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氣！他們是在堅持一種骨氣，即使落難了，也要擁有自己的尊嚴。”艾琳想了一下突然說道。
這些人不是又臭又硬的脾氣，也不是不想要自己的幫助和那些可以救命的糧食，但是顯然，他們不想要放棄心裡的底線和做人的尊嚴。這也許就是他們之所以被趕出來的原因吧。
“好吧，迪克，我想我找到一個突破口了，我知道該怎麼幫助他們了。不過還有一個問題，你知道以前有沒有人是從他們所在的領地淨身出戶的？就是什麼都不要的情況下，去另外的一個領地生活的人，該怎麼辦？”
聽了艾琳的話，迪克的眼神有些奇怪，不過很快就搖了搖頭，告訴艾琳：“我不知道，因爲幾乎沒有這樣的先例，大部分人都生活在自己的領地上，很少有人會想要離開家到處流浪的。除非是整個村子或是一大片土地易主，那就需要一些正當的手續了，否則他們原來屬於哪裡還是哪裡的，其他任何一個新的主人是不會隨意接收他們的，不然會有麻煩。”
“不不，迪克，我說的意思不是指土地，是指他們個人，比如說他們只是生活在原來的那片土地上，但是他們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沒有和任何的一位領主簽下過契約；現在他們只是想要換一個地方生活，並沒有把屬於原來的領主的土地帶走，這樣也違反法律嗎？”
“應該不會。”迪克倒是很認真的想了一下，然後繼續和艾琳分析道：“很多限制都是關於領地的，比如領主可以隨意支配領地上的所有物，那塊地上的任何東西都是領主的私人財產，當然也包括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但制約這塊土地上的人們的東西除了契約之外，就是土地的居住權了。好像真的沒有那位領主會一直去追着幾個逃離的人，除非是有契約的奴隸。”
艾琳的眼睛一亮：“對，我就是這樣的意思，是不是他們沒有契約，就是自由的了？而且他們只要沒有帶走原來領地上的屬於領主的東西，他們就可以在任何一個地方安家？只要新的領主肯接納他們的話就可以了？”
“應該是的，但前提是新的主人要接納他們。但是就以前的情況來看，即使有很多村莊的人想要被劃分到某一個大的領地裡去，那裡的領主也不一定會接納他們的。因爲不是所有人都是可以簽下契約的奴隸，也就不是領主的私人財產了；但領主還要負責他們的一些安置問題，同時也要承擔一些收留他們的後果，比如他們鬧事或是偷了東西，領主也必須要有所行動的。這樣一來，很多太過貧困的小村莊其實根本沒有領主願意接受的。”
其實，迪克的這些已經話有了兩層意思：一是並不是所有貧瘠的村子都能找到一個好的領主的，很多人根本想要向某一個領主靠攏，但是不一定就會被接受；二是告訴艾琳，其實接收一批人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很可能除了來自於原來領主的麻煩之外，這些人本身也可能會製造麻煩。
“迪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是替托馬斯做主，隨意的接納一批難民，我只是看着他們很善良，看到那些小孩子很可憐，想要給他們找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而已。”
“艾琳，你的意思是……”迪克的眼睛盯着艾琳，不知道她究竟又有了什麼新的想法，但顯然，艾琳已經不是那麼莽撞的行事了，就這些災民的情況來看，艾琳起碼已經分析了很多的問題，然後避開一些麻煩，才考慮解決的辦法的。
“找一塊沒有領主的土地，讓他們在那裡重新安家，然後我們不是接納他們，只是出於人道主義的救助就可以了。”艾琳說這些的時候，笑的很輕鬆，然後補充道：“你不是也說，現在還有很多地方太貧瘠了，根本沒有領主會接受嗎？那就找一塊地方，不屬於任何一個領主的，讓他們自己去建設就好了。”
“艾琳！你的想法真是奇特。”迪克也笑了，他真的沒有想到，艾琳說的辦法竟然是讓這些人自己再建設一個村莊出來。
“是的，對於這裡的法律我並不瞭解，但是這就如同海洋管理一樣，靠近某一個國家的領海是這個國家所擁有絕對主權的；但是一旦出了某個國家的海域，那就是公海了，在公海上，任何一件事情都沒有人可以管的着的。我就是想要讓他們找到這樣的一片公海，然後安心的生活下來。”
艾琳說完，拍拍迪克的肩膀，讓他去把那個不是村長、但是說的算的男人找過來：“我們可以和他談談，先問問他們爲什麼被趕出來，如果真的是殺人放火的一些人，我們還可以把他們扭送回去，爲民除害了。”
聽了艾琳的話，迪克一笑，他知道艾琳後面的這句話是開玩笑的，如果那些人像是壞人的話，艾琳根本都不會爲了他們考慮的這麼多。可是從種種觀察後的結果來看，他們還是挺善良的一些人，但收留他們的前提是不要自找麻煩。
那個男人很快就跟着迪克來到了帳篷，看他的樣子微微有些侷促，站在那裡有些緊張的樣子，而且一直都不說話，也根本沒有想要開口問艾琳爲什麼要叫他來的意思。說實話，他給艾琳的第一印象比較生硬，看起來並不怎麼友好的樣子，但起碼他不像是壞人，所以艾琳也沒有太在意他的態度。
最後，還是艾琳先開口的：“你好，我叫艾琳，我請你過來只是想要問問你們爲什麼會流浪到這裡的。”
“您好，艾琳小姐，我叫馬爾斯，是……是庫拉先生領地的人，我知道這裡屬於托馬斯大人，所以我們會很快離開的。”馬爾斯看了艾琳一眼，艾琳注意到他的表情還是那麼冷硬，可是他的一雙大手卻垂在身體兩邊，右手還在不停的抓弄着衣襟。
這個動作無疑表示了他的緊張，一個想法在艾琳的腦袋裡冒了出來，隨即馬上一笑，對馬爾斯說道：“不，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趕你們走的，只是真心的想要幫助你們，但不是以托馬斯大人的名義，而是我個人的名義來幫你們的，但是我想要知道一些情況，你能對我坦白說嗎？”
“情況？情況就是我們在村裡就被排斥，然後被趕出來了。我知道這裡是別人的領地，但是除了這裡我們現在沒有地方可去啊。”馬爾斯說到這裡，表情有了一絲動容，眼底竟然浮現起一種叫做怒氣的東西來。
“等等，馬爾斯，我想問問，你爲什麼要說‘除了這裡沒有地方可去’呢？而且你還強調說‘現在’？”艾琳感覺馬爾斯一定是話裡有話，不會單純像是一羣流浪的災民那麼簡單。
“這就是我們背井離鄉的原因啊，我們在村裡本來生活的很好，可是那位庫拉先生，唉……他對我們就好像是對他的奴隸一樣，甚至比對待奴隸更殘暴。用他自己的話說，奴隸是他的私有財產，打死一個就使他的財產蒙受了損失，而我們不同，我們是自由的，死亡也是自由的。”
馬爾斯說到這裡，表情裡的氣憤更明顯了，繼而馬上轉到了正題：“但村長卻同意庫拉先生的做法，他甚至在庫拉先生不在的時候，會拿起庫拉留下的鞭子抽打我們。”
“所以你們就逃出來了？爲了自由？”艾琳忍不住問了一聲，如果說這是一場因爲壓迫而產生的反抗，那這些人真是太有精神和意志了，自己更要支持他們了。
“不，我想這還不是全部。因爲……”馬爾斯似乎猶豫了，在考慮後面的事情應不應該說出來，或是說艾琳這個看起來嬌小玲瓏的漂亮少女值不值得他信任，但也只是猶豫了一下而已，馬爾斯就繼續開口道：“即使被鞭子抽打，可那裡畢竟還是我們的家，而且幹活纔能有飯吃，這是真理。可是村長一直認爲我們太不聽話了，所以這次有了這樣的機會，他就乾脆把我們趕了出來，如果事情不做好的話，我想我們就回不去了。”
“什麼事情？”艾琳追問着，看來，事情並不是一場單純的反抗壓迫統治那麼簡單，這些人或許只是被迫離開的而已。
“就是……我想我可以信任你對吧？因爲我說的事情也不是什麼不可以說的，我們不是背叛自己的村子或是背叛庫拉先生，我們只是沒法去欺負另外的一個村莊而已。”
艾琳沒有表態，而是點點頭，示意馬爾斯繼續說下去：“我們被趕出來是因爲庫拉先生和村長商量好了，讓我們到這裡來鬧事。當然，他們還答應我們，如果可以把這裡鬧的大一些，回去以後會分給我們更多的土地，然後這個村莊裡搶到的東西也會有一部分分給我們所有。”
“然後呢？”艾琳皺起了眉頭，現在她覺得自己明白之前亞斯提到的那個庫拉先生的計劃是什麼了。
“然後？然後我們什麼都沒有帶就被趕出來了。可是我們到這裡發現這個村子比我們那裡並不會富裕多少，我們沒法向着同樣可憐的人們動手。可是不做些什麼事情的話又根本沒法回去，所以我們就只能在這裡坐着，等等看有沒有什麼其他的辦法。”
馬爾斯說到這裡，又沉默了下來，低着頭，繼續捏着他的衣角，表情比剛纔更侷促，就連呼吸好像都有些亂了。
艾琳看着馬爾斯，半天都沒有說話，就只是一直觀察他的表情和動作。觀察了一會兒才徹底肯定，馬爾斯是個老實的男人，他應該沒有說謊。
而從他幾句話之後就完全相信了自己，並且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出來可以看出，他不是個玩心計的人，之前他那冷硬的、很不討人喜歡的態度應該只是他的一種說話方式，根本就不是專門針對某一個人的。但也恰恰就是這種人，一定會被一些更加老實的人們所擁護，但無疑也會被那些有些權勢、喜歡逢迎做戲的人所排斥了。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你們根本不是逃難過來的，而是被人授意裝作逃難，但是來搗亂的？”
艾琳這樣一問，馬爾斯馬上就緊張的擡起頭來，看着艾琳，點頭或是搖頭都感覺不對，就那樣楞了半天，然後纔開口辯解道：“其實我們看到你們過來，是可以去搶的，可是我們沒有。但是，我們真的對你們留下的糧食表示感謝。你們沒有因爲我們私闖領地而處罰我們，反而留下了食物，這讓我們非常的愧疚了。”
說完這些，馬爾斯的頭又低了下去，甚至像是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幾乎要把頭垂到胸口了。
現在，艾琳徹底明白了，爲什麼這些逃難的人看起來都帶着非常少的東西？那是因爲他們不是逃難，而是被強迫趕出來的；按照壞人的意思把事情鬧大，他們就可以回到村裡去，如果辦不好，估計就是讓他們在這裡餓死好了，有家也難回了。
而他們剛纔之所以奮力的衝出去幫自己擋住那些追過來要搶糧食的村民，無疑也是因爲心裡有了愧疚，想要挽回一些良心上的安慰而已。至於後來他們也不接受自己的幫助，一點糧食都不要了，這無非還是因爲心裡內疚而已。
試想一下，他們要贖罪，然後衝出來保護了自己，可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不但感激他們的幫助，還給他們受傷的人治療，然後又肯分糧食給他們。
這就好像一個小偷，正準備偷你的錢包，你卻突然把錢包掏出來，把錢給他之外，又給他賣了一張回家的車票，這種感覺想必稍微有些良心的人都難以忍受心靈的譴責和煎熬吧。
這也難怪這個中年男人拒絕自己的時候會有些過分的強硬了，那不是因爲自己得罪了他們，反而是因爲他們心虛，因爲他們感覺不好意思接受又說不出拒絕的理由，所以纔會用一種高姿態的拒絕來掩飾他們的心虛。
想到這裡，艾琳忍不住嘆了口氣。原來，真的很多的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當自己以爲是一個好人的時候，可能他上一秒鐘還是個準備打劫你的壞蛋。但是反過來想想，哪有絕對的好人呢？
艾琳忽然就釋然了，這些人可以及時的悔悟，並且無條件的、滿懷內疚的來幫助自己，或是說來贖罪，這本身就是一個人或是一羣人良知未泯，如果這個時候不伸手拉他們一把的話，只怕他們就真的滑向另一個極端了。
想到這裡，艾琳伸手拍了拍馬爾斯的肩膀，雖然艾琳的個子很矮小，但拍着馬爾斯的肩膀的時候，馬爾斯竟然身子一顫，似乎心裡有種害怕的感覺。艾琳馬上就出聲安慰他道：“馬爾斯，我想我們已經明白了你們的苦衷，你們救了我們，也保住了那兩車糧食，所以我還是要感謝你們。雖然之前你們的念頭並不怎麼光彩，但我可以理解那是被迫的。”
聽了艾琳的話，馬爾斯很明顯鬆了口氣。
“馬爾斯，我相信你們還是好人，所以我才願意繼續的幫助你們，當然，我更多的是想要幫助那些可憐的孩子們，他們肯定不是出於主觀的要和你們來到這裡的，無非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道具而已。但是我想告訴你我的辦法，然後你認爲可行的話，就接受我的幫助，以後你們就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方式，自由的生活下去了。但前提是，你們要做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事情。”
馬爾斯一邊聽艾琳說着，一邊使勁的點着頭，表示他願意聽艾琳的建議。艾琳這才繼續說道：“首先，我想要知道你們中間有誰是和庫拉先生簽下賣身契的？”
“沒有，艾琳小姐，我們沒有欠庫拉先生的錢，只是租種了他一部分的土地而已。而三年前我們的村子還是獨立的，但是村長突然就宣佈我們的村子屬於庫拉先生了，我們才必須給他幹活。不過，如果庫拉先生不給我們一些糧食的話，我想我們村裡很多人也早就餓死了。”
說到這裡，馬爾斯也無奈的搖了搖頭。其實事情很簡單，他們村裡的土地根本種不出什麼東西來，大片的牧場荒廢了也沒有錢去買牛或羊來飼養，所以庫拉先生接收了他們的領地，讓他們給他放羊，剪羊毛，做手工，然後給他們分一些糧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幫了他們的忙。
“這就好辦了。我的意思也很簡單，既然原本你們也是自由的一個村子，但是現在被趕出來了，你們可以不必回去了，找一個不屬於任何領主的地方，你們先安頓下來。當然，我會對你們給予一些幫助的，這也僅限於我個人的幫助，你們可以考慮一下。”
說完，艾琳就認真的看着馬爾斯，等待着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