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沉,兩人依依不捨。
咋回揚州的時候,心裡料想,離別慘痛,而不想會面;然而思念焦灼,而不得不會面;會面之後,卻只有更痛。那幾日,翻雲覆雨要麼絕望竭力,要麼意猶未盡。到了今日,所有能跨越的、不能跨越的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彼此、只是彼此。
到晚飯時分,萬錢拾起自己的衣裳,穿好,笑道:“請了個大夫來,極好的脈,日後跟着你。”
少筠掩着被子坐起來,蹙着眉說:“別又是什麼宮裡退休的老太醫,比君伯還古板,開的藥比黃連還苦。”
萬錢好笑,隨便打開了箱籠找了一套中衣遞過去:“你這個人,遇着什麼難受的事都哭,我就不明白,怎麼還能大冬天裡光着腳丫把你姐姐找回來。”
少筠接了衣裳,嗔道:“人家穿衣裳,你快轉過身去!”
萬錢眉毛一擡,拿過衣裳,抖開,披在少筠身上,順勢摸了少筠一把,惹得少筠漲紅了臉,他卻笑道:“那日在梨花樹下我就看了好多回了,那時就在想,哪日你會願意讓我伺候你穿一回衣裳?玉面玲瓏、蜂腰如束、又見翹臀似綢,那畫面,真香豔!”
“呸!下流!”,少筠咬着脣,如嗔似怒。
“閨房樂趣,本該如此!”,萬錢笑着移開桃花錦被,然後輕輕託着少筠的螓首,讓少筠整個人斜躺在他懷裡,而後他輕輕撥開她身上的長髮,如此,他便可一目瞭然。
一面輕吻着她的頸項,一面穿過雙手,攬過腰帶。熊掌所過處,凝脂微微而顫,那畫面,果然香豔撩人。
待穿好衣服,少筠仍舊羞得滿臉滿頸項的紅雲。萬錢愛不釋手,忍不住又輕薄於她:“春潮晚,雨咋歇,相看喜,最喜嬌花不勝羞。”
少筠十分難耐,伸手捶萬錢:“是誰說吟詩有病的?偏就愛這些淫詞豔曲!你還說你不風流!”
萬錢抓住少筠的手:“你可別再逗我!那大夫雖好,脾氣也大,等了這一日,只怕煩了。你若逗得我再弄你一回,掌燈時分也收不住,明日你就別想下牀了。”
少筠十分不服氣!怎麼成了她去逗他了?分明就是他……可一想到他一整日裡那般狂野的樣子,少筠又是難耐又是歡喜又是害怕,也再不敢刁鑽的駁嘴,只乖乖的聽由萬錢安排,重新穿了衣裳、另外梳洗。
隨後萬錢拉着少筠轉出了屏風,那大夫果然在屋外候着,臉色……頗有些不豫。
少筠輕輕吐了吐舌頭,不敢說話,只覺得萬錢和自己着實荒唐了些。萬錢把少筠的這點小動作都看在眼裡,心裡好笑,卻渾然不在意的與那大夫打交道,緊接着更是拉着少筠的手一起坐在桌邊給大夫把脈。
大夫姓胡,但把的脈卻一點也不含糊:“夫人這病,三分在病,七分在人;三分在肺,七分在心;三分在表,七分在裡。若要老夫開藥,自然是三分是藥、七分是夫人您自己了。”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少筠,包括萬錢在內。
少筠有些無措——在萬錢跟前,她總覺得自己很軟弱——她有些低的聲音:“舊日曾山中遇險傷寒,病過一場,也是這般咳嗽,不得好盡。眼下又這般,好的時候也罷了,不好的時候,只覺得憋悶、透不過氣來。若說我自己……我並未諱疾忌醫,就是吃藥施針,也總是尊着大夫的吩咐。”
胡大夫摸了摸鬍子:“聖人有云,上工不治已病治未病。若老夫昔日便識夫人,夫人必不至此;若夫人初病便得老夫診治開藥,也必不至此;而今症候初成,方纔找到老夫,可見是天意,也可見是夫人你未尊天道,故此有此病症。”
侍菊小紫不懂醫道,十分着急惶恐。萬錢聽了也皺眉,成了症候了,那可就不是小事了!“胡太醫,這症候治得治不得?”
胡大夫又是摸了摸鬍子:“夫人左寸部初切浮,深切則細而數;右寸部初切大而在手下,如洪脈,深切則空而軟,乃芤脈。其餘左右關尺四部,分別是肝臟、腎臟、脾胃和命門,則暫且無礙。左寸示心,浮則凌於上,細數則外強中空,夫人聰穎有餘而明慧不足,不知養心如同養身,是故心氣似高,實則不足;右寸示肺,洪脈乃是邪熱積盛,傷及肺津,寸部芤脈則積血於胸,都是夫人咳嗽久治不愈之因。若應於天時,則心赤、歸於盛夏,肺白、歸於秋燥。隔之爲乘,盛夏乘秋,故費心力必乘肺氣,因此盛夏易於咳嗽。夫人這病根便從此處而來,想必也是當日山中一病便留下手尾,以致今日難以根治。幸得夫人年幼時候一番好造化,打了好底子,是以先天真元源源不絕,兩髒雖受損,尚不至於腎元虧空。倘若夫人尚不知天意,此病必不得好盡而受盡咳喘的苦楚。”
萬錢聽到這兒有些明白了,少筠這病要斷根,還是得心肺雙養,否則養肺,心則時時乘克,養心,肺則時時拖累。可是她身系兩淮製鹽販鹽之大幹系,又一心一意要報仇雪恨,要安定下來調養,談何容易!
萬錢當着侍菊的面沒有多說什麼,只對胡大夫說:“老夫子的話,我聽明白了。雖說要上體天意,但人情可憫。老夫子,小萬拜託您,還是盡力吧!”
胡大夫聽了萬錢這一番話,點了點頭,隨後醞釀了一個方子,說道:“做大夫,上感天時,下應人事,應當應分之事。便是你不張口,我必盡力。此方先用三日,以觀後效,待三日後,老夫再行診脈,調整藥方,以後便可五日請一脈。”
萬錢接過藥方看了看,略點頭,又交給侍菊,隨後才與胡大夫應酬。
侍菊並不會看藥方,因此帶着小紫也出了房門,隨後又有林嫲嫲上來把胡太醫請出去,說是桑大管家奉茶。
少筠因見天時已晚,就對萬錢說:“你還不出城去麼?再晚關了城門就走不了了。”
萬錢看着少筠,一言不發,等了好一會,忽然一笑:“你不留我?”
少筠又紅了臉,咬着嘴脣:“你要留、便留!”
萬錢呵呵一樂,拉着少筠一塊兒在榻上躺下,藉着一點夕陽的餘暉看着院子裡的竹子:“聽到大夫的話了?凡事不該算得太盡,殺敵一萬,自損八千。”
少筠笑笑,想起這幾年,忽的有些感喟:“原本從不覺得自己在算計什麼,後來才知道自己算得不夠。”
萬錢伸手環着少筠,又輕輕吻着她的額角:“少筠,別太傷心,有些人,並不值得!”
少筠閉眼,一笑,笑容裡帶着些淡漠的滄桑,可她沒有接話,最後換了話題:“萬錢,方纔胡太醫說我的脈案,我卻不大聽得懂,可是你十分明白。我只奇怪,你雖不愛念詩,但也能出口成章。你看着胸無點墨,但岐黃晦澀深奧,你又十分明白。是爲什麼?”
萬錢點頭看了少筠一眼,笑笑:“我又不是何文淵,用不着賣這些賺功名利祿。有用用一下,這有什麼。”
少筠想了想,覺得萬錢那句“賣那些來賺功名利祿”十分毒辣透徹,忍不住伸手摟着萬錢的腰:“呸!你倒成了出世的神仙了!”
“我不是神仙,”,萬錢悠然:“我要是神仙,就看得出你接下來要做什麼了。小竹子,戲臺子暖過場了,接下來你想怎麼演?”
少筠眸子一轉,俏皮道:“我不告訴你!”
萬錢哼了哼:“早兩日你家三小姐回家,揚州附近的竈戶就聚集鬧事,到今天還沒有平息。鹽衙門的轉運使和何文淵日夜商討對策,就爲了方略能儘快下來。因爲眼下狀況,只有穩住開中鹽商,讓他們掏出些銀子來,才能用在各處鹽場,竈戶爺自然會散去。只不過,這匆忙出來的方略,恐怕要讓你佔便宜了。再者,方纔送胡太醫出門的功夫,桑貴已經告訴我,孫方興今日匆忙上堂、審了樑苑苑的案子,判沒收所有不義之財,獨留下原先朝廷頒賞的二百兩銀子。樑苑苑那小院子,瞬間被衙役收刮一空,連衣裳都一件件的撕爛了。難道這些你心裡會沒有數?”
少筠嘟了嘴:“你是我肚裡的蟲子麼?沒事瞎捉摸我的心思幹什麼!”
“樑苑苑……沒什麼可說的。”萬錢想了想:“年紀輕輕落得這樣活死人的下場,是有幾分可憐,就有幾分可恨,只可惜到了今日還是被人當槍來使。說到底,還是何文淵用心不良。”
少筠冷笑一聲,沒有接話。
萬錢看見少筠這樣的態度,不由得抱緊了少筠:“筠兒……我們重審當日漁村一案,如何?此案重審,你家裡的冤屈必然能解!”
“用不着!”,少筠忽然聲調如冰、語氣似箭:“用不着!”
萬錢眉頭深皺!少筠反應之激烈,遠出乎他的意料!
“筠兒……連我也不能說麼?漁村裡……究竟出了什麼事?”
少筠忽然坐起來,冷冷說道:“不是不能說,是不屑於說!”
說到這兒,少筠又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萬錢忙坐起,撫着少筠的背:“筠兒!”
少筠難受,倚在萬錢懷裡。萬錢一言不發,他似乎開始明白,這個結,是結,也是劫……
作者有話要說:點一點樑苑苑的下場。點一點少筠的劫數。點一點萬錢的意味深長。
這些都是伏筆。留言,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