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英姿
副政委讓史香玉臨時掛銜,以少尉軍官的身份,率領女兵中的志願者前往支援。
一開始,六十名女兵人人都要上前線救災。
並不是說她們每一個人的品德都達到了高尚無私的境界,而是在部隊受了這麼多年教育,基本的認識和覺悟還是有的。
人民危難的時候,就是子弟兵挺身而出的時候。就算是女兵,就算是心裡害怕,也不能退縮——否則以後在部隊,永遠別想擡起頭來。
不過,以她們目前的身體狀況,卻的確不是人人都可以在飢餓了五天後,還能再進行劇烈活動。
首先,像阿娜爾古麗這樣正在生病發燒的人,就被史香玉直接排除在外了。
另外,還有不少女兵因爲這兩天吃了生冷的怪異的食物而發生腹瀉,也顯然不適宜去救災。
剩下的,經過大家相互“揭發”排查,將這兩天曾經出現過低血糖反應的人,也都排除了。
最後能夠出發的女兵,只有三十多人,正好都是平日訓練上的尖兵,也算是精兵了。
她們領了工兵鍬和繩索,挎包裡帶了點乾糧,就穿上雨衣,冒雨徒步出發了。
目的地是離駐地不遠的、位於上游一個山谷裡的小鎮。那裡的人口不太多,災情情況傳出來得比較晚,指揮中心接到通報時,還沒有任何救援人員趕到,全靠災民自救。
女兵們一路急行軍,在九里坡岔路口處拐彎後,繼續向上遊走。
和她們同路的方向上,不時開過許多車輛。有部隊軍車,有消防武警等兄弟單位的車,也有地方救護車和運送救災物資的卡車,還有新聞採訪車以及普通百姓回鄉尋人的私家車。
女兵們的運氣有點不太好。一直沒遇到一輛可以搭順風車的空車。
而她們要沿着公路走十多公里再進山,如果全程徒步的話,體力消耗實在太大了,也耽誤了救災時間。
史香玉正打算再把女兵們分成只有三五人的小組,能搭多少就搭多少地分頭行動時,身後的大路上開來了一門火炮。
雖然那綠色的炮身上還蓋着氈布,女兵們也認出來,這是一門牽引式的152加榴炮。
這可不是集團軍炮團的主力裝備啊。
史香玉攔下車子後一打聽,才知道是某預備役師炮團也來救災了。
甭管是誰了,拉炮的大卡車上空蕩蕩的。除了幾名炮兵之外就沒人了。史香玉馬上提出了搭車的請求。
帶隊的炮團楊參謀,得知女兵們也是去救災之後,很爽快地讓她們上了車。
史香玉坐在駕駛座的車廂內。和這位楊參謀聊了幾句後,才搞清楚了他們出來救災還把重炮也開出來的緣故。
原來,在白龍江上游的青峰峽中段,有一處山崖在暴雨的沖刷下發生了嚴重的山體滑坡。大量的土石樹木滾落到峽谷,阻斷了江水。很快在那裡形成了一個堰塞湖。
由於上游的山洪源源不斷地流入湖中,還有不停下着的大雨,都使得這個堰塞湖的水位上漲得很快,隨時有潰壩的風險。
一旦潰壩,對下游本來已經廣泛受災的沿江村鎮來說,更是一場滅頂之災。
所以必須迅速清理該處堵塞江水的土石方。對這個堰塞湖實施泄洪。但是,依靠人力和大型挖掘機清理,肯定是來不及了。
水利專家提出了一個方案:用火炮向堵塞部轟擊。硬給它轟出一條泄洪通道。
這個方案很快就被軍地聯合救災指揮中心採納,並馬上命令駐紮地離堰塞湖最近的某預備役炮團出動一門火炮。
蒲英等人擠在車斗上時,也和預備役的炮兵大哥們聊了聊。
他們都是退役後再加入預備役的原解放軍炮兵,年紀大多在三十歲上下,有長得滄桑點的。看着都像大叔了。
炮兵們個個嗓門洪亮,都很健談。
只有兩名“大叔”例外。他們胸前斜跨八一式步槍。身後是高高堆疊的蓋着油布的彈藥箱。想來二人之所以不苟言笑,一定是因爲看守重炮炮彈的責任重大。
其他幾位大叔,則對女兵們問長問短:你們又不是新兵,怎麼都沒有軍銜標誌?
蒲英說,我們是超齡新兵。
大叔們也不傻,看出來她們身上的迷彩服不是一般部隊的,便又問她們是不是來自九里坡的特種部隊?
這下,女兵們就笑而不語了。
大叔們明白了,又驚訝又好奇地問:真的有女子特種兵啊?
郭亞軍忍不住說:當然有了!這有什麼可奇怪的?
大叔們嘆氣:哎,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這年頭,男孩越來越娘們,女孩越來越爺們。
李琪哼了一聲:孤陋寡聞,少見多怪。
大叔們終於感覺到了這些女兵們的脾氣都不小,也就不再提這茬了。
卡車開出去大約十公里後,剛剛進入青峰峽谷就遇到了塌方,路被堵住了。
已經有武警交通部隊的挖掘機在這裡疏通。但是由於大雨的緣故,鬆垮的山壁上還不時有石頭和土方滾下來,土木作業不得不時斷時續的,半天才開出來一條只能讓人通過的小路,車輛包括小汽車都還不能通過。
史香玉一看這裡離目的地——青巖鄉也不太遠了,便帶着女兵們下車,告別炮兵大叔們之後繼續徒步開進。
走到被堵車輛長龍的最前面,她們發現這裡也有很多人等着徒步通過,有地方醫院派來的醫療救護人員,有志願者,還有急着回家的在外打工的當地老鄉。
大家都着急前往災區,但還是必須等路邊的武警觀察哨,看好了山上暫時沒有飛石的危險後,纔會放行。同時,挖掘機也趁機開動幹活。
通過那堆高高的泥土樹木淤塞處時,素不相識的人們都自發地你拉我一把。我推你一下,以最快的速度通過了危險地帶。
過了塌方段前行不到三公里,又是一處小塌方。這裡疏通的情況要好一點,大家也都順利地通過了。
這時,史香玉身背的電臺接到了指揮中心的通告,首先要她們注意安全,另外青巖鄉已經有消防部隊趕到了。由於他們是專業的救援隊伍,女兵們到達後應聽從對方的指揮,配合他們開展救援行動。
史香玉回電表示服從命令後,帶着女兵們繼續行進。
大家雖然穿着雨衣。但依然被澆溼了大半身,雨水和汗水流淌在一起。冷風吹來,都要打一陣寒顫。
可是看看路邊峽谷內咆哮的江水。那混濁的浪頭有時可以躍起幾米高,激流奔涌的轟鳴聲也是震耳欲聾,水面上還不時漂過樹枝、木板、傢俱,甚至是裹着衣物的……這場景讓人既膽戰心驚又心急如焚。
快去救人的念頭,使女兵們似乎都忘了自身的疲累。堅持着高強度的急行軍。
終於,她們趕到了受災的青巖鄉。
這個小鎮背靠的一座青色小山垮了一半下來,正好將緊挨在一起的鄉政府、衛生所和數間民房給掩埋了。
那支先趕到的消防特勤中隊,正在對半山上一些鬆動的岩石進行清除。由於有滾石的危險,需要在這一帶的外圍建立警戒線。
但是,鎮上的一些居民還守着自己的房屋進行挖掘。消防隊的中隊長帶着手下的兵們怎麼勸。也勸不走他們。
女兵們來得正是時候。她們拉起幾道警戒繩,半勸半強制地將老鄉們拉出了現場。
也許因爲她們是更感性的女孩子,說出的話容易讓老鄉們產生情感共鳴。
失去親人、家財受損的老鄉們。再看到一個個瘦瘦的女兵們寧願自己淋雨,也要把身上的雨衣脫下來給自己披上,感動之餘,這才很好地配合了她們的行動。
這下子,消防中隊在山坡上的作業。終於可以正常展開了。
老鄉們雖然退開了,但也沒有遠離。都站在警戒線外面等待着。
一位自我介紹是副鄉長的人,也幫着女兵們維持秩序。而鄉長等鄉幹部,據說是都已經被掩埋在泥石流和廢墟里了。
這和地震不一樣。同是房屋垮塌,地震的廢墟下還可能有幸存者,而被泥石流掩埋後就幾乎不可能生還了……
副鄉長似乎有些受了刺激,總是語無倫次地說:“大地震都沒得事,啷個下場雨,就垮了呢?”
原來,幾年前的汶川地震發生時,這裡也有強烈震感,雖然沒有嚴重的房倒屋塌、人員嚴重受傷的情況,但是鎮子後面的山體其實已經被震裂了。
只是由於這裡山體表面的植被覆蓋良好,外觀上纔不容易發現裂縫。這些年,國土資源和地質部門多次來人到這裡觀測,都沒有發現這一災害隱患。
所以,這次特大暴雨後發生在各地的滑坡和泥石流,也多少和之前的地震有關,屬於次生災害。
而這個鎮由於鄉長等幹部都遇難了,救災的組織工作上也有點混亂。
副鄉長本來在外地出差,也是剛剛纔趕回來的。
他帶着少數幾個政府工作人員,還要忙着統計山裡各村組的受災情況,忙着各種救災事宜,都快忙暈了。
這時,鎮上在外打工的人們也紛紛趕了回來。
他們大多數是在下游一個野生動物樂園裡面打工,那裡的暴雨對園中動物的屋舍也造成了損害。這些人在忙完了本職工作後,好不容易纔得到了老闆的許可,回鄉來看看。
一路上,他們還心存幻想,希望家裡一切安好。沒想到,回來看到的卻是被淤泥掩埋的家園。
這些剛回來的老鄉們,一時間情緒都比較激動。有人開始拼命往警戒線裡面衝,要跑到廢墟去救人。
女兵們趕緊手挽手地拉起了一道人牆,並大聲勸阻羣衆們不要上去冒險。
但是,悲痛的人們無法冷靜下來。他們將女兵們撞得不時摔倒在地。
史香玉的膝蓋都被摔破了,滲出了點點血跡,但她還是爬起來,堅定地站在原地。阻攔着鄉親們。
一名四十多歲模樣的婦女,在蒲英面前左衝右撞地也過不去,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拽着蒲英的衣服哭喊道:“求求你,讓我進去救救我女子(女兒)吧!她才18歲,剛考上大學啊!我就這麼一個娃兒啊!”
蒲英忙扶住女人的胳膊,勸說道:“上面太危險了,等消防員把大石頭清理了,我們一定會盡全力搶救,幫你找到女兒的……可你現在不能過去!”
一邊說。她還將自己的雨衣脫下來,給那名婦女披在身上。
可是她的話語和舉動,對這位情緒異常激動的母親。幾乎毫無影響。她完全沉浸在女兒罹難的巨大悲痛中不能自拔。
痛苦而焦躁的她,趁着蒲英給她披雨衣的時候,又要起身往警戒線裡面衝。
蒲英不顧一切地跪在地上,緊緊地抱住了她。
絕望的母親突然抓住了蒲英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
“噝——”劇烈的出其不意的疼痛讓蒲英倒吸一口涼氣。但她馬上咬牙忍住痛,抱着那位母親的胳膊一動也沒動。
“啊!你怎麼咬人啊?”蒲英身邊的黃韶容驚怒地叫着,拽着那女人的衣領,要把這個已經有些神經錯亂的女人拉開。
“不要!”蒲英喊了一聲,衝黃韶容搖了搖頭。
“你沒事吧?”黃韶容分明看到蒲英的眼圈都紅了,只是那張在冷雨中顯得蒼白的臉上。分辯不出哪裡是雨水哪裡是淚水。
“沒事。”蒲英的表情很平靜。
她確實流淚了,不是因爲被女人咬得疼痛,而是對她失去親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如果被咬一下。能緩解一些這位母親的痛苦,那麼她並不介意。
女人在蒲英懷裡又哭又咬,又拍又打,都不能衝過去,她終於放棄了。哭喊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蒲英將剛纔滑在地上的雨衣重新給她披上,又抱住了她。輕輕拍打着她的肩膀,直到她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終於,消防隊的清石工作完成,開始在房屋廢墟淤泥中挖掘救人。
很不幸,一具具遇難者的遺體被挖了出來,伴隨而起的是一陣陣悲痛欲絕的哭喊聲。
那位母親也站了起來,焦慮地看着前方。
又一具遺體被挖了出來。身穿白色防化服的工作人員,高喊着:“紫色短袖上衣,藍色碎花短裙,十七八歲,手上還戴了個帶鈴鐺的手鐲——誰是家屬?”
剛剛圍上去的老鄉們忽然都散了開來,並向那個剛剛咬了蒲英的女人看過來。
“英子啊!英子,我的女……”女人一下子明白了,哭喊着要往前衝,卻突然間眼前一黑,暈倒了。
蒲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卻爲遇難女孩和自己同名而有些震驚。
她的心裡彷彿被一塊大石頭壓住了,全身的血液也彷彿都凝滯不動了。
那位母親昏迷前呼喚女兒的聲音,還一聲聲地迴盪在蒲英耳邊,悽慘得令人心碎。
蒲英只覺得那好像是媽媽在叫自己一樣,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但她很快抹了一把眼淚,將女人背到救護人員那裡後,轉身衝進了廢墟里——不停地用工兵鍬挖着淤泥,用雙手搬開殘垣斷壁上的磚頭石塊。
手被磨破了,胳膊給釘子掛了個血口子,她都沒有感覺到疼痛,就這麼拼命地挖掘着,希望還能在廢墟里發現生還者……雖然那希望很渺茫。
其他女兵也是一樣,盡其所能地進行着救援,直至消防隊的搜救犬過來確認那幾間房屋廢墟里面再沒有生命跡象,才罷休。
此時,女兵們都已經筋疲力盡了。
但是指揮中心又接到了一個情況通報——在九老峰風景區,有數十名臺灣遊客被困在高空中的觀光纜車上,急需救援。
由於那裡的情況複雜,救援難度很大,風景區管理部門的人在營救失敗的情況下,請求指揮中心出動強力的特種部隊。
軍地指揮中心考慮到男兵兩個營的搶險工作也很重要,只得命令女子特種兵集訓隊的人員儘快趕往該地。
由於馮垚帶領的女兵大部隊,距離事發地點比較遠,路上還有塌方,指揮部命令史香玉帶領的小分隊,也同時前往九老峰,誰先到誰先展開救援工作。
女兵們接到命令後,沒有二話,收拾好東西,啃着被雨水浸泡過的壓縮餅乾充飢,又上路了。
一路行進到堰塞湖附近時,她們突然聽到了一陣密集的槍聲。
大吃一驚的女兵們,加快了步伐,向前趕去。
【感謝風華櫻櫻的打賞,感謝蕾惜的評價票】ps:臺灣遊客被困事件,取材自汶川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