,即使現在還乾淨的雙手,遲早也會沾滿有罪者或無辜者的鮮血,沒有誰比誰更乾淨。如果,我們願意與你一起將雙手和靈魂都弄髒,也無法給你活下去的力量,那麼,我現在就去了。”
雪娘:“……”
姒英停在火堆旁邊,深深的看着懷裡受盡苦難的女子:“月,你做最後的決定。”
他的眼裡,也已是看透生死的從容,還有溫柔的愛意。
雪娘看着他歷盡滄桑而仍然極其英俊的面容,眼裡有淚。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麼多年來,不論面臨怎麼樣的折磨與痛苦,她都不曾迷茫,但現在,她迷茫了。
她真的還可以被原諒,被接納嗎?
活下去,真的會比死了更好過嗎?
“母親,你還需要給華黎部落留下繼承人。”
在她茫然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她轉頭望去,就看到原本應該已經離開的女兒從一側的樹影裡走出來:“所以,你要嫁給姒英,與他生下血統純正的繼承者,如此,你纔算是完成了最後的贖罪。”
衆人擡頭,看着她,不說話,但眼裡都是驚訝和意外。
她這番話,堪稱石破天驚,卻又……如此合理。
雪娘卻驚慌起來。她下意識的想跳下來逃走,卻被姒英抱得更緊。
緊到就像兩人本就是一體。
“我想,部落的族長應該都是世襲的吧?”景琅走到母親前方几米外的地方,看着母親,“族長已經故去,族人所剩無幾,族中也沒有別的長者了,華黎部落需要新的族長,而你是族長的孫女,沒有人比你的血統更純正,也沒有人比你的地位更高。只有你才能生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