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弘治十七年春,北山女真受韃靼挑唆,多次組織馬隊,劫掠、騷擾海西女真部。海西女真原本上貢大明皇帝的紫貂、東珠、人蔘等珍貴財物因此蒙受巨大損失。然而北山女真的強盜行徑卻因爲獲得巨大好處而肆無忌憚起來。海西女真毫無辦法之下,一方面積極派人遊說遼東都司,以求得援助,一方面在等不到大明朝廷的明確信號時,也倉促拉出了自己的馬隊,積極備戰。

弘治十七年四月末,穆阿朗領着兩千騎兵前往海西女真北面草原作防禦,就在科沃草原上遭遇了北山女真的騎隊。

原本兩個部族旗鼓相當,戰鬥力並未相差懸殊。然而,這一次遭遇戰,穆阿朗卻敗得落花流水!北山女真的戰隊猶如戰神襄助,弓馬已經不能僅僅用嫺熟來形容!一戰之下,穆阿朗幾乎一觸即潰,因此損失了自己的二兒子和一員干將。穆阿朗毫無辦法,只能張皇出逃,領着自己的妻子孩子和族人,向南面的建州衛躲避,自然也連累的萬錢的商隊跟着逃亡至建州衛。

戰敗的消息傳出,海西女真頃刻間成了北山女真鐵蹄下的魚肉。遠在遼陽的程文運接到建州官署的呈報,厲兵秣馬的緊繃變成了整個遼東的枕戈待旦。

萬錢聽到消息時,正跟隨程文運在城頭視察防務。看着極遠方蒼莽的天,萬錢微微嘆了一口氣:少筠,你我默契如此,卻如何這般不相親?

程文運引着萬錢回到自己的書房,對萬錢和陳以勤說:“建州官署這份呈報,看起來所言非虛!北山女真原先不過與海西女真差不多的能耐,竟有這樣的本事?這裡頭必然是韃靼在搞鬼了!你們如何看法?”

陳以勤看了萬錢一眼,又轉身去看那份呈報,不禁皺眉道:“都督,以建州官署的呈報來看,海西這一次大敗,卻像是損失慘重啊!海西女真的族長糾集全族健壯獵戶,數目足有兩千,且均是孔武有力、弓馬嫺熟之人,卻因此丟掉了自己的二兒子和一員干將!依屬下看,即便海西女真真有誘敵之計,那這誘敵之計也實在貨真價實了!如此看來,韃靼也是卯足了勁要爭搶些什麼?屬下以爲,都督該親往建州衛督戰部署。”

程文運點點頭,又看向萬錢:“你怎麼看?”

萬錢沉吟半響,說道:“正如陳先生所說,海西女真這一次就算真是誘敵,也是貨真價實的誘敵之計。加之前面幾次,我已經幾次將財物運進建州衛,虛實相間,韃靼理應會認定努兒海衛處集結了大批財貨物資,繼而乘勝追擊。只是做戲做全套……”

程文運笑笑:“是麼?既然如此,我便出將令!阿陳,你令宋輝、向雲等人嚴陣以待,以雄關拒敵卻不能輕舉妄動。然後,立即將建州衛目下情形一一列出,稟報兵部,等待朝廷兵令。”

陳以勤微微皺眉:“海西女真大敗,族人必然紛紛涌進建州衛。如此情形,建州衛只怕不能周密防範,必然露出破綻,叫韃靼偵知我方底細。何況,雖然名爲誘敵,但萬爺幾次出關,實則都是貨真價實。眼下形勢可謂危如累卵,我方戰機稍縱即逝!咱們八百里加急,再加上兵部上陳內閣,最後稟明聖上,即便再快,總要有個十餘日。再等朝廷兵令,只怕連建州女真都要蒙受狼煙荼毒!依屬下看,都督還是儘早出關爲妙!”

程文運聽了陳以勤的話,顯得有些猶豫。但他也沒有認真反對陳以勤的建議,只是說:“事關重大,成敗在此一舉,爲將者,總要謀定而後動。朝廷兵令如山,也是你我前方馳騁的保障。你所建言,我當細思之。你去吧!”

陳以勤想了想,知道程文運歷來兵法嫺熟,因此不再多言,只是拱手領命而去。

直至陳以勤離開,程文運方纔斂去猶豫神色,立即站起,攜着萬錢進了帳中密語:“非我不信陳以勤,只是遼東接壤蠻夷之所,品流複雜,難保有人從眉梢眼角窺得天機!小萬,此計行至此處,確實危如累卵!我們前面如此鋪排就要韃靼相信,有大批財物滯留努兒海,但此舉也是以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鬆懈的防備爲代價的。此舉誘敵,有大風險,如你我不能順利佈下陷阱,則前功盡棄!”

萬錢點頭:“都督思慮周詳,煩請示下。”

程文運一點頭,眼睛立即如同鷹隼般銳利,他附耳低語道:“第一,我不能前往督戰!留在遼陽着急等待朝廷兵令,我可令人曲折散佈消息,助你順利誘敵;第二,我已經密調程峰至關外,並令程峰暗示海西女真佯敗以配合誘敵之計。此刻他應該潛伏於興安嶺內。你領着程峰的黑騎戰隊喬裝成你的商旅,立即出關匯合程峰,前往努兒海衛。第三,這也是最要緊的,你去到努兒海衛,不必等待朝廷兵令,只臨機而斷,切勿貽誤戰機!”

直至此時,萬錢方纔明白,程文運想打這一仗,卻也留給自己一條希望微弱的後路。坐鎮遼陽,是爲通觀大局,派出最爲精銳的黑騎戰隊,是要無往不利!萬錢拱拱手,忽的一笑,然後話鋒突然一轉,滿是悲憤和驚訝的語氣叫嚷道:“什麼!此等戰機,大人竟能穩坐遼陽?你不要忘了,我的五支商隊眼下悉數滯留建州衛,若還等着朝廷的兵令,只怕早被韃子搶個乾淨!大人!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你總得給小人留一條退路呀!”

程文運臉色一黑,伸手掀開帳幃:“你不必多說,出關與否是軍國大事!我並沒有朝廷用兵兵令,豈能輕易出兵?我已經對你說了,眼下建州衛情形,我已差人八百里加急奏報朝廷,你只需耐心多等兩日便會有結果!屆時,朝廷王者之師、師出有名,必能保你人財俱在!讓你安分等待,你豈能如此高聲叫嚷、這成何體統?!”

萬錢氣得滿臉通紅,咬牙又切齒的,最後拳頭一握、拂袖而去:“好!好!都督既然怕死畏戰,我萬錢響噹噹的人,卻是不怕的!你不出關、我出!”

……

四月二十八,忐忑不安的萬錢等不到程文運的用兵將領,悲憤出關。與他一起出關的,還有風雨安手下、早就聚集在遼東邊關的近三百名落草爲寇的盜賊們。

一羣烏合之衆,以爲程文運再一次不講義氣,將他們丟下,因此罵罵咧咧的開赴建州衛!

五月初三,這夥子盜賊抵達建州衛,然而滿腔悲憤的萬錢卻並不在其中。

此時的建州衛,草木皆兵、風聲鶴唳。

大明王朝的雄關嚴陣以待,但程大都督遲遲未有將領出兵襄助女真人,而穆阿朗因爲遭逢大敗,象徵權力的大帳被迫遷移至建州衛。建州女真雖然比北山、海西兩部要更強大,但是面對韃靼強大的騎兵,仍然敗多勝少。眼下海西大片肥沃的草原丟失,建州女真相當於背腹受敵,不得不直接面對來至北面和西面的韃子騎兵,形勢已經嚴峻到極點。

所有的人面對此番形勢,皆是眉頭緊皺!而在此之中,最爲遭受非議的,當屬少筠一行人!

穆阿朗組織馬隊主動抵禦,其實是少筠極力遊說的結果。可是穆阿朗遭遇慘敗,甚至因此喪失一子,海西族人不免對少筠這個外族人產生了懷疑和憤怒。就連穆阿朗本人,在戰事遭遇失敗之後,都對少筠的誘敵之計產生了動搖。直至到了建州女真部,程文運用兵的消息遲遲未能證實,穆阿朗更是對少筠產生了巨大的懷疑。

少筠此刻口不能言,心如火焚!

可是,事已至此,她必須選擇相信!她必須相信程文運有着完整的軍事謀略,她必須相信萬錢一定不會罔顧她的生死!

當少筠看到風雨安那些行爲怪癖、做事乖張的盜賊出現在建州衛,而同行之中卻並未同時發現萬錢時,她的忐忑並沒有減少一點點,但卻更加堅定了信念!她所認識的萬錢,絕不是隨意犧牲他人的人!這時候有盜賊上岸,唯一的解釋就是萬錢也在動作!

沒有任何消息,沒有任何真正可靠的交流,唯一有的,只有信任!萬錢,我信你,你絕不會在這個時候丟下我!

抱着這個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卻偏偏強大到偏執的信念,少筠開始了她艱苦卓絕的遊說。

她帶着老柴、侍菊和枝兒,一遍又一遍的試圖說服穆阿朗,再一次組織馬隊,抵禦隨時可能到來的韃子騎兵。然而穆阿朗作爲一個部族的首領,卻不能罔顧部族中老弱病殘,更不能孤注一擲的陪着少筠豪賭這一局。左右爲難之下,穆阿朗決定在自己族人之中在挑選出三百勇士,編入建州女真的騎隊,另外再挑選一百名騎士保護少筠等人,自己則領着餘下不足千人騎士,護衛海西和建州的老人女人前往~~避難。

少筠很清楚,這已經是穆阿朗權衡利弊之後,唯一能做的事情。而抵達建州的三百海盜們,壓根不曾理會少筠是否平安、局勢是否有利,他們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找到原本滯留海西的三支商隊,把商隊裡近兩百車物資儘可能的轉移隱蔽。

少筠無瑕顧忌他們,日復一日抱着穆阿朗親自交給她的一匹胭脂馬,遠遠的看着天上盤旋的雪歌。

五月初五,建州衛的海西族人悉數離開,建州衛中在編軍士,包括圖克海和他的兄弟均整裝待發。整個建州衛,除了兵衛,只剩下少筠、侍菊和枝兒三個女人孩子,另外還有老柴穆薩沙幾人。而這時候,侍蘭意外的出現在少筠面前。

侍蘭披着一張黑色棉布斗篷,身邊陪着金州所的老伍,兩人一人一馬,滿臉風霜。可是,他們臉上的毅然,叫少筠說不出話來。她趕上前去,拉着侍蘭,看着老伍,一句話也湊不出來。後邊的侍菊拉着枝兒,看見侍蘭,滿眼的淚水,說出來的話卻是恁的鏗鏘:“本該如此!”

侍蘭一笑,含蓄之間滿滿的滿不在乎,只看着枝兒說:“該把她送回去,別叫葉子擔心。”

枝兒撇嘴,很是不滿:“蘭子姐姐小瞧我麼?我跟着穆薩沙會拉弓了,你還不會呢!”

侍蘭笑笑,卻又看着少筠:“竹子也不用說什麼,我與你與阿菊,三人本是一體的。何況柴叔怎麼會肯丟下你來?就是吳徵吳二哥,也恨不得帶着一夥兄弟出來,奈何煎鹽曬鹽兩件事綁住了,只能勻出老伍來。”

少筠點點頭,看看她身後的老伍,她覺得很安慰。老柴,丟下已經懷孕的容娘子,一聲不吭的跟着;侍菊侍蘭不說了,左膀右臂;老伍圖克海科林沁穆薩沙,一路上認識的熱心人!

少筠拉着那匹棗紅色的胭脂馬,環顧一週,倏然而笑:“大家相識這一場,同過富貴,共過患難,如今要生死相隨,這是前世天大的緣分了!既然如此,我們越性打了這一仗,誓死捍衛我們的營生,也不枉這一世!”

……

作者有話要說:即將開打。

似乎還抽。還在抽。還在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