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蟠又走了兩天。
這兩天裡,他除了歇馬的時候,才稍稍打個盹外,幾乎沒再合過眼。別說正經飯食,就連野果子他也沒顧得上吃飽過。
後方,雷丹丹和樸雙兒沒有趕上武蟠。而前方,爲了段克雄的賞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人卻源源不斷。
什麼大刀門、鐵槍派、神斧幫等等的各路門派勢力,乃至官府中人,陸陸續續的竟然有近兩百人,從段克雄的手下敗退下來。
從這些人口中,武蟠得知:那寫得不清不楚的懸賞令不僅出現在了各個城鎮,大小門派也是一個不落。見過懸賞令的豪傑們雖也質疑過它的可靠性,但最終還是敵不過鉅額賞金的誘惑,紛紛加入追捕段克雄的隊伍。而段克雄雖然技壓羣雄,但終是雙拳難敵四手,慢慢減緩了逃亡的速度,如今已經被圍困在一個距離武蟠不到半日馬程的小山頭上。
武蟠聽了,一下子來了精神。
還有什麼能比和朝思暮想的師父見面更能讓他精神抖擻的?什麼疑問、困惑,都被武蟠暫時跑到了腦後。
他立刻催馬以全速趕往段克雄的位置。
接下來的旅程,武蟠再沒遇見過討伐段克雄失敗的江湖人士,這讓他隱隱感覺到有極其不妙的事情將會發生。
武蟠沿路打聽,很快又得知了段克雄所在的山頭上有個小山村,所以設有人工開鑿的山道,要上山並非難事。
於是武蟠快馬加鞭,不過晌午便抵達了山腳下。
山勢雖不算險峻,但武蟠擔心亂石傷了馬蹄,自己徒步上山。可剛到半山腰,就有一股強烈的血腥之氣飄來。
武蟠一邊順着味道向山上拔腿飛奔,一邊祈禱着這血不是來自段克雄。一會,他轉念又一想,開始祈禱這血最好是來自村民狩獵的野物,而非任何人類。
然而,大多數祈禱都是不會靈驗的。
不多時,山村出現了。而隨之出現的還有大片的血跡和一具具屍體。這些人均身着粗布或獸皮製成的衣衫,大概就是本地村民。他們有的只剩半截身體,被高高的拋掛到了樹木枝頭;有的,跪地而亡,心臟的位置只剩一個空洞;有的,身首分離;有的,頭部從雙目到後腦直接被貫穿……
但不管是如何死的,每個村民的屍體都還有溫度,顯然死去的時候不長。
“這手法,絕對是師父錯不了的。”
當年在天極山,段克雄爲了給他示範,曾經無數次在老虎、狗熊等野獸身上留下相同的傷口。
“可爲什麼師父饒了那些追緝他的人,卻要害無辜村民?難道魔教中人就是天性嗜血?他終究沒能剋制住自己的本能嗎?不,他絕不是這種人。”
武蟠猛然回想起一次師徒的對話。
那天,段克雄抓來一對猿猴母子來給武蟠練手,讓他先掏出小猴的心臟。可那小猴十分可愛,眼中又含着似人一般的恐懼與淚水。被關進籠子放在一旁的母猴,也從一開始的暴躁吼叫逐漸變爲了乞求似的嗚咽。
武蟠之前的練習只用過山雞、野兔等呆滯的動物,這下見了它們母子的可憐樣子,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動手。
“武蟠,爲何還不掏心?”段克雄用冰冷的聲音質問道。
當時還只有八歲的武蟠聲音顫抖,但眼神堅定的對段克雄說道:“我下不去手。饒了它們母子吧師父?”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練功最忌諱動感情。你要是不殺了這隻猴子,就三天別想吃飯!”
“不吃就不吃!”
段克雄一言不發的,依舊冷冷看着武蟠。而武蟠也目不轉睛的看着老師。
二人就這樣對峙了一會。段克雄竟長嘆一口氣,說道:“罷了,把它們放了吧。但是你自己認罰的。三天不許吃飯,還要給我在三天內擊穿十棵大松樹。”
段克雄如約餓了武蟠三天。可三天後,他給武蟠燉了一鍋濃濃的山雞湯補身子。那鍋湯的味道,遠勝過什麼王府、御廚的宴席。
“師父,師父。你絕不是個惡人。這裡面絕對另有隱情。”
武蟠努力保持着冷靜,開始探索四周的民房,試圖找到個活口,問出事情原委。可他接連找了三四間房子,卻只發現了更多屍體。
直到進入在村中最大的一間屋內,武蟠發現了些許的異樣。
這間屋內雖然也只有死人,但看身上的服飾,不是村裡人,並且來歷各不相同。
他們圍坐在一張放着食物的長桌前,一個個或後仰,或趴在桌子上。身體僵硬,已死去多時。而這“宴會廳”的角落裡,還扔着各式兵器。
武蟠仔細檢查後,發現他們口鼻處有黑色血液滲出,明顯是中毒身亡的跡象。
他思索着:“這些人應該是衝師父來的,那麼除了師父別人也沒理由殺他們。難道是師父混在村民中伺機下毒,然後又殺了那些村民滅口?師父他不可能做出這種卑鄙的事來。但,似乎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突然,一聲幼女的啼哭傳入武蟠的耳朵。他衝出屋外,快步循聲找了過去。
走出一兩百米後,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映入武蟠的眼簾——身穿黑色大氅的段克雄懷裡抱着一個四歲左右、不斷哭泣的女童,正端坐在一塊大青石上低頭沉思。
他聽到腳步聲,緩緩擡起頭。只見他兩旁上還有着濺上的血滴。
師徒倆闊別已久,可段克雄張口的第一句話,就讓武蟠心如死灰。
只聽段克雄用和當年一樣冰冷的口吻說道:“是你啊,武蟠。你也是來賺賞金的?還是來除魔衛道的?”
“師父!你在說什麼!?”武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看到了那通緝令不是嗎?”
“那上面寫的都是假的,對不對!?”
“不,都是真的。”段克雄聲音依舊平靜如水,彷彿在說別人的事一樣。“我就是魔教少主,村裡的那些人也都是我殺的。”
他說着起身,將懷裡的女童輕輕放在石頭上,信步走向武蟠。
“你的師父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苦心教導你十餘載,也不過是爲了將你培養成一個小魔頭,好利用你屠殺正道、復興魔教。”
段克雄的話語如一把把鈍刀子劃在武蟠心上。
武蟠心中百感交集,但對師父的感情還是敬愛更多一些,只是望着段克雄,不知如何答對。
段克雄見他沒反應,轉身回到女童跟前,右手往她脖子上一搭,說:“你要是不信,我就把這孩子當你面殺了。”
只見他五指下微微滲出血液,女童哭嚎的更加厲害。武蟠不由相信了七八成,大喝一聲,左手朝着段克雄面門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