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湖曼妙,曼妙就曼妙在臺閣煙雨,橋洞倒影。
少筠雖然自小在揚州長大,見慣如此景色,但每一回遊湖,仍然覺得身心舒泰。小時候她很淘氣,整日裡嘰裡呱啦上跳下竄,鬧得她母親都煩她。可是她爹爹就不會,不過若是實在被鬧騰的不行,就帶她來遊湖,然後她一準變乖。
湖是一遊一整日,她爹爹懷抱着她,時而吟詠詩詞,時而沉默不語,直到她在山光水色中朦朧睡去。
白石道人的詞,她也曾聽爹爹吟詠過,每每想起來,那愜意音調便涌進耳朵來。
不覺之間,萬錢不再淺吟低唱。萬頃清波,只剩下一些搖櫓時候濺起的水聲,淺淺的,彷彿激盪在心裡。
少筠微微轉了身,雙手擱在舷窗上,眸光留在四季煙波的瘦西湖上,卻又只留了半張側臉給對面的萬錢。
湖風掀起了她鬢邊的髮絲,縷縷的拂過臉龐,宛如一幅仕女圖。萬錢咂咂嘴,覺得嘴裡好像擱着一枚酸梅,澀澀的、酸酸的,中間又絲絲的泛着甘甜。千般滋味,連口也張不開。
許久,萬錢輕輕的又給少筠添了茶水。少筠被驚動,回過頭來,又發現萬錢端了茶水,正一面飲茶一面看她。少筠有些詫異,今日遊湖,萬錢該說、想說的話不過就前面的三兩句。此刻他端了茶水難道是要送客麼?
少筠沒去喝那茶水,只是垂眸低笑:“萬爺,碧湖水中央,此刻您卻要端茶送客?”
萬錢一震,手中茶杯便灑出茶來!他手忙腳亂的放下茶杯,又往懷裡掏着。正當要掏出什麼的時候,他又兀得停住,滿臉通紅的將手裡的東西塞了回去,只伸手拍了拍春袍的下襬,解釋道:“沒有!難得清閒,看見你……我只是怕你渴了,給你倒茶……”
萬錢的動作一下不漏的落在少筠眼裡,連他懷裡藏着的大約是一方素白繡黑絲線的帕子都瞧了個三分。能叫萬錢如此大失分寸,少筠少不得猜測那方絲帕有些蹊蹺,只是她不動聲色,笑容微微掛在嘴邊,咋一看含蓄非常,再細一看刁鑽暗隱:“萬爺有心。”
萬錢臉上又是一紅,人也有些侷促不安,眼睛卻沒離開過少筠那張濃淡相宜的臉。
半晌,萬錢似乎恢復了,又笑道:“少筠似乎不好絲竹?眼下若是借點兒水汽吹奏一曲,倒真是應景了,我見老爺們都喜歡這樣的消遣。”
少筠聽了這話,不自覺的伸出一雙玉手,細細瞧着,又低聲道:“自小學針黹,拈針分線,都是這一雙手。那絲線嬌貴,手上但凡有一點兒粗糙,就要勾出絲來,哪還能學琴?”
十指纖纖,猶如青蔥。萬錢不自覺的摸了摸胸口,淺笑道:“少筠一手女紅,巧奪天工!”
少筠挑了眉,只道萬錢恭維她!她的繡品,從來只在家中,他哪處得知她繡工不凡?
萬錢也沒有多解釋,卻又低低向船尾招呼了一聲:“阿聯,你把悅來客棧的點心送上來!”。說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少筠:“我在揚州落腳,住處沒有廚子,至今都在悅來客棧開伙。”
少筠笑笑:“萬爺,以您的能耐,別說請一個廚子,就是在西街裡置一所三進大宅,也是不費吹灰之力。莫非……揚州十里春光定風流,您反倒不喜歡?”
萬錢瞅着少筠笑,正要說話,那阿聯提着食盒,同侍蘭一起進來伺候。阿聯聽了少筠的話,一面放下食盒,一面笑道:“天寶華夏,爺四方也走遍了,阿聯也想知道爺究竟想在哪裡落腳!”
侍蘭淺淺微笑,替了阿聯的位置,將食盒裡的點心一一擺在桌上:“原來萬爺您見多識廣!不如評一評各處風光,也叫侍蘭知道揚州的好處壞處。”
萬錢弓起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眼光掠過少筠,投在煙波浩渺的瘦西湖上:“我是沒腳的鳥,只能飛着。除非有人有能耐,生生給我築一個巢、長一雙腳。揚州麼,好處只有一個,壞處也只有一個。”
侍蘭和阿聯同時面露好奇,連少筠也忍不住笑着說:“古時候杜牧誇讚揚州是‘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但也傷心的說‘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可見揚州美景美人,是叫人愛難捨、恨交織之地。怎麼到了萬爺這兒,好處壞處如此分明,通通只有一個?”
萬錢又看了少筠一眼,眼睛內翻滾着許許多多,偏偏他嘴上不着一詞。阿聯看見了微微低了頭,似意有所指:“按阿聯的小念頭,爺看得到好處壞處便好!好處壞處,總歸一樁牽掛,強於天大地大,目光一切,不是麼?”
萬錢一笑,似有些晃神,卻沒有答話。
少筠與侍蘭對望一眼,都覺得不明所以,這阿聯是在勸慰萬錢麼?爲什麼?
然而,人傢俬隱,少筠也不好相問,正要轉了話題,卻又看見遠遠的湖面上竟緩緩駛來了一艘遊舫。
遊舫張着帳幔,船頭兩側掛着精緻走馬燈,雖然還在白日,卻能想象得到夜裡光影浮動的景象。遊舫慢慢駛來,俄頃又從其後側盪出一葉扁舟,搖搖晃晃的向萬錢的烏篷船搖來。
少筠眼中都是疑問的看了看萬錢,而萬錢也是一臉不明。不一會來船近了烏篷船,船上的一名赭色衣裳的小廝拱手道:“少爺今日遊湖,不想碰着二小姐了!少爺說了,不知二小姐可否攜友人一同上船遊湖?”
少筠心中一震,侍蘭也伸手捂嘴:“少爺?難道是青陽少爺麼?”
此話一出,萬錢心中有底,便看了看阿聯。阿聯一臉無辜,攤手,無語。
萬錢笑了笑,卻是極爲厚道的樣子:“少筠,今日只怕是府學放假?瘦西湖上如此風光,遊湖碰上,常有的事。你便領我一同見見康少爺?”
萬錢早知道康桑兩人往日一段故事的,自然也明白康青陽此舉是有意要與少筠單獨會面。然而,兩人名爲表兄妹,實則彼此鍾情。如今這兩人一人云英未嫁,一人另娶他人,再談會面,就嫌疑橫生了。不過,若兩人會面時有他在場,則可以免去許多嫌疑,萬錢深諳人情世故,因此主動提出陪着少筠。
少筠臉紅了紅,也知道萬錢是心知肚明,更明白萬錢如此舉動也算是用心得當,因此便承了這番情意:“哥哥自定了親,少筠尚未得見過。不想今日這麼巧,就遇上了,如此也該見見。”
萬錢一點頭,廢話不說,只做請字。
侍蘭率先出了船艙,扶着少筠小心翼翼的轉到了扁舟上,不一會四人都上了康青陽的遊舫。
青陽一襲月白春衫,頭上一方黑色四方平定巾,腰間一個瀟湘竹荷包,一枚羊脂玉平安扣,翩翩文士儒雅。他看見少筠同萬錢一處,眉間微微漾起漣漪,又向少筠伸出手來:“筠妹妹!”
少筠擡頭仰視青陽,抿了抿嘴,也同樣伸出手去:“青陽哥哥!”
昔日熟悉的溫度,昔日熟悉的力道,交疊在一起,是光陰的不可追溯。
青陽心中大慟,卻不得不按捺着心緒接過少筠又放開少筠,轉向已經上船的萬錢,拱手道:“萬錢萬爺!別來無恙!”
青陽有功名在身,萬錢理該作揖:“康公子!小萬何德何能!”
青陽虛擡起萬錢,大方轉身進入船艙:“案牘勞神,春光又好,忍不住出來遊湖,不想遇見小妹與萬爺。少筠,今日也這麼空閒麼?”,說着轉過身來,含笑看着少筠。
少筠施了一禮,然後淺笑道:“正是呢,前一回得萬爺伸出援手,少筠心裡十分感激,一直想當面道謝。碰巧今日天氣極好,又略微空閒了一些,便作此邀請。”,說着看了萬錢一眼。
萬錢淺淺的含了一縷笑,算是接過少筠的說辭。
少筠文雅依舊,青陽心中感慨再難壓抑!他頷首,向少筠邁進一步,然後堂皇的牽了少筠的手,眼睛看着少筠,話卻是對自己的小廝說:“康福,前面艙房有父親的幾盆春蘭,倒也稀罕。你領着萬爺同這位小哥還有侍蘭瞧瞧去吧!”
少筠一下滿臉通紅,連忙掙開青陽。侍蘭護主,圈住少筠的腰,看着青陽滿臉的欲言又止,偏礙於萬錢等人在場,一句話都不敢說!青陽不依不饒,緊緊的握住少筠的手,臉色也沉了下來:“萬爺不賞臉麼?”
一句話出來,船艙內氣氛驟然緊張。
萬錢沒有回答青陽,只緊緊的盯着少筠被抓住的手,大拳頭緊了緊,卻最終嘆了一口氣,對侍蘭說:“春蘭麼,素色爲佳品,你方纔還想讓我說說揚州的好處。眼下麼,這春蘭便是好處了!走吧,瞧瞧去!”,說着領頭出去。
萬錢一退,緊張回落。侍蘭不得已鬆開少筠,一步三回頭的,終是消失在帳幔之後。
一室寂靜,青陽迫不及待,張手抱緊少筠。少筠急急掙扎:“哥哥!你幹什麼!”
最後,少筠直喘氣,被青陽從後邊緊緊地抱着,動彈不得!
“哥哥,你要做什麼?你快放開我!”,少筠壓低了聲音,心裡不住的害怕!從剛纔她就一直努力掙扎,卻無論如何也掙扎不開。粗重的呼吸噴在耳邊,堅硬灼熱的身子好像一塊烙鐵貼在背上,舊日的青陽從未如此孟浪!
青陽聽到少筠的話,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兩分,壓抑的聲音說道:“你沒有話對我說麼?你知不知道,我在仁和裡站了幾天?我見不到你,我怎麼甘心?筠兒,我對你牽腸掛肚十餘年,只差一步便功德圓滿,你叫我怎麼甘心、怎麼甘心?!”
少筠雙手和胸腹都被青陽緊緊的搰着,半分都動不了!她忍着害怕與羞澀,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哥哥……我知道……姨媽來過,她求我……我想見你,可是,我進不去門……哥哥,少筠無計可施,所以明知道你難過,卻也不能對你說什麼了……你……你總能明白的,是麼?”
明白麼?大約明白吧。但,不想明白!
“我不明白!不明白!”,青陽忽然低吼,雙手一鬆,旋即以不可思議的力道瞬間扳過少筠的身子,雙脣便湊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與君子語……諸位記得否……
還有誰猜出來是青陽的?呵呵,8錯……總不能打過醬油卻沒有個結果,ho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