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章 精神支持
黃昏時分，蒲英及時趕在開飯之前，回到了宋磊家中。
來開門的年姨，一邊幫她拿拖鞋，一邊笑着說：“英子回來啦？你餓不餓？要是不餓，你就先坐一會兒！等宋姐回來，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我不餓。年大姐，廚房裡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沒有沒有！要誰幫忙，也不能要你幫忙啊！”年姨輕輕推着蒲英往客廳走，“你還是快去坐着，陪小兵舅舅說說話好了。”
蒲英笑了笑，只得作罷。
這位年姨，又和氣又勤快，宋磊請了她幫忙，真是不知道省了多少心！
蒲英心裡感慨着，轉身向着坐在陽臺窗邊的馮垚走過去。
“今天下午的理療和運動，做了嗎？”蒲英蹲下來，雙手握住了馮垚放在膝頭的右手。
“做了。不過，做完後又是一身汗。”
馮垚的語調平緩，眼神安靜，但是隻要仔細看，不難從他看着蒲英的眼睛裡發現絲絲柔情。
“我知道，你不想麻煩別人，不過該麻煩的時候，還是得……”蒲英一邊說，一邊低頭檢查馮垚腿上的石膏，因爲她擔心幫馮垚洗澡的護士沒有把石膏包裹好。
檢查結果——石膏的硬度很好，沒有一點浸溼變形。
蒲英滿意地擡起了頭，“你今天找的是哪個護士？我下次還找他！他做事挺細心的，都快趕上我了。”
她之所以這麼高興，是因爲馮垚在洗澡時，不但要包好雙腿和左臂的石膏，還要以頭低腳高的姿勢在特殊的澡池裡泡溫泉，最後還要換普通清水再洗一遍——過程比較麻煩，不細心的人根本伺候不好馮垚。
之前找過的幾名男護士，還沒有她這個孕婦做得好呢。現在難得出現一個幹活利索的護士，蒲英當然要打聽打聽了。
不料，馮垚卻搖着頭說；“今天，我太累了，就讓人只是幫我擦了一遍身上，沒有洗澡。”
蒲英的身子微微一僵。
她爲自己沒能陪伴馮垚，而讓他這麼湊合了事，感到有些歉疚。
蒲英沒有戳破馮垚爲了體貼別人而說的善意謊言，只是拍了拍馮垚的手，故意板着臉說：“你別以爲我不在，就可以偷懶了。今兒晚上回去，我監督你洗澡，不洗澡就不許上牀！”
馮垚笑了笑，“其實，我也不用天天洗澡，怪麻煩的。”
“那怎麼行？天氣這麼熱，不洗澡身上就黏黏糊糊的，多不舒服啊？”
駁回了馮垚的申辯後，蒲英又說道：“對了，你怎麼坐在這兒？陽臺這邊有點西曬，空調的冷氣也吹不到這兒，你看你，熱得都出汗了……”
蒲英邊說邊擡起右手，幫馮垚抹去額頭的細汗。
馮垚沒有動，只是含笑看着蒲英。
剛剛從房間裡走出來的馮冰，正好聽到了蒲英最後的這兩句話，再看到兒子傻傻看着兒媳婦的樣子，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他呀——說是坐在那兒，想看着磊磊下班！其實，誰都知道，他就是想早點看到自己媳婦。”馮冰揭起兒子的短來。
蒲英馬上看向馮垚，用眼神問他——是這樣嗎？
馮垚卻避開了她的眼神，對着老媽報怨道：“媽——你說什麼啊？我坐在陽臺上，是爲了執行醫囑——多曬太陽！”
蒲英馬上知道了，丈夫真的是像婆婆說的那樣，爲了等自己而坐在陽臺曬太陽。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直起身，走到馮垚身後，將他的輪椅轉個方向，推回客廳中央。
馮冰則撇撇嘴，“好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了。”
“媽，爸爸呢？”蒲英問。
“和小兵在房間裡打遊戲呢！”馮冰搖着頭說：“真是個老頑童！”
“那也很好啊……媽，你吃水果嗎？我給你削。”蒲英說着就要去拿茶几果盤裡的楊桃。
“我不吃！一會兒就吃飯了。”馮冰再看看蒲英的眼神，忽然明白了，“英子，你想吃水果？”
“嗯，有點口渴。”
“你剛回來，身上熱乎乎的，最好別吃生冷的東西！你等着，我給你去廚房盛湯。”說着，馮冰已經風風火火地走進廚房去了。
蒲英忍不住小聲嘀咕。“喝湯？這天，不會太熱了嗎？”
馮垚含笑看着她，輕聲說：“不會，湯燉好了，就放在涼水裡鎮着，現在的溫度應該是不冷不熱正合適。”
“你還沒喝就知道啦？”蒲英一邊說話一邊將他推到餐桌邊。
不一會兒，馮冰端着湯鍋，年姨端着幾個碗，先後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蒲英忙幫着擺墊子，接碗勺，並且問道：“怎麼把鍋都端出來了？”
“磊磊應該也快回來了，我們就先喝着湯，慢慢等她好了。”
馮冰說着還直起脖子，對着小兵的房間大喊；“喂——那兩個打遊戲的，快點出來喝湯了！”
片刻之後，黎思奕回了一聲：“姥爺說了，等我們打完這局，就出來！”
“嘿，這老傢伙！老了老了，倒玩物喪志起來了。”馮冰嘀咕着。
“媽——”蒲英笑道：“咱爸忙碌辛苦了一輩子，除了種花養草，就沒別的業餘娛樂。現在他退休了，也比較有空了，您就當他是解放天性、返璞歸真好了！”
馮冰還是搖頭，“關鍵是，有他撐腰，小兵也跟着沉迷遊戲，這可怎麼得了？”
“不會的……”蒲英和馮垚同時開口，兩人發現後，不禁相視一笑。
蒲英端起已經盛好的湯碗，擺擺手，示意自己要先喝湯了。
馮垚點點頭，接着話茬說道：“媽，你應該還記得，我和石頭小時候都有過‘沉迷遊戲’的時候吧？你看，我們現在不都早就迷途知返了嗎？小石頭更是成了計算機專家！說不定，咱家的小兵，將來也會在這方面有所成就呢？”
“得得得，我說不過你！好吧，反正你們這些當舅舅舅媽的，還有那個親媽都不管，我一個退休老太太，操那麼多心幹嘛！我還是好好研究養生之道好了！”
馮冰說着，也坐下來端起了湯碗。
馮垚面前也擺了一碗，但他不急着喝，只是看着蒲英。等她喝了好幾口後，才問：“怎麼樣？這個胡蘿蔔蜜棗排骨湯，還可以吧？”
“嗯嗯，不錯。年姨——”蒲英想起來又大喊了一聲，“你煮的湯，真好喝！”
年姨很快地從廚房露出了一個頭，“湯不是我煮的！”
“不是？”蒲英馬上看向了馮冰，“媽？你今天下廚啦？”
馮冰笑着搖頭，“也不是我。”
“難道是爸爸？”蒲英扭頭看向小兵房間，“他不是打遊戲打得正上癮嗎？”
馮冰撇嘴道：“你別指望我們老宋了！他自從住進女兒外孫家，就真的成了‘姥爺’（老爺），什麼活兒都不幹了！”
“不是爸？”蒲英看向了馮垚，問：“總不會是小兵吧？難道，這湯，是你煮的？”
馮垚迎視着她的目光，微笑道：“是啊，我是在年姨的指導下，用高壓鍋燉的骨頭湯，就是想着給你補一補。既然你覺得還能喝，那我以後多學幾樣，天天給你燉湯喝。”
蒲英忽然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握住了，雖然失去了片刻規律跳動的節奏，有些輕飄飄的感覺，但是很快，在那隻溫柔的手掌心裡，它又安然地、舒適地、自在地，更有活力地跳動了起來。
這應該就是被寵愛、被呵護、被滋養的感覺。
蒲英不禁甜甜一笑：“好啊，只要是你煮的，不管多難喝，我也捧場！”
馮垚皺眉，“難喝？剛纔你不是還說很好喝嗎？怎麼變得這麼快？”
蒲英振振有詞地說：“剛纔以爲是年姨煮的，當然應該說好了。現在知道是老公煮的，要求自然不同了。難道你沒聽說過要‘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嗎？”
馮垚不禁搖頭，“好吧，我說不過你。”
馮冰大笑起來，“哈哈！一物降一物！好英子！就這樣治他！”
“媽！我是您親兒子嗎？”馮垚鬱悶地說。
馮冰笑得更厲害，摟着蒲英說：“你不是！她和她肚裡的小寶貝，才和我是親的。”
“媽，你不知道她肚子裡的是我的親骨肉嗎？”馮垚已經吐槽無力了。
蒲英倒在婆婆媽的懷裡，按着肚子叫喚了起來，“哎喲，你們別逗我笑啊。”
“好，不逗不逗。”馮冰忙幫她輕輕揉肚子，臉上卻依然掛着收斂不住的笑容。
這時候，大門一聲響，宋磊推門而入。
“你們笑什麼呢？電梯裡都能聽見你們的笑聲了！”
“沒什麼，說閒話呢！”
馮冰站起來說：“既然回來了，就準備開飯吧。英子現在可餓不得！”
宋磊一邊換鞋一邊對蒲英說：“你看咱媽，現在開口閉口就把你掛在嘴邊！我這個親生女兒回來了，也不問問我‘今天工作累不累’‘辛不辛苦’之類。哎，我真懷疑我不是她親生的！”
蒲英微微一愣，再看婆婆的臉上也有點錯愕，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馮垚也笑道：“巧了，我剛纔也是這麼說咱媽的！咱倆是同病相憐啊！”
“哥，你也這麼覺得，是吧？我就想不通，英子怎麼那麼討咱媽的喜歡，真讓我不服氣！”
蒲英並不認爲宋磊這麼說是真的不服氣。她已經比較瞭解宋磊的個性了，有的事情她說出來反而沒事，要是藏在心裡不說，纔是真的有事呢。
不過，蒲英也覺得婆婆實在是對自己太好了，而她本身又並沒有什麼特別孝敬過她老人家的地方，有時候也覺得受之有愧呢。
爲了讓小姑子對婆婆完全消除心結，蒲英又站起來說道：“石頭姐，我現在不是有特殊情況嘛，所以咱媽纔會更照顧我一些！可是，咱媽當年吃了多少苦，才把你們兄妹給生下來？在她心裡，肯定始終都是最疼你們兩個的！尤其是女兒，更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所以，你放心，咱媽最疼的還是你！”
馮冰馬上跟着叫嚷起來，“看看，看看！你們兩個，比英子大那麼多，還沒有她懂事！哼，白養你們幾十年了，還沒有這個纔跟我相處十年的兒媳婦貼心！你們還說，我不該疼她嗎？”
宋磊趕緊陪笑，“該！該！不光你疼，我也一起疼她！”
“這還差不多！”
馮冰滿意地笑了。
蒲英也笑了。
在晚餐桌上，一家人也一直有說有笑，氣氛十分融洽。
只是晚上睡覺時，蒲英在迷迷糊糊快睡着時，聽到馮垚輕聲說了一句話：“無論你做什麼事，你應該知道，我都會在精神上支持你的。”
蒲英驀地睜大了眼睛，可她依然躺着一動不動。
直到聽着馮垚的呼吸平穩，顯然是已經睡着了，蒲英依然了無睡意。
她明白，馮垚已經看出了什麼，但是出於對她的信任，什麼都沒問，只是表達了一種支持和理解。
這已經足夠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