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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悅方纔出門,又看見一頂小轎從眼前溜過,直入桑宅旁的一條小巷,不一會就聽見人聲說道:“鄧夫人來了!快些迎進屋去吧!”

寧悅皺眉,樊清漪則軟軟說道:“夫人,看來不是小竹子病的不能見人,而是……咱們身份不夠!”

寧悅聽聞此話,原本溫和的脾氣也掀起波瀾來。她淡淡看了清漪一眼,緩緩說道:“真正有身份之人,從不自矜身份。清漪,自回兩淮後,你似乎多言了。”

清漪一瞬間換了桃花臉,又徐徐低下頭來,不敢說話。那種姿態,任一個男人都會酥軟了半邊身子!

寧悅挑了挑眉,突然意識到同自己分享丈夫的這個女人,究竟憑什麼獲得丈夫的歡心。大約男人需要的,從來都是這樣的女人吧!

忍不住,寧悅又說道:“且不論你與桑氏的關係,只說那日外間馮相公所說,桑氏已經成了兩淮鹽政的大事,也是爺日夜憂心操勞的大事,期間少筠更是桑氏頭一號的人物。如今咱們要做的這件事情,爲的,無非是幫一幫爺而已。你若不能慎言,我自當與爺稟明,日後還是由我來奔波此事吧。”

清漪十分委屈,心裡不免恨到了十二萬分,嘴裡還只是柔弱的答應了一聲是,然後才說道:“方纔那位……初到揚州時也見過,妾身記得,乃是當日小竹子的閨中好友王梅英、今日揚州府同知鄧大人的夫人。小竹子見她而不見咱們,恐怕還是對當初爺處置桑氏心有怨恨。”

寧悅略略點頭,然後轉身上轎回府。

回到何府,兩人發現何文淵罕有的沒有去衙門。

寧悅換了家常的衣裳,對何文淵嘆氣道:“照桑三姑娘的意思,少筠如今病着。還提及當初富安那場傷寒終是叫她落了病根,至今無法痊癒。依我看,少筠病是固之然,但她也並不願見咱們,想來她心中仍是怨恨爺當初處置了桑氏。”

何文淵拿着一隻精巧的宜興底槽清西施壺泡了一壺烏龍茶,心中不斷叨唸着“小石冷泉留早味”,反反覆覆的定下心緒來,然後慢條斯理的飲了一杯,才說道:“今日夫人撲了空?”

寧悅看見何文淵泡茶的姿勢穩如泰山,只道他好氣度,因此露出微笑:“是呢,可纔出門的時候,遇見揚州府同知夫人也同樣上門,卻能直接進了桑氏的側門。”

何文淵又倒了一盞茶,聞了聞香味,然後一飲,又說:“同知夫人?”

“是昔日揚州府上鹽使司衙門王判官的嫡女,也是小竹子昔日的閨中好友。”

何文淵一點頭:“我必須要見一見少筠,夫人,你想想法子,比如這位夫人……或許她也願意化干戈爲玉帛。”

寧悅想了想,雖然覺得有些許爲難,還最終還是點頭了。

另一間廂房中,清漪扶着腰,在廂房裡來回的走動。

這時候彩英鬼鬼祟祟的跑進來,又轉身關了門,立即又渾身上下抖如篩糠:“清漪!你聽聞了?五十萬兩銀子!二小姐……小竹子……才四年的工夫!你說、你說她會不會知道當初是你我把那賬冊交給爺的?”

清漪看見彩英這幅鬼樣子,不由得瞪了她一眼,有些惡狠狠說道:“你別想了!當初爺捉拿桑氏的姑老爺和桑少箬,平憑的都是在那本賬冊。桑少筠這般精明,豈有不知?”

彩英六神無主:“那、那……那小竹子一定是覺得咱們害死了……清漪、清漪,你說,小竹子明知道是咱們,卻遲遲沒做什麼、她究竟想要幹什麼呢!天吶,五十萬兩……我連想也不敢想的數目!”

清漪氣結,不由得萬分厭惡彩英:“享了四年富貴眼下才開始覺得你害死了你的主人?你這點出息,也就配在桑家裡算計兩隻金釵!我告訴你!是桑家人自己作奸犯科,才叫人拿到把柄的!爺處置她家裡的人也不過是依照大明律令,有什麼害怕慚愧的!你要是問我小竹子要幹什麼,哼,無論她幹什麼,她也不過是個舉人的老婆,我就不信她還能鬥得過爺去,還能鬥得過爺手裡的兩萬兵馬去!你擔心什麼,難不成她桑少筠也能買兇殺人?!”

彩英被清漪突然扭曲的臉龐嚇了一跳,愣在一旁,連動也不知道該怎麼動。她以爲清漪大義凜然,可她不知道清漪心裡叫囂翻騰,難以平靜。

桑少筠會知道桑家出事是因爲賬冊,並不奇怪。而賬冊如何轉到何文淵手中,也並不難猜,因爲她和彩英進了何府是明擺的事情。但關鍵是,桑少筠究竟還知道什麼?是否知道賬冊是從蔡波那兒流出來的,是否知道她與蔡波的過往,又是否會聯想到蔡波與少原出事有關,以及……後來漁村一案與她有關?

假設她都知道……清漪光是想到有這種可能,都會忍不住渾身一抖!可是、不會的!郝老四已經伏誅,死無對證!而且只要何文淵不知道、不懷疑,何文淵看在她爲他生了兩個兒子的份上,也不會袖手旁觀,何況這裡頭還牽涉到朝廷、何家的臉面!

只能這樣想了,也只有這樣想了!清漪扶着腰,終於停下腳步,又冷冷的看了彩英一眼,說:“我勸你收起這副輕浮的模樣來!別人還沒怎麼招,你就自亂陣腳!你要怕,你不如去給桑少筠負荊請罪,說你自己貪慕榮華富貴!”

彩英嗔目結舌!清漪今日這一番話,真是狠絕至極!認識她超過七年八年,頭一回看出一點端倪,原來她這般柔弱的模樣,骨子裡卻是這般厲害!

彩英有點被雷劈了的恍惚感,大口喘着氣出了門,周遭什麼人什麼事兒,渾然都沒有了知覺。

屋裡的清漪看見彩英此等形狀,心中一動,暗道,這彩英真正是個沒膽沒骨氣的,都還沒有到絕境呢,就先沒了主心骨!看來凡事也是不能依靠的了!

可是,桑少筠來勢洶洶,又該怎麼辦呢?

清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點一點的分析桑少筠。

她沒死,她沒死!這個最大的事實,叫人……揣測不已,也恐懼不已!如今的她,該是衣錦還鄉了!當年桑家的案子,幾乎把桑氏壓垮,要不是桑貴極力維持,早已經煙消雲散。所以今日桑家能拿出五十萬兩銀子,肯定是桑少筠的本事。這五十萬兩……她樊清漪敢斷定,來路絕對不正!若是能拿住這中間的把柄,將桑家連根拔起,必然之事!只是她身處內幃,何家又不比當日桑家那般寬容,她想要找到桑少筠的破綻,十分困難。

不過沒到最後時刻,她也絕不會輕言放棄!過去那些日子裡,黑暗的光陰雖然短暫,但是她從中學會了一樣,想要絕處逢生,就必須咬緊牙關熬到壞到不能再壞的時刻,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的逢生!

清漪扶着日漸隆起的肚皮,緩緩坐下,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桑少筠雖然厲害,但手中只有銀子,沒有權勢。相較而言,何文淵領着皇帝的意旨南下,手中又有兩萬兵馬可資調動,她身爲何文淵的如夫人,有功於何家,其實只需要安穩的躲在何文淵身後,何文淵自然就能爲她擋風遮雨!如若桑少筠連掀倒何文淵的本事都有……那又是絕不可能的事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句話,絕不會憑空而來!

想到這兒,清漪情緒稍定,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來,心中又立即浮起一個念頭。方纔看見王梅英在桑宅出入,寧悅想要解開桑少筠的心結,分明已經動了心思。既然如此,何不順道用一回?雖然她知道小竹子的秉性是寧折不彎的,可若王梅英居中調解,能叫小竹子釋疑而不再糾纏,則未必不是好事。假若小竹子心中果真恨極,則利用王梅英的舉動,必然惹惱桑少筠。屆時,桑少筠必定會更加怨恨何文淵。如連何文淵都被繞進去,那何文淵口中不說,心裡未必不對寧悅有看法!這樣一來,寧悅少不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等到最後,她看準時機來勸一勸何文淵,沒準能因此動搖寧悅在何文淵心中的地位!

清漪緩緩的從桌上翻了一隻茶杯,倒了半盞茶,潤了潤喉嚨,而後款款一笑,恍然桃花笑春風。等她放下茶盞,站起,一搖三晃的走到門邊,扶了一個小丫頭,親自進了自己小院子的小廚房,吩咐秦嫲嫲,細細幾道小菜來,備着夜裡何文淵到她這兒來。

夜裡何文淵果真就來清漪房中用晚飯,清漪瞅準時機,委婉的說到:“今日跟夫人去了桑宅,那位三小姐,可真是初出茅廬的脾氣!”

何文淵嗯了一聲,不置可否,等喝過一碗湯後,又說道:“還是要見一見少筠更好!雖然她已經嫁了人,桑家管家的當家的都不是她,可硬是沒人敢小瞧她。這兩日在衙門裡頭,肖大人這些人張口閉口都是少筠如何,可見誰都知道,少筠纔是桑家宅門裡真正正當家的人。”

“話雖如此……”,清漪素手輕輕,一面佈菜,一面溫柔似水、姿態優雅:“昔日妾身跟隨她時,深知她的脾性,她呀,最是不能忍旁人惦記她的東西了,夫人的法子……想法雖好,卻未必能如願呢。”

何文淵點了點頭:“我卻不覺得少筠是這樣的人,只管試試看吧。”

清漪微微偏頭,順着何文淵的心意:“清漪也只是順勢這麼一猜,做不得準!若是小竹子也願意見,清漪自然十分高興。”

何文淵執筷用餐,點頭回應,不疑有他……

作者有話要說:看了這一章應該明白少筠爲什麼不能單單找樊清漪報仇了吧?因爲沒那麼容易。樊清漪這個人太工於心計了,而且身份不同了,單單宰了她,何文淵不會罷休,何文淵所在階層不會罷休。而且樊清漪一定會利用何文淵寧悅擋在她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