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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梅丟了少筠許久,都快急瘋了!

少筠知道這丫頭心眼實,也沒再和萬錢糾纏,只有看了他一眼,就轉身出去:“侍梅,我在這兒!”

侍梅着急的滿頭滿臉的汗,一看見少筠就衝上來抓着她:“小姐!嚇死侍梅了!”

少筠笑笑,安慰道:“瞧你急的,一頭的汗!走吧,咱們回去,不過得先打盆水,收拾收拾自己。”

侍梅點點頭,又問:“小姐,您沒事?青陽少爺……”

少筠笑笑,又拍了拍侍梅的手:“你是不是嚇着了?不怕,沒事的。”

“小姐怎麼反倒安慰我?”,侍梅唉聲嘆氣:“昔日……我只怕小姐難受。從小就聽侍蘭侍菊嘀咕,說是二太太纔好呢,雖然是商賈人家,但正經的正房太太,總強於姨太太做偏房,日日這樣糟心,連帶青陽少爺也這樣受氣。”

少筠本想說話,但想想又笑出來:“傻丫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們尚且都看得明白,難道我還不明白?既如此,還有什麼可煩惱的?”

“可……”,侍梅一臉愁容:“他家是知府大人家呢!”

知府大人家?難道侍梅以爲青陽哥哥會仗勢欺人麼?難道在她桑少筠身上還會發生強娶爲妾的事?那倒真要拭目以待了!少筠心中如是的不以爲然,卻也沒有前因後果的給侍梅分析,只淡淡而笑罷了。其後侍梅悄悄找了少箬身邊的鶯兒,在小偏廳重新洗了臉、梳了頭,整理了衣裳,然後纔出來。

這時候煙波閣各路貴婦人、有頭臉的鄉紳夫人齊聚煙波閣,就連李氏都帶着清漪、靈兒周旋應酬在衆人中間。

少筠沒吭聲,和少箬打過招呼後,就坐到了煙波閣的欄杆邊,賞賞荷,吹吹風,倒也十分愜意。

不知覺間,一襲淡雅身影落在身側,少筠轉頭看去,忙笑道:“梅英姐姐來了!一向可好?”

王梅英笑笑:“打發過僕人往你家裡去,本想上門瞧瞧你,誰料你去富安一去半月有餘,還聽聞傷了腳。如今可好盡了?”

“勞姐姐掛念,已經好盡了。”

“這有什麼!”,王梅英一面說,一面招呼自己的丫頭捧上來一個盒子:“你做的兩套襦衣十分喜慶,卻又有清雅之氣,連我母親也愛不釋手,囑咐我定要給你回份有心意的禮。你瞧瞧,這團扇可好?”

少筠接過了團扇,只是掂了掂團扇手柄,又瞧了兩眼就已經吃驚:“姐姐,少筠眼拙,瞧這紋理……竟是金星紫檀?”

王梅英笑笑:“你哪兒眼拙?”

少筠呼氣而笑:“金星紫檀矜貴,竟然費料做一柄團扇?姐姐焉不知漢代班婕妤的喟嘆?秋風起時,團扇哪兒容身?我真替它可惜。”

王梅英又笑,然後指點少筠團扇上的幾個關節:“這兒都是能打開的。素絹太薄,不過一年兩年,扇面就不能用了。但紫檀卻極講究包漿,須得經年撫摸才見風采和矜貴。日後你打開這些關節,便能換上新鮮扇面,也算一件把玩的小玩意吧。”

少筠忙道謝,又看了看扇面,才發現扇面畫的是美人賞梨圖,梨花開的熱鬧嬌俏,但美人……只有團扇一角的衣袂飄飄!少筠一面看一面嘆息:“我方纔一上手就只顧着那金星紫檀,豈不是買櫝還珠?姐姐昔日說我的繡工得盡留白意蘊,可嘆我卻沒能一眼就認出姐姐這筆畫的精彩!”

梅英好笑,湊近了少筠:“畫裡的滋味像你麼?我記得那日見你,活脫脫的梨花模樣……”

兩人正說着,又聽聞一聲嬌笑:“哈!筠姐姐也收到團扇了!”

少筠擡頭一看,正是也拿了一柄團扇、滿臉嬌憨的賀芷茵。少筠忙站起來見禮,笑道:“芷茵妹妹一向可好?”

芷茵點點頭,又擠到兩人中間去:“你去了富安這麼久!都錯過了前面好些聚會了。眼見夏日又來了,這一下就是想見,也嫌太熱得慌。”

“今日不就見着了?”少筠笑道:“我在鄉下帶了一些新鮮的山貨回來,日後送到府上去,吃個新鮮吧。”

……三個小姑娘嘀嘀咕咕的說着悄悄話,也沒留意少箬走了過來:“筠兒……”

少筠擡起頭來:“姐姐……”

少箬臉上滿是笑容:“吵着我妹妹與兩位小姐的悄悄話了?”

芷茵與梅英都站起來客氣,少箬忙止住說:“兩位小姐只管玩,若有什麼不周到的,只打發小丫頭告訴我!只是我要給筠兒引薦幾位夫人,請兩位見諒。”

芷茵與梅英自然不會阻攔,少箬便引着少筠進了閣中,然後指着一位年輕少婦說道:“少筠,快些見過何大人的夫人!”

少筠上前兩步行禮:“民女桑少筠見過何夫人!”

何夫人輕輕的扶起了少筠,極爲溫柔平靜的聲音道:“原來是桑二小姐!請不必多禮!”

少筠直起身子,便看到這位何夫人眉宇間有股淡淡的悲憫氣息,彷彿有些猶豫,又彷彿很恬淡,叫人一見忘俗。

這位何夫人笑笑,輕柔又有禮的打量着少筠,沒有半點失禮。她只見少筠一身嫩綠松江細布襦衣裙,十分的樸實清新,心中不禁有些納罕,原來這樣一位嬌滴滴、手執團扇、巧笑倩兮的女子就是眼下聲名鵲起的“小竹子”麼?她有點不敢相信,這小竹子嬌弱如斯,卻硬讓她那生性驕傲的相公側目注視,究竟是何丘壑!因此笑道:“聽聞桑姑娘還有個名號,叫小竹子?”

少筠微微一愣,執扇行禮:“叫夫人見笑了!那不過是幼時家父的暱稱……”

“嘿嘿!好個千金小姐,連家裡頭的乳名也千人叫、萬人喊!”,一把略有些尖銳卻又極其驕傲的聲音突兀的搶了出來,說話者便成了一閣的焦點,正正就是李淑芬:“我聽聞自古而今的名門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閨閣的一針一線,就是多精巧,又有誰能知?流俗者,人人誇讚,卻不過是些沽名釣譽不講矜持罷了!何安人以爲如何?”

安人?朝廷的誥命夫人,有夫人、有淑人,也有安人,自是看家中兒子或者丈夫的官職品級而定。但在民間,無品級的人家稱呼官太太一聲“夫人”,有尊敬擡舉的心思,卻絕無僭越之意。李淑芬是位公侯小姐,此刻刻意如此說話,固然是叫少筠十分難堪,卻也沒讓一堂的夫人們臉上好看一些。

她話音剛落、一堂夫人尚未作出反應,聽聞此言的樑苑苑就一聲冷笑:“淑芬妹妹,有乳名傳出算什麼?還有針黹女紅傳出呢!千金小姐?別辱沒了這個詞!”

兩番話下來,堂上少箬漲紅了臉,康夫人、康李氏青了臉,賀夫人銀牙暗咬,連何夫人也訕訕的。唯獨少筠淺淺一笑,搖了搖團扇,適然說道:“何夫人,揚州自古波光渺渺,瘦西湖更是名揚天下。眼下湖中菡萏出水,自有仙姿,不知夫人可願賞臉一賞?”

何夫人尷尬立減,淺笑道:“與風雅人,做風雅事,如此甚好。”

少筠一致意,然後向少箬說:“姐姐,可否準備蘭舟一艘。”

少箬暢然而笑:“自然!”

少筠又一搖團扇,笑着走到母親李氏身邊:“娘,借清漪給筠兒好不好?讓靈兒、侍梅跟着伺候您!”

李氏正不自在,不料女兒轉來,叫自己反成了一閣子的焦點。她強自鎮定,然後淺笑着點頭,囑咐道:“清漪,照顧好小姐,別叫你小姐唐突了何夫人。”

清漪行禮,一行人便把樑苑苑、李淑芬等撇在身後,徑自出了煙波閣,留下十分尷尬的衆位誥命夫人。

少箬身爲主人,不敢怠慢,狠狠的瞪了樑苑苑一眼,朗笑道:“哎喲!桑二太太手邊的這位婢女是琴棋書畫都精通的!少筠她領着她去,自是要有絲竹雅樂了!我呀!且偷一回懶,借一回我二嬸的光,竟做一回甩手掌櫃,請諸位藉着水汽聽聽曲兒解解悶了!”

賀夫人也反應過來,笑道:“是清漪吧?這丫頭,早前就認識了!虧得你們家了,調理人調理的水蔥似的,連丫頭都這樣可人!”

少箬咯咯地笑,又忙把芷茵拉來:“夫人真真笑話我!筠兒那也叫水蔥?水蔥纔在這兒呢!”

芷茵羞紅了臉,卻也落落大方的:“樑夫人就笑話芷茵!”,說着又拉了梅英向賀夫人說:“娘,少筠遊湖去了,女兒也想去。女兒不要人跟着,只一葉扁舟!女兒啊,不會吹簫弄笛,卻想學學蘇東坡,一葉扁舟逐江湖……”

賀夫人摸了摸女兒的臉蛋,笑道:“還蘇東坡呢!笑掉夫人們的大牙!你走路都不穩,還坐船?”

少箬忖度着笑道:“這倒不怕,我早備了熟識水性的船孃,就是不帶丫頭,也能叫小姐盡興又周到!”

賀夫人點點頭:“如此去吧。”

芷茵拉着梅英歡歡喜喜的也去了,一堂的人因爲這一打岔,又活泛起來。

少箬應酬了一會,悄悄的又把樑苑苑拉到偏廳。才掩了門,她也顧不得舊日的許多顧忌,張口就教訓:“李淑芬說話哪兒有半點公侯小姐的氣度?!你跟着她鬧什麼?!”

樑苑苑一臉的鄙夷和不屑,伸手扯開少箬:“淑芬是我表妹,你就在我面前數落她的不是,這就是五品誥命夫人的氣度?哼!我倒是見識了!”

少箬有點頭又搖頭:“你那點身份也配氣度這兩個字?!李淑芬再沒眼色也還是公侯小姐,你又是什麼身份?今日爲什麼要設宴?賀轉運使、你爹爹前日爲富安竈戶鬧事,還摸不清何文淵這位六品御史的底細!偏生這位大人是御前紅人!你爹爹、轉運使大人,我、賀夫人奉承還來不及呢!你與少筠不對是一碼事,你說話怎麼能不顧及何夫人?得罪了她,她夜裡何大人枕邊一吹風,不但你爹爹要受損,就是你夫家都要吃虧!你別忘了,你夫君雖然是堂堂知府大人的長公子,日後卻還要進學科考的!”

樑苑苑胸脯起伏,雙拳緊握。

少箬盯着她,冷笑道:“你不服氣?你對我可以不服氣,你對你婆婆可以不服氣。甚至,你可以恨我恨這一堂的人,可是你還能對現實不服氣?人再爭,爭不過命!你不信,就只管繼續這樣任性孤傲的做人試試看,看看最後你有什麼下場!”,說罷一甩帕子,揚長而去!

樑苑苑青了臉,一雙美目滿含了眼淚。

正當她十分不快時,康李氏帶着一抹淺笑,甩着帕子款款而來。康李氏在離她五步的疏遠距離時停住,用一種客氣的幾乎版刻的態度說道:“少奶奶在這兒呢!夫人讓妾身來轉句話。少奶奶身子重,就別到處走動了,還是跟着夫人妥當些!另外,少奶奶身旁伺候的青蓮十分刁鑽難教,夫人已經吩咐管家送到人牙子那裡,等回到家,另給少奶奶吩咐丫頭。”,說罷,走上來毫無情面的扶着樑苑苑,強迫的帶着樑苑苑走出偏廳,又低聲說道:“少奶奶,您懷了身孕,還是開懷些好!”

樑苑苑大驚,滿臉通紅之餘,卻抵不過康李氏那極其用力的手,只能連掙扎都掙扎不了就回到了煙波閣……

作者有話要說:於對樑苑苑的問題,是另一個問題,大家可以帶着疑問去看看當時的鹽商如何周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