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皇帝駕崩之事終於公開。

金碧殿上,天朝的新帝登基,鼓樂齊鳴,百官齊拜。

豐鈺明黃龍袍加身,也已正式稱帝。

他立於大殿之上,雙目炯炯的直視前方,他的皇后,鳳冠彩服,一步一步踏着蓮步而來,陽光下,他的笑容越擴越大,是真心歡喜,他等這一刻等很久了,終於迎娶到心愛的人兒,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脣,她的嗔怒嬌憨,所有的一切,在他眼裡都是那麼的完美,比起他身後皇位,他更眷戀眼前緩步走向他的女子,小月兒……他、心愛的小月兒……

當女子終於落定在他眼前,在燦亮不可逼視的陽光下,他的笑容驀然消失在眼底……在脣邊……

高月專心地揮筆描畫着一株又一株的蘭,今日的登基立後大典上,她沒去瞧他的龍袍丰姿,以及他帝后並肩的模樣。

她已辭官,如今的她無官一身輕,想不到這句話有一天也能用在她身上,她自嘲着。

他終於順利即位,成爲這天朝的主人了。

她爲他高興,爲他欣喜,也爲他擔憂,即便目前順利即位,那申環依然虎視眈眈的覬覦他的一切,他若想安下、心來享太平,現在還不是時候。

“小姐,宮裡有人來。”

小菊兒已出嫁,但仍住在府裡,在高月回府後繼續伺候她。

持筆的手不穩地晃了一下,筆尖上的一滴墨瞬間潑染在紙上,破壞了一幅幾近完成的高潔孤蘭。

小菊兒見狀吃了一驚。“小姐?”她連忙想上前搶救,纔剛伸出手,高月便攔住了她忙亂的手。

“不用忙了,這幅畫救不回來了。”高月苦笑。只不過是聽說宮裡派人來,就這麼沉不住氣,緊張到連畫也給毀了,她竟是這麼沒用!“是打石來了嗎?去請他進來吧。”她嘆息道。

小菊兒可惜的瞧了瞧那幅半毀的蘭。“是。”小姐猜得還真準,馬上就知道是誰來了。

片刻後,打石獨自進門,小菊兒貼心,知道這打石定是爲皇上傳話來的,不便打擾,於是退下,就連周邊奴僕也一併打發走了。

“奴才給高小姐請安。”他一見面就行了大禮。

“打石公公現在可是宮裡的總管大太監,我己無宮階,你用不着對我行禮。”

高月笑說。

打石猛搖頭。“要的,要的,在小姐面前奴才哪是什麼大總管,這些年要不是小姐關照,主子哪能對奴才這般信任。”他說的是真話。

他是太后的人,當初皇上讓他跟在身邊,卻不信任他,沒拿他當心腹過,直到高月力挺他後,皇上才逐漸對他放心,而他自己也痛下決心的與太后分割,太后還因此要治他,虧得還是高月相助,要求皇上出面保住他,太后才肯罷手,否則他也許小命早沒了,哪還有今日大總管的風光。

“咱們是老朋友了,就不興宮裡那套行禮功夫了!打石,你來是爲了看老朋友的,還是有任務而來?”她臉色忽地黯淡了不少。

打石深深望了她一眼,“今天是皇上登基之日,宮裡正忙着,若無皇命,又怎能出宮探望老友。”他別有深意的說。

高月眼睛裡略略起了絲波瀾,隨即又隱沒消失。“他有什麼話要你轉告嗎?”

她幽幽的問。

打石看着她,眼神似憐憫又似無奈。“您還不願意原諒主子嗎?他是迫於無奈才這麼做的,否則他不會負您。”

她眉頭緊鎖。“他以爲我還在怨他嗎?”她反問。

“不是嗎?不然您又怎麼會辭官不見他,主子他……很思念您。”

心絃一緊。“別說了。”她不想聽到這些。

“您明知主子的心思,爲什麼不能成全他?”他不肯停下的繼續說。

“夠了,打石,是那男人派你來做說客的嗎?”

打石終於沉默了,但半晌後又道:“皇上的意思是,他想封您爲貴妃,希望您能答應。”他說出皇命。

“什麼,貴妃?”她幡然色變。

他立刻在她面前跪下。“小姐,奴才求您了,主子不能失去您,您就行行好,答應入宮吧,只要您願意入宮,主子絕不會虧待您的——”

“住口!”她握緊了拳頭,一臉憤怒。

“小姐……”

“不可能,我不可能入宮的!”她斷然拒絕。

“爲什麼不可能?主子愛您,就只愛您一人,您會是後宮裡最受寵的一個!”

“但不是唯一的一個!”她吼出。

他張了口,頓了頓,“貴妃僅次於皇后,等局勢穩定,說不定將來——”

“打石,你竟敢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她倏然疾言厲色起來。

打石愕然住嘴,這才猛然發現自己情急之下說了什麼話。“奴才……只是說了主子心裡的話。”

“既是心裡的話,就是不能說的話。打石,皇后既已是皇后,任誰也不能覬覦她的位置,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以後休要再說,我也不想聽,你回去請皇上保重龍體,善待皇后,我與皇后有過一面之緣,贈絹之情我沒有忘記,她會是個好皇后,請他珍惜。”

“您就真這麼狠心?”打石忍不住問,還有許多話想說。

淚水迅速涌進她的眼眶。“是的,他一直知道我的想法,不會怪我狠的!”

“可是奴才會怪,您都沒見主子自從決定立後那天起變得有多失魂落魄,主子是真痛苦,若不是因爲——”他話到一半又硬生生斷下,沒有將話說完。

她抹去眼淚,“我知道他的苦衷,爲了天下這是他必須承擔的,也唯有如此他纔有活路。”

“主子不只是爲了自己,他還——”他又停住了。

高月瞧着他幾次的欲言又止,起了疑惑。“打石,你想說什麼,爲什麼不說清楚?”

“奴才……唉,奴才沒說什麼,只是苦水攪了胃,爲主子傷心,主子他太孤單了……”

她胸口又疼起來。他的孤單,總是她最心疼之處,往後高處不勝寒,他更孤寂了,他的笑容是不是會更落寞了?

“打石,莫要怪我,我何嘗不苦,只是我要的男人是能爲我捨棄一切的人,可這不包括能爲我捨棄天下的男人,這天不太沉重了,非我所能承受,我命中註定與天子無緣,所以請皇上放棄接我入宮的念頭,我不會接受的。”她沉痛的說。

打石一臉悲傷。“您不進宮,那主子、主子可怎麼辦纔好啊?”他憂主心切,跪在地上求她,始終不願起身,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豐鈺半倚靠在龍椅上,打石就跪在他跟前。

“她拒絕了?”他的聲音乾澀,眼睛下方有着一片長長的陰影。

“是的,都怪奴才不好,勸不了小姐,都怪奴才!”打石難過的回話。

他喟嘆,眉眼間染上無盡憂鬱。

“朕早知道她的答案,要你去一趟不過是圖個死心,你起來吧。”

打石這才擦着淚的爬起。“皇上,您爲何不告訴小姐立後真正的原由?說不定她會願意——”

豐鈺擺擺手,“都做了,告訴她這些做什麼,徒讓她難受。”

“那您的難受就沒人憐憫了嗎?”他爲主子不平起來。

無奈的嘆口氣,他揮揮手道:“你……退下吧,朕想獨自一人。”

打石想再說什麼,終究是沒再開口,側身退下,纔出殿門,就有個人過來匆匆附耳低言,他皺着眉,又轉回殿內。

豐鈺見他又回頭,不悅的抿脣。“不是要你退下了?”

“皇上息怒,是靖王爺求見。”

新帝登基後,二皇子被冊封爲靖王,所以打石也對申璟換了稱呼。

他神情一沉。“讓他進來吧。”

打石去請人,暗自憂心着這位王爺居心叵測,深夜來見皇上不知所爲何事。

申璟入殿後,面色勉強的準備屈腿對他行君臣之禮。

“二弟免禮了,賜坐吧。”豐鈺免去他的跪禮,笑吟吟的讓他坐下。“二弟有事要奏?”

“是的。”申璟神色倨傲的回道。

“朕纔剛登基,二弟就有所求,說吧,何事深夜來見朕?”他一挑眉,眸光逼人,自有一股天子威儀。

“那臣弟就直言了,臣弟是來求一道賜婚聖旨的。”

“賜婚聖旨?”豐鈺略感訝異。

“皇上都一口氣立了一後一妃,臣弟年紀也不小了,也想要娶進正妃。”

“喔?”他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但臉龐依然掛着笑,問:“二弟中意的是哪家千金?”

“高瓊鬆之女,高月!”申璟語帶挑釁的說出對象。

豐鈺嘴角的笑容逐漸消失,因靖王的到來而留下伺候的打石更是一震。

這人竟敢提出這個要求?打石暗怒。

眼瞳泛冷。“此女曾是朕的女官啊!”良久後,他終於開口,語氣不輕不重,聽不出喜怒。

“這臣弟知道,而且還知曉她很得皇上鍾愛。”中璟語氣譏誚。

他緩緩露出一抹笑。“沒錯,她是朕最鍾愛的——女官,你是因此想要聯賜婚的嗎?”

“不是,皇上鍾愛她,因爲她是才能出衆的‘女官’,而臣弟瞧上的,卻是她的嫵媚誘人。”

豐鈺面色蒼白,目光難掩複雜。

“坦白說,臣弟至今未娶正妻,等的就是她。自從兩年多前與她相識,便深受她吸引,臣弟曾立誓非此女不娶!”

皇上臉色明最僵硬,一旁的打石更是冷汗直冒。

“皇上賜婚這事……你問過她本人了嗎?她可同意?”他的聲音不由得沉了幾分,心絃也倏地拉緊了。

“臣弟不需要問,她曾是皇上的女官,只要皇上下旨,她焉能不從!”

他面色一整。“她就算曾是朕的女官,朕也不能左右她的終身大事。”他肅聲道。

申璟揚高不遜的臉龐,語氣中盛滿了威脅。“皇上的意思是不願下這道賜婚聖旨了?”

雖然豐鈺隱瞞父皇之死,讓他錯失進宮奪位的時機,豐鈺因而順利坐上龍椅,但這並不表示他從此便可高枕無憂,他身後勢力仍在,隨時等着將他咬下龍椅,他竟還敢霸着那女人不放,未免太過貪心!

他雙眸清澈的直視申璟。“你以爲朕下了聖旨,那女人就會聽朕的嗎?二弟,你太不瞭解她了,這樣的你,說是要娶她,你可想清楚了,你抓得住她的心嗎?”

申璟聞言,臉色霎時變得鐵青。“皇上以爲我駕馭不了她?”

“是的!”他無比嚴肅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