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錢的腳步極大,樓裡又人滿爲患,鬧到最後,少筠幾乎是被這個萬錢圈住了帶上樓的。等兩人真進了廂房後,少筠喘着氣說:“萬爺!您還真是言出必行啊!前兩日說請我喝花酒,今日果真就請我喝花酒!”
萬錢看見少筠氣都沒喘勻就開始擠兌他,真是佩服少筠膽子大的要緊:“你倒真像個公子!可惜,你居然用香粉糊住耳洞?這樓裡的姑娘見男人就跟吃飯一樣尋常,她一聞你身上香粉的味道,就知道你的底細。”
少筠原以爲毫無破綻,沒想到漏了這一出,而後想到萬錢剛纔幾乎是抱着她走的動作,還有他居然還聞到了她耳朵上香粉的味道!禁不住,她倒吸一口冷氣,雙手捏住耳朵,臉蛋紅了個翻天。
這點兒姿態,帶了點雌雄莫辨的味道,有着非同尋常的滋味。彷彿有點澀,但更帶着隱約的甜,只不過這滋味是得不到而需要反覆咀嚼體味才能明瞭的。萬錢呆了一會,就一把扯開了自己的斗篷,坐到桌前,倒了兩杯酒:“既來之則安之,坐。”
少筠慢騰騰鬆了自己的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把眼光調到萬錢身上。這傢伙……春寒料峭的夜裡居然只穿了一件淺灰色的春衫,雪白的絹制中衣襯的他那張臉更加扎眼——他人黑啊!更叫少筠暗自吞口水的是……這傢伙春衫下肌理好明顯,鼓鼓的像是很多塊肉堆着……
要說少筠不害怕,還真擡舉她了!往日見過的男子,無不文質彬彬,哪有哪個男子有這樣彪悍的身形。可是少筠要強,不肯示弱,調了調呼吸,坐到桌邊:“既然萬大爺如此誠心,我也卻之不恭了!”
萬錢一面喝酒一面問少筠:“不打算告訴我你姓甚名誰?”
少筠輕輕一哼,低聲道:“你也知道我的身份,還敢問我閨名!”
萬錢放下酒杯:“你不說也無妨。”
少筠拿起那倒滿了酒的杯子,湊在鼻子前聞了聞,是極爲醇厚的花雕味。這樣的酒少筠是不敢亂喝的,只把酒杯把在手裡,輕輕的晃着:“我兩個丫頭在哪兒?”
“阿聯領着他們候在一旁偏廂。”
少筠左右看了一下萬錢的包間,發現這包間端得是寬大豪華,而且視野極佳,一道輕紗外面,就正對着選花魁的花臺:“萬爺真是血本!今夜一醉,只怕花費不下百兩銀子?”
萬錢杯中酒也只是淺嘗輒止,而後他站到懸着輕紗的欄杆前,細細看着下方四方賓朋:“百兩銀子?小公子小瞧淮揚商賈權貴的豪氣了。”
少筠暗暗咋舌,只笑道:“原來萬爺是說我小瞧您了?失敬!”
萬錢回頭,對上少筠的淺笑。可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坐下來,又倒了一杯酒,仰首而盡,然後看見少筠拿了一杯酒在玩,才說道:“小公子不是好酒的奇俠豪客。不過……”
就在這時,廂門傳來敲門聲。萬錢看了一眼門口,接着說道:“不過這樣的場合,喝上一兩杯,少不得。”
話音剛落,一陣香風撲面而來,門口走進來了一位半老徐娘並兩個大漢。
少筠一眼看去,來人一身硃紅色的紗衣,偏那一抹裹胸是繡了牡丹的藍緞,真是襯的搶眼之極!
那女子一搖一擺,眉眼都帶着風情:“喲!萬爺!方纔才裝扮了要去接您呢!不曾想您也不等上晚娘一等!”,說罷先給萬錢倒了一杯酒,又轉過身來,挨着少筠坐下:“這位爺是萬爺的貴客?俊俏的緊,晚娘樓裡的姑娘有福氣了!”
少筠淺淺笑着,心裡回味着萬錢讓她喝酒的那句話,眼睛卻一刻也離不開這位風情萬種的晚娘,手裡的酒杯仿若不自覺般的湊近了嘴脣,然後一口飲盡。
晚娘收到少筠的致意,咯咯笑出來,卻是對萬錢說:“爺!您也疼疼晚娘,多招呼像這位小公子一般人品的俊俏公子來幫襯晚娘!”
萬錢橫了少筠一眼,眼神中彷彿有些意外,也有些玩味,但他沒有回答晚娘的話。
少筠正要說話,樓下卻又傳來了喧鬧聲。
三人一時都覺得驚訝,也都安靜下來傾聽。
片刻之後,晚娘輕輕笑開:“叫您兩位見笑了!這位桑小爺,也是這兒的常客了!”,說着吩咐身後的堂倌:“今日大好的日子,桑小爺怎麼總鬧起來?”
“您不知道!這位桑爺!進了門就要雅間,要了雅間,就要芷蘭姑娘陪着!哎喲喲!今夜樓裡那麼多的貴客,芷蘭姑娘哪顧得上招呼這位小爺?您瞧瞧!萬爺在這坐了許久,晚娘您不也才招呼到嘛!何況,您往日吩咐,連門都不叫這位爺進呢!”其中一名大漢回到。
晚娘半眯着的眸子裡一絲厭惡一閃而過,而後慵懶的語調說道:“什麼大不了的事,芷蘭不能招呼,就給他個相熟的姑娘吧,別叫滿堂的貴客都笑話咱們招呼不到!”
話到這裡,晚娘又轉了臉色:“叫您二位見笑!但也不瞞二位,晚娘這兒一肚子委屈呢!這位桑爺!虧得是淮揚桑家的大少爺,還肯欠咱們兩個花酒錢,真真說出來,晚娘都沒臉!罷了!哪還敢做他的生意呢!”
少筠聽了這話牽了牽嘴角,淡淡說道:“我若是晚娘你,我就不這麼做生意。”
萬錢似乎沒聽見似地仍舊盯着樓下的紛爭,而那晚娘則好奇問道:“小公子這話怎麼講?”
“淮揚桑家?他家不是運鹽的?兩淮的人都知道呢,吃不完的家底,還能欠你兩個花酒錢?無非這位桑爺一時週轉不過來而已。如若是我,一準好酒好菜的供着他,到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晚娘聽了這句“跑得了合上跑不了廟”,不禁眼睛一亮:“小公子真是妙人妙語!說的不錯,和尚沒了,晚娘只管去廟裡化緣罷了!”
少筠眼皮一擡,有些不明所以的:“晚娘還要化緣?瞧你今晚上一堂的達官貴人、商賈豪客!”
晚娘咯咯地笑,又貼到萬錢身上:“萬爺!您和小公子今晚可得盡興,今晚可不止選花魁,還有開、苞宴!看見可心的人兒,可得儘早的下手呢!”
萬錢一點頭,卻也沒有再說話。
晚娘又壓了壓聲音,笑意盎然的:“可還要挑兩位姑娘陪您喝酒?也不怕悶了。”
“不用。”
萬錢一句話打發了晚娘,晚娘也好像知道萬錢的習慣似地,也不再客氣的告辭了。
少筠也並不在意晚娘的離開,只是盯着樓下漸漸平息的紛爭,嘴角掛着一縷含蓄非常的笑容,而手裡晃着那隻酒杯,一下又一下。
萬錢這才轉過頭來,眼光突然變得灼灼:“你和桑家有仇?”
這直接的一句話嚇了少筠一跳,她看了萬錢一眼,輕哼道:“你說什麼?”
萬錢不以爲意,又給少筠斟滿了一杯酒:“裝得有點模樣,連晚娘也未必識得穿。但若非你和桑家有仇,何必鼓動晚娘上門要債?這不是什麼體面的事。”
少筠笑哼一聲,避而不答:“瞧你方纔和那個晚娘說話,一塊一塊的,那個言簡意賅!我還以爲萬大爺不愛說話呢。原來也不是!是偏愛耍些小聰明,以爲自己得計!”
這話有點堵人,少筠不知道,卻中了萬錢心中的某一根弦,惹得他接連瞧了少筠好幾眼。最後他什麼也沒有說,兩人便各有心事的徑自沉默着,直到許久之後萬錢又突然說了一句:“花雕味濃,你不慣喝酒,應酬過一杯,就罷手吧。”
少筠一聽這話,真覺得這人性格一時木訥,一時又犀利,真難形容。也就在這時,樓下花臺陸續上來了幾位絕色美人,晚娘的那特別慵懶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少筠知道,選花魁開始了。
花臺上的那些姑娘都很漂亮,個個都穿了極爲輕薄的衣裳在花臺上又唱又跳又彈,無非都是引逗男人分泌更多的男性荷爾蒙。至於誰更好看,全由男人的下半身決定。然而少筠並不明白,對男人而言,女人也是分很多種的,哪一個更美,評判的標準,還真未必在那一張臉蛋上,甚至也不在袒露了多少雪白的胸脯上。至少對萬錢而言如此。
萬錢看着少筠睜着一雙好奇的眼睛,一會驚歎一會壓了聲音咯咯的笑,一會又拍了桌子說樓下那些男人沒眼光,只覺得自己的眼睛被撐得滿滿的,壓根沒有功夫去看樓下的花魁們。
不一會,晚娘又在樓下宣佈說開、苞宴開始,然後扶上來一位清豔絕倫的小腳姑娘。那姑娘頭上只裝點了一朵絹花,渾身婷婷嫋嫋的氣質,非常的惹人憐愛。她才一出來,滿樓的狼嗷。
少筠看見場景似乎有所變化,因此皺着眉問萬錢:“怎麼不一樣了?不是選花魁?開、苞宴又是哪一齣?”
萬錢看了少筠一眼,眼中似乎若隱若現的一抹好笑,然後輕聲說:“姑娘家,別問這個。”,說着定定看着樓下那姑娘。
少筠看見萬錢對那樓下的姑娘定了神,正要譏笑一番,又聽見那晚娘說:“這位紫鳶姑娘,年方十五,頭一回見客,請諸位多加憐惜,晚娘這兒有禮了!”
一堂的鬨笑,叫少筠紅了臉、瞪着萬錢:“開、苞……是這意思……”
萬錢看了少筠一眼,也沒說話,可眼睛裡的意思很明顯:叫你別問吧,你還偏問,問出來了你很好意思?
少筠看了一眼樓下那含羞帶怯的紫鳶姑娘,突然覺得不是滋味。冰清玉潔的一個姑娘家呢,從今後就!
可她桑少筠也不是什麼救世主,用不着打抱不平。就在這時,紫鳶就着琵琶舞了一段《相思引》,身姿真如風中柳飄,美麗煞人。隨後羣狼開價。
五十兩起步,六十兩、七十兩、八十兩……十兩十兩的跟進,尚且羣情洶涌!少筠也出身富貴之家,但這樣千金豪擲的場景,只怕也只有在這等銷金窟才見得到了!須知道,十兩銀子足夠一個小康之家兩三個月的全部開銷了!
但這遠不是終點。紫鳶的一度春宵,很快突破百兩銀子,又很快越過一百五十兩。但過了二百兩之後,便只剩下三兩家客人再追了。
就在價格幾乎鎖定在三百兩的時候,一直安靜不語的萬錢突然揚聲道:“四川萬錢,五百兩!”
一聲嚎叫,好像狼王出谷,聲震萬里!
少筠微張着嘴,有點兒不可置信的看向萬錢:五百兩!這人不是瘋了吧!就算他多拿出五十兩,那紫鳶姑娘也絕對跑不出萬錢的手掌心了!
可是萬錢那黝黑的臉上肯定的沒有一絲猶豫!
樓中難得的片刻安靜,然後突然炸響開來!大家都在議論紛紛,這位四川萬錢萬大爺究竟是何方神聖!
晚娘更是欣喜若狂的:“五百兩!四川萬錢萬大爺!五百兩!還有人願出更高的價格麼!”
沒有人再做這冤大頭了!紫鳶姑娘成功成爲萬錢萬大爺的禁臠!
……
作者有話要說:看見小竹子的那一句話了?她的主意打了那麼久,最後實施,只用一句話而已。小竹子的崢嶸這纔是起點,前面近七萬字都是鋪墊,後來……hoho
萬錢……五百兩銀子,以一兩銀500塊來算,相當於眼下的二十五萬(不計算當時到現在的通貨膨脹、貨幣貶值),分量,諸位看文者自己考慮吧。至於此舉,hoho,沒那麼快讓你們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兩個人,讓小竹子先做無冕之王吧。本文至少三個以上男性角色,目前出來的萬錢屬於渾身雄性荷爾蒙的雄渾的男人,他將區別於以往我寫過的任何具有風流氣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