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哥哥定親了!是那位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樑苑苑!
少筠有點不敢相信!從小到大,她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哪怕全世界都不屬於她,青陽也肯定屬於她,就像書上說的“磐石無轉移”那樣肯定而不可懷疑!可是娘和姐姐卻突然宣佈青陽即將另娶他人,而他再也不會、不能聽她撒嬌,更不會寵溺她的任性了麼?
不,她不敢相信:“怎麼會……前兩日我還見過哥哥……他答應我……他從來只願意……”。
“娶我”那兩個字,少筠盤旋在嘴邊說不出來,一張臉突然間變得煞白。
少箬與李氏看見少筠這樣的反應,都不禁心如刀絞,都嚶嚶的哭了出來。少箬一面摟着少筠,一面捂着嘴哭道:“筠兒,姐姐真是對不住你!家裡頭大姑娘與我不對,不聽我勸,也罷了,可你姐夫,在這關頭,竟然也這樣糊塗!這叫我說什麼?在那家裡我沒眼看,回到桑家,我又沒臉見你和二嬸!”
少筠一聽少箬這話,就知道事情已經板上釘釘毫無迴環餘地了。她微微張了口,卻覺得喉嚨裡堵了一團棉花,叫她說不上話,也喘不過氣來。許久憋在胸口的那團氣勻勻的吐了之後,她才呆呆問道:“姐姐……這究竟是怎麼了?”
少筠這一問,反倒勾起了李氏的憤怒:“都是你哥哥那個千刀殺的!他這不得好死的下流胚子!倒誤了我的兒!”
少箬擦了擦眼淚,強自收斂情緒:“少筠,真要怪,也能怪少嘉!但按我說,也不能全怪他。前些日子拐兒巷選花魁,少嘉去鬧了一場,醜態百出,碰巧康老爺轉運使還有你姐夫這些官老爺也都換了便裝在場,可不就落下話柄?素來康家都嫌棄咱們,再攤上這麼個不成器的東西,人家豈不是死了心思?”
話到這兒,李氏大嘆一口氣:“白白耽誤了青陽和筠兒!誰不知道,你們兩個孩子都是萬里挑一的好孩子!”
少箬咬了咬牙,憤懣的說:“都是什麼根基門第、門當戶對!我就不信,我妹妹哪兒比別人差?二嬸、少筠,你們以爲高門大戶的小姐都是什麼好東西?不過就是不識好歹的蠢人罷了!你瞧瞧我們家大姑娘,我真不知她打了什麼主意,她舅舅她爹爹也都瞎了眼!”
少筠心裡五味雜陳,聽到這裡再也坐不住,只掙開兩人的手:“娘,姐姐,筠兒累了,先告辭了……”
李氏欲言又止,少箬抿了嘴,最後拉住李氏,只吩咐侍蘭:“扶你們小姐回去歇着,什麼也別問、別說,要是讓我聽見你們亂嚼舌根,我就揭了你們的皮!”
侍蘭想上去扶少筠,少筠推開她的手:“你讓我自己待會……”
這一天夜裡,少筠長這麼大,頭一回吃不下飯,一雙眼睛瞪着帳子頂,數過了夜裡所有的更數。
第二天,闔府忙碌。
去年桑家往遼東運糧,換得了八千多引鹽,今年開春後要往鹽倉兌換成成鹽再往各地銷售。因此換得成鹽回來,對鹽商而言,是這一年頭等的大事,自然而然的隆重其事。
李氏因爲少筠被棒打鴛鴦而鬱鬱不樂,本想稱病推辭了這樣的場合,但少箬堅持李氏必須出席:“二嬸,如今筠妹妹將來沒有着落,您更不能鬆懈了任由姑姑主事。若不然,筠妹妹和少原弟弟怎麼辦呢?他們兩人就全靠着二嬸呢!”
李氏一聽這話,無論如何也不能不上心,連忙也都隆重裝扮起來。
宗祠裡祭祀,寅時便開始張羅。卯時一刻,桑家諸位家長齊聚宗祠,如此這般忙了一段之後,就已經是辰時兩刻。
之後,管家太太桑氏在府裡備了薄酒,招待諸位長輩。族中也有看不慣桑氏的,也有巴結着桑氏的,因此有人推辭了不去,也有人跟着桑氏浩浩蕩蕩的回到桑家大宅。
當桑氏攜同丈夫回到府門前的時候……
一名穿的奼紫嫣紅的妖嬈女人領着兩個大男人堵在了門口!那女人一看見桑氏的丈夫,要一搖一擺的貼上去:“喲!林爺!您可回來了!晚娘等你好半天了!”
一句嬌嗔,頓時叫衆人掉了一地雞皮!桑氏更是兩眼冒火的盯着晚娘,大聲對一旁看門的小廝喝道:“哪來不三不四的女人!你們都是死人呢!”
管家老徐一腦門汗的衝了出來,對着桑氏點頭哈腰:“太太見諒!小人糊塗了!”,說着拉開晚娘,低聲道:“你怎麼這麼沒眼色!往後誰還敢上你的門?”
晚娘拉開老徐的手,又拋過去一個媚眼:“晚娘我是什麼人,滿揚州府的男人誰不知道?瞧這位爺也眼熟得緊,也幫襯過我萬花樓裡的姑娘吧?可曾欠了姑娘們的花酒錢?”
老徐一個大男人,被晚娘這樣大庭廣衆的問了這麼一句話,直臊的想找地洞來鑽!連一旁桑氏的丈夫林志遠都羞的滿臉通紅,只能覷着桑氏的臉色,上前與晚娘交道:“晚娘,有話好說,你今日這時候來,實在不是時候!”
晚娘笑開,貼着林志遠又靠近了一點兒,卻是揚着聲音說:“林爺笑話了,人要臉樹要皮,這道理晚娘懂呢。只是要是晚娘連飯都吃不飽了,臉面樹皮什麼的就都顧不上了!貴公子日日都要找我樓裡的芷蘭姑娘,真多謝他幫襯了!只是自年後到眼下,都得有兩個月功夫了,您家的小公子日日在我們那兒都得花上幾十兩銀子……晚娘無計可施呢!”
林志遠聽了這話,立即感覺到自己妻子的眼光像一把刀似的擱在脖子上,他兩忙扯開晚娘,可不等他說話,一旁早已經圍觀了許久的族中長輩中走出來一人,正是早前李氏房中竄門子的四叔婆:“莊嚴肅穆的日子!竟搞成了這麼個模樣!三姑娘!你當的好家!旁人陪你丟臉,我可不奉陪!老徐!你立即去賬房提銀子,用了多少,年尾從我的年利里扣出來!”
四叔婆一開腔,族中多位年高長輩紛紛站出來,指桑罵槐的有,譏諷嘲笑的有,直接責備的有。一時間,桑府門前喧譁不已,而晚娘卻雙手抱在胸前,一副破罐子破摔、非要拿到錢不可的架勢。
桑氏早就氣的抖衣而震,青着臉喝道:“我桑家自己的事,誰敢插手!老徐,還不趕緊打發了這沒臉沒皮的臊女人!等着領賞呢!”
那邊管家老徐聲音都打抖,只三步並作兩步走,衝進府裡,半刻鐘的功夫提着幾張銀票丟給晚娘:“走吧走吧!”
晚娘絲毫不以爲意,抖了抖銀票,晃過林志遠,笑得比花還甜:“林爺!!可別讓樓裡的翠兒等你太久了!”,說罷領着自己的人一款一擺的揚長而去!
桑氏鐵青着臉,一脖子的青筋全都冒了出來,她指着林志遠,大口喘着粗氣,卻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到最後一巴掌甩在丈夫臉上,自己卻扛不住暈了過去。
這一下,桑家闔府大亂,一族的親人都知道了桑少嘉眠花宿柳不得已,還欠下了一屁股的花柳債,叫人催債催了上門!是笑話也是臉面盡失。
消息傳進了內院,少筠坐在妝臺前,卻沒有半點喜悅。到了這時候她才知道,什麼叫人算不如天算!
原來她和桑少嘉根本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桑少嘉落了水,她桑少筠也得跟着挨淹!這大約也是一種慘痛的領悟了。
可是,究竟還是有人自己落了誰,還想抱着別人一塊死的!
桑氏喘過了一口氣後,腦筋前所未有的清楚,立即強撐着扶着柳四娘和丫頭彩英,趕往少筠的竹園。
那邊少箬李氏也早已經得到消息,就在桑氏進竹園的時候,少箬截住了她:“姑姑這是去哪兒?少筠昨夜不舒服,今天還歇着呢!”
桑氏深吸一口氣,儘量平緩的語氣:“昨天就聽聞你回來了,只是還沒得空來瞧你。我有兩句話想找少筠說。”
少箬冷冷一笑:“姑姑,這當口,你有什麼話要對少筠說?”
桑氏勉強笑了笑:“少筠比不得你,她年輕,難保聽了外面什麼亂七八糟的話……”
桑氏話到這裡就被少箬截住:“姑姑!少筠年紀不小了,是非她自己會分!你心裡那算盤,我看還是到此爲止吧!”
桑氏本來想婉轉一下,熬過這陣,慢慢再談少嘉與少筠的婚事,卻不料被少箬當衆戳穿,不由得惱羞成怒:“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桑家宅門的事,樑夫人少管的好!”
少箬冷冷一笑,正要說話,那邊李氏插了進來:“少箬不說話,我總能說話了吧!姑太太!你當日對我提的,從今往後,休要再提!我丟不起那個人,更不會把少筠交給那樣一個沒有德行操守的男人!”
李氏這樣當衆拒絕,更把少嘉貶的一文不值,讓桑氏火冒三丈,當即也不顧什麼體面,冷笑道:“少嘉沒德行操守?那家男人不去拐兒巷消遣?康家公子不去?他多有操守,值得你們兩母女天天叨唸着要嫁給人家?可惜!你就是倒貼,人家也不要!桑少箬你幹什麼黑着一張臉跑回孃家來?哼!大家的底細大家知道,你們也不用充着高貴來踩我少嘉!誰都不是人上人!”
少箬很生氣,一把拉住不太會說話的李氏,罵道:“用得着我們來踩他?從今天往後,誰不知道桑家大少爺桑少嘉欠了婊、子錢,叫人家婊、子堵在門口索債?!你還敢說你少嘉有德行有操守?別連累的一家人都跟着丟臉就是燒了高香了!你別在這兒寒磣我和二嬸了,別說少筠是個好姑娘,就是揚州府上身家稍微清白的姑娘,誰還敢嫁給他!你這當母親的,不說教訓兒子,反而來這裡撒潑?哼!爹爹和二叔,還有咱們桑家列祖列宗,可都睜着眼睛看着呢!”
……
屋外劍拔弩張的爭吵着,屋內的少筠盯着菱花鏡,說不出的難受。究竟誰是誰的孽,又是誰是那始作俑者?
少筠無從分辨,頭一回,她覺得做人沒意思,像是怎麼也扯不開的一團亂麻。禁不住那你來我往的爭吵,她一聲不吭的走出了竹園,走出了羊兒巷深處的小門……
作者有話要說:少筠與青陽……基本是不可能的,因爲門不當戶不對。少箬之所以是傳奇,原因是樑師道是娶繼室,年紀也不小了,更關鍵的是樑師道有這個胸襟去包容少箬的能幹。
商人地位不高,所以纔會有富貴的商人買官補缺的事情。少筠雖然知道應該怎麼卻婚,但是,她尚未有足夠的智慧去認識人世間的許多潛規則。因此,她利用少嘉本身的弱點這一招是挺厲害的,但並不能解決真正的問題。
人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是什麼樣子,所謂從容,是經歷之後纔有的淡定。如果歲月的皺紋越來越多,能把生命變得澄明而不是雜陳,就是智慧,小竹子……無論結局如何,她都將賦予她自己厚度。
一直跟隨本文的,我相信會如同早前的兩三篇文一樣,不會覺得失望,但是,不要着急。怒顏會有至少四個部分,現在的卻婚奪權,只是讓小竹子有足夠的空間去施展自己的才華。
早前在雲文的時候也有人指出我的毛病,說我的文鋪陳太過,線索太多太複雜。後來我想過,或許風文雲文如此,但崔文絕對算不上覆雜。沒有大綱的文,複雜不到哪裡去的。而且,生活沒有那麼簡單,人們盼望簡單就是因爲現實中沒有那麼簡單。我的經歷那麼少那麼淺薄,但是我能理解到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非常不簡單,哪怕看起來只有簡單的幾個人也能搞出正經的一出“囚徒困境”來,何況還是在中國這種從古到今都非常講究人情關係的地方。
我已經基本確定,我不可能寫小白文,而且三十萬字左右的甜美純言情,我感覺我施展不開,雲文就是例證,寫得太擁擠也太用力。我的文肯定偏寫實的,因爲我會把我生活的經歷和閱讀的心得都放在小說裡面,所以每一部文都會不雷同,都是人生一個階段的mark。
一年前我腰斬風文,主要的原因是我覺得我沒辦法寫一個帝國的改革,而且心態沒有足夠好。到了一年之後,我感覺哪怕寫商戰也木有問題了,這大約就是成長吧。看小說的朋友或許年輕或許年紀不輕,但是,我覺得,不要懼怕前面的風雨。如果連一篇小說的悲喜和跌宕都不能承擔,面對生活風高浪急的時候,怎麼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