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筠淡着一張臉,也沒和那名叫阿聯的灰衣人打招呼,徑自上了車,一言不發。
侍菊沒敢說話,也跟着上了車,看着少筠,小心翼翼的:“小姐……”
少筠雖然打了那萬錢一下,可心裡面的生氣一點也沒有少。她才頭一回出門,就被人這樣輕薄,實在是!說實話,她很想遷怒於侍菊。就因爲侍菊沒有拼死護着,她才這樣被人吃盡豆腐。可是轉念一下,她又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那萬錢那樣的身量,怎麼是侍菊這樣的丫頭能反抗的,何況他們兩人腳上還都有傷。想到這兒,少筠暗自平了平心緒,悄聲說道:“剛纔的事,只當沒有,往後不許再提一個字!”
侍菊其實也生氣,幾番想罵人,最後都按捺住了。最後她才問道:“小姐眼下好些?”
少筠閉了眼睛,沒理侍菊。而後侍蘭也跟着上車了,老柴在車外向阿聯道謝:“有勞阿聯兄弟了!山高水長,咱們後會有期。”
阿聯謙虛了兩句,又問及他家萬爺是否在茶寮裡等着他。
老柴心裡感激阿聯,連忙又問侍蘭。侍蘭正要說話,少筠揚手截住,悠然說道:“柴叔,天色不早,咱們該早些啓程了。萬爺自然就在茶寮裡候着這位兄臺的。”
老柴不知前面一段,只笑着相請,然後不久馬車就動了起來。走了許久,少筠才輕輕哼了一聲,睜開眼睛坐端正了。
侍蘭這時候問:“小姐,腳上如何?”
少筠笑笑,橫了侍菊一眼,自嘲道:“天天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稍一走路,就成這模樣,真是書上說的四體不勤了。不過我瞧着侍菊也沒好到哪兒去呢。”
侍蘭笑着看了侍菊一眼:“不瞞小姐,侍蘭頭一回出來的時候也這樣,不過多兩回,就習慣了。今天確實也是走得久了一些,而且還是這樣的草蕩竹林。”
侍菊撇嘴:“小姐,我記得侍蘭頭一回出去的那天夜裡抱着我哭了好久,卻不肯說怎麼了。”
少筠看了侍蘭一眼:“怎麼沒和我說?”
侍蘭紅了臉:“說了也不能怎麼樣,何必叫小姐操那份心。不過是我自己沒經驗,也不知道裹胸,一張臉又白得跟鬼似的。這模樣,往茶樓一坐,人家還不知道我是姑娘家?加上我有一雙大腳,那些孟浪人,還不趁機調笑呢。”
少筠抿了嘴,拉着侍蘭:“好丫頭,叫你委屈,我給你賠不是。”
侍蘭笑開:“這有什麼!我也想明白了,人家笑話兩句,就不活了?也沒少塊肉。後來知道了,也知道把臉塗黑了,把眉毛畫粗了,都是家裡的老楊叔教的。”
侍菊有些好奇:“按說你和老楊見過幾回了,怎麼他沒把你帶來見見榮叔?”
“榮叔是想見就能見的?他那把老骨頭!我見了老楊叔幾回,回回都提這事,老楊叔都沒給我準話。除夕那天我出去了,纔拿了準話回來的。”,侍蘭說:“小姐,如今可算是如願了,可往後怎麼辦呢?侍蘭想着,管家太太在家裡那樣的能耐,連老榮頭也被她丟在一邊了,他就是有手藝,也幫不上咱們的忙啊。”
少筠淺笑,迴避話題:“侍蘭,你給侍菊看看她腳上,別到家了連襪子也揭不下來。”
侍菊有些怪模怪樣的看了侍蘭一眼,抿住了嘴沒說話。反倒侍蘭奇怪的問:“小姐呢?”
少筠眸子一轉:“我麼,方纔侍菊出去拿水,就是給我收拾。那什麼萬錢的手上正好也有金瘡藥,已經讓侍菊給敷上了。你只管給侍菊瞧瞧。”
侍蘭不疑有他,便拉過侍菊,給她脫鞋脫襪。
少筠沒再理兩個丫頭,只掀開車簾,往車外望去。遠處,兩匹棗紅馬遠成了黑點,而馬的主人,似乎並沒有出現。少筠轉頭凝望着那飛馳的景物,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她已經邁出第一步,孰成孰敗?
身後傳來侍菊的慘叫,這一回,她也被折騰慘了。
不過這些,都沒讓少筠回頭。擺在她面前的是轉動的萬花筒,變化萬千,儘管她自認已經牢牢的鎖定了扳機點,但能否成功扣下扳機,卻仍是未知之數。
……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少筠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少箬親自陪着青陽走了進來:“青陽一早就來了,沒碰着你,下午又來了,等了一個時辰了。侍菊侍蘭,跟我去我房裡,有兩塊衣料子,是上好的松江府細布,你們給你們小姐挑一塊。”
青陽一身青色錦袍,朗朗風采,真如庭中松柏。他淡笑着看着少箬領走了兩個丫頭,才走向少筠,伸手擦去少筠臉上的灰塵:“怎麼髒貓模樣?你的丫頭也不提醒你。”
少筠笑着拉開青陽的手:“你又來做什麼?雖然是姐姐家,你……不妨礙麼?”
青陽拉着少筠的手,挨着少筠坐下:“不礙事的。平常爹爹就希望我多與這些長官見面交談,今日他老人家要去見布政使大人,我看書有些乏,便來找樑大人說說話。”
一個府學生、一個秀才,能找堂堂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的同知大人說話?騙鬼呢!分明是藉口。可這個藉口卻讓少筠安心,她一下子放鬆下來,輕輕靠着青陽:“哥哥,你來了,真好!”
青陽也笑開,身子一動不動的任少筠靠着,兩人便融在靜謐中,享受那片刻的浮生安詳。浮生或動盪,浮生或庸碌,但時光總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中鐫刻着一種叫永恆的東西。
“少筠,你可是出了遠門?”
“嗯。哥哥,你最遠去過哪兒?”
“我麼?我曾跟隨爹爹四處赴任,去的地方也多,日後一處一處的告訴你。”
“是麼,我今日也算是出遠門了。”
“哪裡算遠門?”
“富安,不算麼?”
“呵呵……”
“怎麼發笑?不是麼?”,少筠感覺自己被嘲笑了,擡起頭來搖着青陽:“怎麼不算遠門?”
青陽笑着說:“好好!算!算筠兒的遠門!”
青陽其實很寵溺少筠,可少筠只覺得青陽壓根就是小瞧她,她不依,拉着青陽投訴:“什麼少筠的遠門嘛!就是遠門!我往日就是跟娘去郊外上香,也沒走這麼遠的路,腳都磨破了,怎麼不是遠門,哥哥你還笑我。”
青陽無奈,又擔心:“腳磨破了?找大夫看過了?沒有妨礙麼?還說出遠門呢,稍一走動,就磨了腳。”
青陽擔心,少筠卻有點惡作劇得逞的愉快,咬着嘴脣撒嬌:“可疼!”
“是麼!那讓我瞧瞧!”,青陽真擔心了,連忙扶着少筠,想去看少筠的腳。
少筠這時候才赫然想到,給自己裹腳的還是另一個不知名男人的內裳,她一下子紅了臉,連忙拉着青陽:“哥哥!沒事了,路上侍菊給我收拾清楚了,還敷了傷藥的,不過一兩日就好了。”
青陽擡頭看見少筠紅了臉,才知道自己唐突,一下子也臉紅,只直起身子:“你就淘氣。舊日爲了讓姨父抱你,整天皺着眉頭抱怨‘爹爹,小竹子腳疼’。那皺眉嘟嘴的樣子,真可恨。長大了也沒見把毛病改一改。”
少筠嘟了嘟嘴:“少筠沒了爹爹,只剩下哥哥,哥哥還挑剔我這個麼?”
一句話,青陽又心生憐意。是啊!少筠自她爹爹去世後,真得變了。小時候很淘氣,又刁蠻。後來麼,懂事了,安靜了,聽話了,會安慰人了,那淘氣卻藏了起來。這十年,他康青陽看着少筠在那家裡與母親弟弟相依爲命,受的委屈,從來無人真正開解。也只有到了他這熟悉的哥哥面前,纔有機會像小時候那樣,也撒撒嬌,使一使小女兒家的小任性。所以,青陽一直希望她能在他懷裡,一貫的開心和無憂。
“妹妹,我從不會挑剔你。舊日不會,今日不會,以後也都不會。”
少筠何嘗不知道青陽疼愛她。他的疼愛是過去十年時光中,她可以任意支取的財富。她對這一份珍寶,就像最吝嗇的財主,小心翼翼的看着,卻又情不自禁的用着。每一次青陽向她保證這份珍寶的使用期限,她都由衷的高興:“哥哥……”
話到一半,少筠並不知道還要說什麼,彷彿一切都不用再說,又好像什麼話都說不夠。
青陽點了點少筠的鼻子:“我知道。”
有那麼一刻,少筠有些迷惑,便捉着青陽的手,揚起頭來問:“爲什麼?哥哥。”
什麼爲什麼?爲什麼這麼喜歡她麼?還是爲什麼那麼疼愛她?抑或是爲什麼是她?這些所有的問題,都沒有答案,也都不算問題,青陽從來都沒有去想過、更沒有疑問過:“少筠,不用問爲什麼,也沒有爲什麼。”
少筠笑笑,有些明白,也聽話的不再問,只是轉頭看了看窗外的天:“哥哥,天快黑了,你回去吧,別誤了家裡的晚飯,叫你母親大人抱怨。”
少筠提醒了青陽,青陽淺笑着舒了一口氣:“是該走了。你好生歇着,就是想做什麼,也再三思量過,別叫人擔心,知道麼?”
少筠點頭:“哥哥快走吧!”
……
青陽前腳走了,少箬後腳進來了:“青陽走了?”
“嗯!”
少箬笑嘻嘻的看着少筠:“小竹子可如意了!”
少筠紅了紅臉,拉着少箬坐下:“說我麼!我還記得當年竹葉子姐出閣的時候,不也這模樣麼!”
少箬笑着點了點少筠的額頭,而後肅了臉:“見到老榮頭了?”
“嗯。”
“可有用麼?”
少筠偏了偏頭:“姐姐別不信,有用的!榮叔幫咱們的那個路子,原就不在姑姑這條路上。他在這一行人脈廣,人也有見識,能得他相助,日後大有裨益。姐姐也想想,姑姑如今掌家,姑父就是賬房先生,一應替她奔波的人都是她養的心腹。咱們真有心提少原盤迴這份家業,總不能還用她的這些人,不然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
少箬點頭:“你比我想得遠,只是能不能盤迴這份家業還是個問題呢。我說過,姑姑穩坐兩淮鹽商的頭一把交椅,每年跟着轉運司轉運使大人前往南京戶部領鹽引目錄的商家代表。這個地位,很難撼動!妹妹如今你一無錢二無經驗三無地位,如何做這無本買賣、無米之炊?”
無本買賣?這世上沒有無本買賣。沒有米,也煮不出一鍋粥來!但是要撼動一個龐然大物,卻未必不可能,這就是老鼠折騰死大象的根本所在。只有力量有懸殊對比,才成全那堪稱藝術的博弈術。
作者有話要說:平靜的呼吸,呵呵。
早前沒有寫文的時候反省過自己寫的東西是不是太過複雜深刻太過用力。後來想了一下,覺得風文還好,雲文麼,有點用力過猛了。所以怒顏用的筆墨語調就往平常上靠,但也未必一定有市場。最後麼,我覺得主要還是讀者的問題。
我並非說讀者幼稚什麼的,只是我自己寫東西偏傳統,比較少有雷區和萌點,我自己很講究邏輯的暢順,加之經歷的問題,我比較慢熱。我寫的文幾乎總要到五萬字以後纔開始進入狀態,並且不是那種純粹言情。這樣的路線與當下jj大多寫作者是完全不同的。大家都寫三十萬左右的文,愛情簡單輕快直白。原本生活很累了,又或許經歷的並不多,所以大家熱衷看這樣的文。但我是寫不出來的。不是什麼陽春白雪,而是我不該在這裡混,呵呵,
其實呢,我想的很明白,人總要轉型,不可能永遠年輕,簡單的愛情總會因爲年紀變化而變得不堪閱讀,這一向是我看小說得出來的結論。所以我也不再抱怨爲什麼文那麼冷,沒有人看。其實吧,這都是自己的選擇。我選擇繼續寫,只是因爲喜歡寫,也喜歡把自己的感悟融進文裡面。
我當然希望有人同行,那怕一個,我也不care,只是希望大家會留言,這樣麼,我覺得很有動力。另外謝謝那匹馬,從風憲到雲到眼下,你的支持給了我很多安慰。
hoho,心態又變得更好了,果然還是要經歷大事,人才能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