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還算是機靈的小子,跟了半天,回來告訴少筠:
“竹子,那鼠尾巴今晚上就要走了!我道行不夠,怕跟的太近人家看出來,也沒聽着什麼有用的,只知道夜裡他要走了,進京。不過,還有另一個消息,那郝老四上岸的事兒,驚動了金鑾殿了,眼下正派了許多官差下來,只怕很快要巡查豐財了。”
少筠不是特別意外,小七雖然不笨,但也還不是江湖裡的老油子,因此沒說什麼,只問:“官差?是什麼人,知道麼?”
小七撇了撇嘴,很是不屑的:“老熟人了!兩淮上都有名的何文淵大人!今早上在岸邊看現場,我聽那些下差的衙役說,身邊還帶了個小腳女人,頂頂漂亮的!”
頂漂亮的小腳女人?
少筠嘴角一扯,一抹似笑非笑的譏誚神情絲毫不掩飾。原來何文淵還有點兒情趣,也願意效仿李靖與紅拂女麼!果真是一對兒狗男女!不過,何文淵來了,她就該走了!豐財經過這一鬧騰,鬼六早就跑得沒影,而她,兩天的暗自查訪思量,已經觸摸到一些關節,足夠了,沒必要留着機會讓何文淵和樊清漪遇上她。
然而一聽見小七說了一句頂頂漂亮的女人,侍菊滿臉通紅,又眉毛倒豎的張口就罵:“呸!頂頂漂亮?千年狐媚子投的胎!她除了逗得男人都不要命的往她牀上爬,還會什麼!我呸!千刀殺的淫、賤狗男女,喝乾了人的血,扯爛了人的皮,還招搖過市!別叫我看見這狗男女,不然我潑他一頭的狗血,看他顯不顯形!”
少筠眉頭一陣浮動,看了看一旁滿臉黯然的容娘子,慢慢說道:“那人在就不遠處,你有膽識有本事,怎麼不闖過去?”
侍蘭也哼了一聲:“就是!不過你要是闖了過去,可別連累咱們。嘴上罵得痛快了又能如何?如今人家高牀軟枕、加官進爵,你想想你什麼境況。一天的就提來給人添煩心,你還不如當個悶嘴葫蘆呢。”
侍菊忍了又忍,兩側眉頭高高低低,最後咬牙咬的青筋畢露,卻再也沒說一句話。
少筠看了,輕輕的拍了拍侍菊:“阿菊,有氣不能憋在心裡,可就怕你亂了章法。”
聽了少筠這一句,侍菊突然鬆了一口氣,一臉悲苦一眶眼淚,最後卻又振作了精神,輕輕的點了點頭。
……
圖克海一年中三進豐財,一無所獲,心灰意懶之下,連夜進京。
豐財是個小地方,是天津三衛下屬一個兵衛煎鹽的集中地。因爲產鹽,這裡漸漸聚集成個海鹽莊。出了這石頭壘起來的海鹽莊子,最近一站就是拱衛京畿的天津三衛,兩者之間是一條頗爲筆直的管道,兩側溼地草叢遍佈。
圖克海自負久歷軍旅,單槍匹馬,也敢馳騁在荒郊野地之中。待出了豐財,一片荒野,上玄月輕輕勾着夜幕,夜裡海風也溫柔的如同帳子浮動。圖克海深吸了一口氣,任馬奔馳。行得兩三裡,筆直的官道上猛地出現一道瘦弱身影!
圖克海一驚,手當即摁在腰見刀上,勒住馬匹,眯着眼睛,謹慎的看着那道身影。
那身影十分瘦弱,然而挺胸負手而立,是泰山自巋然!
如此氣勢,難道是江湖上哪道神仙?
圖克海端坐馬上,低喝道:“來者何人,爲何擋道?!”
身影看見圖克海勒住了馬匹,便徐徐走來:“小人云竹,半道毛遂自薦,請圖官人帶我進京!”
聲音十分清亮,如同春天裡竹葉上凝聚的一點竹露。可是這人說什麼?毛遂自薦?見過半道打劫的,見過半道求救的,就沒見過半道上攔馬自薦的!
圖克海覺得有點啼笑皆非:“小子!夜深時候流連荒野,你不要命了?什麼毛遂自薦,我不知道你們漢人的鬼心思,你快讓開去,我要趕路!”,說着夾了夾馬蹬,馬匹便在道上左右遊走,滿是不耐煩。
來人輕笑一聲:“圖官人聽不懂我這漢人的話麼?就不知道下面一句,您聽不聽得懂?”
“哪來那麼多廢話!讓開!”,圖克海一揚馬鞭,眼見鞭子就甩了出去。
來人不躲不避,緊接着就說道:“圖官人來豐財想要的東西,我有!而且我能叫你順利抵達你想去的地方!”
什麼?!
圖克海猛然一驚,失語當場!這是天上砸下來一個餡餅麼!居然有人大膽到半夜路中間把他攔下來,說着朝廷上十惡不赦的大事?!圖克海臉色一變,晦暗蒼穹下,喜怒難辨:“小子半道上胡說什麼!滾開!”
來人再往前走了兩步,直到圖克海的馬邊,仰起頭來看着圖克海:“你沒聽錯,我也沒胡說!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也知道我能給你!圖官人,下馬一述如何?”
這人……雖然穿着男子樣式的短衣,但那張臉,秀美之餘有一種動人之處。哪兒動人,圖克海說不上來。但就是這股動人,叫他很自然的聽從了自己的直覺,皺着眉乖乖下了馬:“你究竟待如何?”
少筠淺笑施禮,就在前後無人的路中央堂皇說道:“雲竹在這裡守候多時,圖官人,請你帶我進遼東,我能拿到你想要的東西。”
“你……你怎麼知道我想要什麼?”,圖克海狐疑不定。
少筠成竹在胸:“鹽!”
圖克海猛然一震,而後細細想來又釋然。豐財這地方,只要有心查看,要猜到往來的人有什麼目的,絲毫不奇怪!圖克海咧嘴一笑:“這是你說的,我沒說。不過來豐財能幹什麼,大家心中有數。”
少筠點頭附和:“說的沒錯,人人心中有數。不過!”,話鋒一轉,少筠眼睛彎了彎,頗有些俏皮的:“就不是人人都能拿得到、運得走!我從海上來,知道海上的蛟龍把持着海面;你從陸上來,自然也應該知道陸上的猛虎有自己的虎路。你想虎口裡拔牙、蛟龍身上溜鬚,你以爲你是天上的神仙麼?若我所料不錯,你這不是第一次吃癟碰壁了吧!”
一番話說出來,正中圖克海心事,叫他當即沒了話。
少筠再接再厲:“你有路子,我有東西,這不就是正巧了麼?”
話是沒錯,可圖克海還是被少筠的突然出現搞得腦子一團漿糊。話說,突然有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跳到你面前,說能和你合作走私賺大錢,該是多驚世駭俗的大事!圖克海雖然說不上聰明絕頂,卻也沒笨到失心瘋,因此皺眉審視少筠:“你究竟是什麼人?爲什麼要這麼做,居心何在!”
少筠任由他審視,然後搖搖頭:“我是有居心,但犯不上平白糾纏你。何況你敢來這兒拿私鹽,那也是刀口上舔血的事情。你膽大包天,還怕我一個半夜攔路的小個子麼?還怕我半夜裡跟你說這掉腦袋的行當麼?”
圖克海想想,也對!要不是拿不到私鹽,他眼下已經是扣着私賣鹽斤的大罪名了!他笑哼一聲:“今天真是奇了怪了,半道上掉下一個大餡餅來!”,說着又嘀嘀咕咕的說了兩句少筠完全聽不懂的話。
少筠沒說話,靜靜候着圖克海,直到圖克海回過神來,審視的目光看着少筠:“這麼說你真有東西?在哪兒?”
少筠搖搖頭,輕笑道:“就在你老家的眼皮底下。”
圖克海又皺了眉:“什麼?我怎麼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攔着我到底爲了什麼!”
少筠想了想,直接說道:“我沒有官憑路引,否則用不着接你鋪路搭橋。”
圖克海一聽更是犯了懷疑:“沒有官憑路引?你是黑戶麼?”
少筠眉毛一挑:“我是誰,你不必問。我說的話,信與不信,由你。不過圖克海,你要是幫了我這一把,日後必有豐盛回報。你若不肯,我絕不勉強。我相信豐財附近,諸如你這樣等着機會取得私鹽的人,多如牛毛,期間必然不乏你的族人。”,話說完,少筠再一次審視了圖克海一眼,然後轉身就走。
她聽過圖克海的話,覺得這個人應該是性情中人。這樣的人未必多聰明,但是足夠信任你。對於將來的合作伙伴,少筠有着一種天然的直覺。
一步一步的走開去,圖克海似乎沒有張口喊住她的意思,少筠心裡多少有點兒打鼓。畢竟眼下她們這一夥人的身份十分棘手,多暴露一次,就多一分被何文淵發現的危險。可是下一刻她又釋然,雖然有風險,但對於她心中那一大盤棋來說,一個不那麼聰明、又捨得信任人的性情中人,纔是真正需要的合作伙伴!如果圖克海一開始就對她諸多懷疑毫不信任,她不需要委屈的選擇他。因爲對於即將展開的日子,她心中有譜,勢必步步爲營!
然而,就在她即將沒入路邊草叢時,圖克海聲如洪鐘,傳遍荒野:“慢着!”
……
少筠心中一鬆,徐徐回頭,淡淡問道:“如何?”
圖克海拍了拍身下的馬,然後翻身上馬,兜了兩步:“反正我就是順路,帶你一程,但我要先進京辦一點事。你肯,就上馬,我等着你說的豐厚回報。”
少筠一笑,有點兒賴皮:“圖官人,既如此,你得先幫我弄一輛馬車。我不是一人,是六人!”
六個人!我的娘哎!圖克海一愣,心裡立即浮起一股上當受騙的感覺!
不過,這僅僅是一個開端。他從來不知道,從他叫住少筠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被她忽悠。直到許多年以後,他又一次被她忽悠得暴跳如雷,她才終於一本正經的實則忍俊不禁的對他說:“你不知道麼?行商,就是大忽悠!”
直到那時,他才真正明白,這他孃的真是大忽悠!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這兒我感覺有點奇怪,好像到了瓶頸似的,一再提醒自己慢慢來,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前面說進遼東,進了那裡少筠就是蛟龍入海了。眼前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她,ho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