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章 宋淮安的過往
一襲青衫的年輕男子守在一旁,俊挺的眉峰緊蹙,待御醫爲楊奴嬌診治後,方紀昀眼皮一跳,頓時站起身子,向着御醫走去。
“如何了?”男人聲音中透着焦灼。
“回大人的話,”御醫拱手,恭聲道;“夫人身子本就孱弱,此次又是失血過多,定是要精心調理才成。”
方紀昀眉頭皺的更緊,道;“她究竟何時能醒?”
“這....”御醫十分爲難,斟酌着開口;“夫人白日間已是睜開了眼睛,但要完全清醒,恐怕還要再過個兩三日。”
方紀昀聞言,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只對着御醫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他靜靜的守在牀頭,望着牀上的小人,烏黑的眼瞳中漸漸浮起一抹深邃的愧意,逐漸,變爲疼惜。
他握住楊奴嬌的手,楊奴嬌依舊是無知無覺的睡着,他想起四年前,在他知曉自己要離鄉參軍時,的確是想娶一個女人回來幫着自己照顧老母與幼女。當年,他本意是娶一個楊家村的寡婦,可當他隨着媒人第一次去了楊家村時,竟無意間見到了楊奴嬌,驚鴻一瞥,便再也無法忘懷。
他從沒見過那般清澈漂亮的瞳仁,也從沒想過自己會娶一個十四歲的女娃娃,他曾生怕自己戰死沙場,害了她一輩子,又怕自己有朝一日安然回鄉,她卻已嫁給了旁人。
最終,他還是託了媒人去了楊家提親,洞房的那一夜,他心潮起伏,望着她帶着稚氣的面容,愧疚與憐惜一道涌來,甚至讓他連她的小手都捨不得觸碰,生怕會嚇着她。
他比她年長十歲,若沒有這場戰爭,他定是會將她捧於手心,不讓她受絲毫委屈,當他翌日離鄉時,他未曾回頭看她,想起自己這一走,家裡的重擔便全壓在她一人身上,步伐便猶如千斤重。當日,他便在心中立誓,若有一朝一日,他得以平安回鄉,定是會補還她這些年所受的苦,戰場上,刀劍無眼,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無論多苦,他也都是咬牙撐了下來,她小小年紀,他捨不得讓她做寡婦。
聽到腳步聲,方紀昀頓時收回了思緒,回眸就見是府中的侍女,正捧着藥汁,恭恭敬敬的行禮;“大人,夫人的湯藥已經熬好。”
方紀昀淡淡頷首,將楊奴嬌抱在懷中,另一手則是舀了一勺藥汁,以脣試溫後,喂在楊奴嬌口中。
楊奴嬌在睡夢中也是不踏實的,許是那藥太苦,她緊閉着脣齒,就是不鬆口,方紀昀無法,只得輕釦住她的臉頰,強行將她的嘴脣擠開,將那一碗藥汁灌了下去。
方紀昀接過侍女手中的絲帕,爲楊奴嬌脣角的藥汁擦去,驀然,卻見楊奴嬌動了動嘴脣,溢出了一句呢喃。
方紀昀眉心一緊,喚着她的名字;“奴嬌,醒一醒。”
有細密的汗水覆上楊奴嬌的額頭,因着失血過多,她的臉色是十分蒼白的,汗津津的一張小臉,此時看着更是可憐。
方紀昀伸出手指爲她拭去額上的汗珠,俯下身子時,卻聽她輕聲囈語了兩個字;“相公...”
方紀昀心口一震,他坐直了身子,卻心知楊奴嬌喚的不是自己,他不聲不響,就那樣坐了好一會兒,方纔起身對着一旁的侍女道;“好好照顧夫人。”
“是。”
方紀昀走出了屋子,去了書房,心腹已是等在了那裡,剛見到他,立時行下禮去;“屬下見過大人。”
“不必多禮,”方紀昀虛扶了一把,對着他道;“讓你打聽的事,怎樣了?”
“回大人的話,屬下已是打探出那宋淮安此時已被凌陽王府扣押,宋淮安武功高強,王府裡的高手雲集,生怕此人逃脫。”
方紀昀沉吟片刻,又是道;“區區一個死士,凌陽王府何故要費如此的心思?”
“大人有所不知,宋淮安乃是‘青狼獒王’,號稱萬里挑一,屬下探出,當年凌陽王府秘密培養出這等死士,花費人力物力不計其數,而歷來的‘青狼獒王’素爲皇家所用,專門爲皇帝剷除異己,鞏固政權。”
“哦?”方紀昀聞言,眼瞳中有精光閃過,道;“此事還與皇室有關?”
“正是,凌陽王府直接受命於皇室,屬下還曾查出,宋淮安數年來皆是隱身於皇宮之中,聽命於大梁皇上,多年來,文官武將,秘密死於其手之人數不勝數。”
方紀昀頷首,道;“如此說來,皇室與凌陽王府,倒的確是不能放過他。”
屬下恭聲稱是。
方紀昀沉默片刻,又是道;“宋淮安既是‘青狼獒王’,武功如此高強,又得朝廷與王府器重,又何故會隱身於靜雪河村?”
那屬下拱手,回道;“大人容稟,屬下查探出,四年前恰逢北方大赫國領兵來犯,大赫國驃騎將軍赫連灼曾數次犯我大梁邊境,此次更是糾結軍隊,欲揮師南下,宋淮安曾命皇上之命,領着大內高手,一道前往邊疆,欲趕往大赫,刺殺赫連灼,若得手,敵軍失去主將,自是會一蹶不振,可將一場大仗消弭於無形之中。”
“接着說下去。”方紀昀面色十分冷靜,沉聲開口。
“宋淮安與大內高手一路趕往邊疆,越境時曾受大赫騎兵絞殺,大赫雖是遊牧民族,然民風素來彪悍,騎兵更是驍勇,宋淮安一行人越境時死傷一半,而到得大赫國都祁連城時,高手更是所剩無幾,屬下聽聞宋淮安曾孤身一人夜探敵營,豈料赫連灼雖是武將,但武功亦是高強,宋淮安刺殺不成,更被赫連灼護衛重傷。”
方紀昀聽到這,面上漸漸有了凝重的神色,只道;“身爲死士,若是失手,豈不是要自裁。”
“大人說的不錯,對死士而言,失手後爲了不被敵人俘獲,當即便要自裁,可那宋淮安倒也當真了得,竟是身負重傷,硬是從赫連軍中逃了出去,在赫連大軍中猶如無人之境,惹得赫連灼盛怒,下令務必要活捉此人。”
“正因此事,他斷了下落?”方紀昀問道。
那屬下面露沉吟之色,思索良久,方纔道;“回大人的話,宋淮安其人身上謎團衆多,屬下從宮中的一些老人口中得知,倒好像是說,說....”
屬下面露難色,似是餘下的話頗有些難以啓齒。
“說下去。”方紀昀吩咐。
“說是永安公主袁語瑤,與宋淮安好像有些瓜葛,因着此事,曾惹得皇上雷霆大怒,欲將宋淮安杖殺,只因後來大赫進逼,皇上纔不得不將此事擱下,命宋淮安前往大赫刺殺赫連灼。”
方紀昀聞言,眉心漸漸皺起,道;“宋淮安區區一個死士,又怎能與永安公主有瓜葛?”
“想必宋淮安隱身於深宮,機緣巧合下,讓他見着了公主,也在情理之中。再說,這些宮闈秘事,聽在耳中也只能信個三成,做不得真。”
那屬下說完,頓了頓,又是道;“不過當年永安公主嫁給凌陽王時,已是二十六歲,在皇家,這個年紀還不曾出嫁的公主可謂是絕無僅有,據說,皇上每逢賜婚,公主便以死相逼,十年來,都是如此。”
“還有此事?”
“千真萬確,屬下還曾聽聞,宋淮安曾欲奔赴邊疆參軍,怕是爲的就是取得戰功,好讓皇上賜婚。”
“那又爲何沒去?”
“據說,是有人妄言,說宋淮安是大赫人....”
“大赫人?”方紀昀黑眸緊皺,繼而便是一聲嗤笑,道;“無稽之談。”
“屬下也以爲如此。”
方紀昀道;“無論如何,諸事夾雜,即便宋淮安刺殺得手,也是不得回朝了。”
“正是如此,”那屬下點了點頭,接着說了下去;“自此之後,宋淮安自邊疆消失,再也無人知曉他的下落,宋淮安消失不久,皇家出了一件天大的喜事,便是永安公主與凌陽王趙括的婚事。”
方紀昀淡淡嗯了一聲,對着屬下道;“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那屬下頓時誠惶誠恐,躬身道;“屬下不敢。”
方紀昀沒有多說,只拍了拍他的肩,走出了書房。
廂房中,侍女與嬤嬤剛見到他,立時起身欲要行禮,卻被男人一個手勢止住。
“都出去。”他低聲吩咐。
待屋子中的僕人盡數退下後,方紀昀走到女兒的小牀旁,芳芳顯是睡前哭了許久,此時即便睡着了,臉上也是落着淚痕,只讓他看的心疼不已。
這孩子與楊奴嬌感情極深,每日裡都是鬧着要孃親,任憑那些侍女嬤嬤怎樣哄都不行,就連他這個親爹,孩子也是不認的,只哭鬧不休,連飯都不吃。
方紀昀無法,每日裡只得抽出時間陪着女兒,希冀着孩子能儘快接受自己,在他離開家時,芳芳還只有一歲多,還是個奶娃娃,如今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已是五歲了,再無一絲一毫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可他看着女兒雪白粉嫩的臉蛋,肉呼呼的小手,又見她那般依戀楊奴嬌,就心知這些年來,楊奴嬌定是對她視如己出,沒讓孩子受一點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