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直覺柳槐實對曹雪蓮懷孕一事的反應不太對。
心理學的課程她還沒學多少就穿過來了,微表情這類理論也都是看劇瞭解的,並不系統,只知皮毛。但她篤信一點,一定是有某些細微的動作表情已經傳達出了內在的含義,所以纔會形成‘直覺’這種東西。她只是說不出來而已。
這不需要精深的理論知識,是每個人都具備的能力。
夏初拆分不出到底是什麼給了她‘柳大夫有所隱瞞’的直覺,但她可以先把這個點定下來,再進行反推。
府衙知道曹氏懷孕的消息確實是意外的,但更意外的是曹氏抓藥墮胎這一節。而這件事她並沒有告訴柳槐實。
那麼柳槐實的驚訝就顯然有些過了。正常來說,一個已婚的女人懷孕,這不是很情理之中的嗎?就算是一屍兩命的結果,也應該會有一些惋惜、憤慨之類的關聯情緒,可柳槐實並沒有。
就說他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的驚訝就更顯得不尋常了。
莫非是柳槐實也像他們一樣,知道曹氏所懷的孩子並不是喻溫平的?
這就有點問題了。
夏初想會不會是他和喻溫平之間也是戀人,所以在聽說曹氏有孕時纔會顯得驚訝。畢竟兩個人相識已久,年紀也算相當。但很快夏初就把這個想法否定了。
暫不說柳槐實對方時的感情這種無從查證的事,單就柳槐實而言,如果他與喻溫平的戀人關係已經到了聽說對方的妻子懷孕會驚訝的程度,那喻溫平何必在原配去世後再娶一房?他不是沒有子嗣,不存在什麼社會壓力,也沒有掩人耳目的必要。
夏初咬着手指頭想了想,忽然擡眼看了看柳槐實,微微一笑,“柳大夫,您說您給曹氏問過診,那喻溫平的身體是不是也是你在照顧?”
柳槐實有點猶豫,表情微微滯了滯才點點頭,“嗯,喻家人的有點頭疼腦熱的,都是我來問診的。”
“喻溫平的身體怎麼樣?”夏初盯着柳槐實的表情,進一步問道:“我是說,喻溫平的身體是不是根本不能讓曹氏有孕?”
柳槐實楞了楞,手握拳虛掩在嘴邊輕咳了兩聲,有點不自在。又明顯地是考慮了一番後才說:“東家年紀不小了,年輕時跑生意自己也不太在意,身體虧的有點厲害。但是,是否能讓夫人受孕……,這倒不好把話說絕了。”
不好說絕了嗎?夏初倒覺得未必。
到現在,夏初才發現他們其實都忽略了一個問題:曹氏爲什麼會去墮胎。
他們想當然的推導出她所懷的孩子不是喻溫平的,但是卻忘了,曹氏是如何知道那孩子不是喻溫平的?
一種可能是喻溫平這幾個月裡都沒有碰過她,另一種可能則是他身體有問題,莫說無法使女子受孕,可能連行房都有困難。
喻溫平碰沒碰過曹雪蓮柳槐實不可能知道,他作爲大夫所能知道的,便也只會是後一種了。
一旦懷孕就穿幫,所以曹氏才必須要墮胎。這種事通常男人都相當在乎,喻溫平算是對柳槐實有恩,所以柳槐實要幫他隱瞞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柳槐實不想說,她也就不再逼問,又閒敘了幾句後便起身與他告辭。
出得門來天色已經擦黑,夏初和許陸也就沒再回府衙,在街邊吃了碗小面後便各自回家了。
夏初到了家門口,正準備掏鑰匙,忽然動作一頓,楞了片刻後笑了起來,擡手將掛在門上的一個紙包解了下來。
紙包只是普通的白紙包,用絲繩十字交叉地繫着。也不用多想,夏初斷定這肯定又是蘇縝送來的快遞。她覺得黃公子倒是有意思,真愛給人驚喜。
這樣的男人莫說萬里挑一,就是十萬百萬裡也不見得能挑出一個來。
模樣好氣質好,家境富裕,學識好功夫好,還很有生活情趣。真是高富帥中的貴族,貴族中的高富帥。
只可惜啊,自己雖與他有緣,卻是男人之間的感情罷了。夏初低頭抹了把臉,把紙包拎在手裡進了門。
不遠處的房頂上,閔風靜靜地看着,沒什麼表情,眼神中倒是頗多內容。等夏初進去了他才站起來,轉身要走時卻猶豫了一下,換了個方向,輕巧地躍過巷子站到了夏初的屋頂上,俯看着她的院子。
夏初進屋點上了燈,對着牆上的畫說了一聲‘我回來了’,而後便迫不及待地將那個紙包放在了桌上。
她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按了按,覺得手感軟軟的,卻摸不出到底是什麼。她托腮想了想,頭兩次他送來的是關於案子的線索,是她需要的;上一次是知道她腳傷了送來的藥,也是她需要的;生日時他送了一副畫,更是她需要的。
那麼這一次是什麼?應該也是自己需要的吧?
自己需要什麼呢?夏初盯着那個紙包,答案近在咫尺,只要拆開就知道了,可她卻還不想揭曉,想把這驚喜的時間儘量的延長些。
如果此時蘇縝就在面前,她似乎能想像得到他的動作和表情,一定是抱着雙臂,微微的歪着頭,臉上帶着淡淡而迷人的笑容。
只是想着,夏初就覺得臉熱心跳。她雙手捂住臉,悶聲笑了笑,而後又清清嗓子,收回發散的情緒,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那個紙包上。
想了一會兒後夏初打了個響指,開始動手拆包裝。等絲繩解開紙張攤平,裡面果然放着兩頂帽子,一張紙箋放在帽子上,只寫了兩個字:試試。
夏初忍俊不禁,想起了那個‘撓撓’的相聲,還好蘇縝倒沒有那麼惡趣味,沒有給她包了一層又一層。
兩頂帽子,一個是絳紫色的一個是灰色的,都是軟緞儒冠的樣式。夏初看着那頂灰色的帽子一陣暗笑,心說自己果然也是看人下菜碟的,這黃公子送來的灰色帽子,她倒看着一點不心煩,越看越喜歡。
餘光瞥見那張紙箋,夏初便將頭上捕快的帽子摘了下去,換上了絳紫色的那頂,然後舉着燈直奔了廚房。
閔風坐在房上看着夏初戴着帽子出來,直奔了廚房,不一會兒又看她小心翼翼地端了個黑色的粗陶碗出來,放在石桌上。正納悶她在幹什麼,就見她拉近了油燈,美滋滋的對着那碗水照了起來。
閔風笑了一下,淡的幾乎看不出來,隨即又垂眸無聲地嘆了口氣,起身離開。
回到宮中轉過御書房前的影壁,就看見司織署的連順公公跟安良從裡面退了出來。連順手裡端着個托盤,出來後與安良站在廊廡下說了幾句話,然後便往門口走過來。
閔風往旁邊錯開了一步,一襲黑衣被夜色完全隱沒,連順一點都沒瞧見,端着托盤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他瞄了一眼托盤裡的東西,等連順走遠後他才慢悠悠、無聲無息地走到安良身邊說:“什麼東西?”
安良抖了一下,回過頭來拍了拍胸口,“閔大人您要是老這樣,我非短命不可。”閔風聽完無所謂地笑了笑,看那意思他沒覺得這樣出現有什麼問題,也不打算改。
安良白了他一眼,問道:“東西送到了?夏公子看見了嗎?喜歡嗎?”
“嗯。”
時間彷彿凝滯了片刻,安良看着他,“完了?”
“嗯。”
“閔大人……”安良扶住旁邊的廊柱,勻了勻氣息,“一會兒皇上問起來,你讓我怎麼回話?難道也跟你似的嗯兩聲?”
閔風沒回答他,也沒再多說夏初的事,回頭看了一眼影壁,“剛剛連順拿着的那是大婚禮服?”
“嗯。”安良沒好氣兒地道。說完側目等着看閔風的反應,結果閔風什麼都沒再問,安安靜靜的做他的美男子,倒把安良給憋了個夠嗆。
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忍住,道:“剛剛那件是皇上的,皇上試過了,真是好看。哎,你是沒看見皇后那件,霞帔上綴了一百零八顆這麼大的南海珍珠呢!差點晃瞎了我的眼。”
閔風點點頭,還是沒有說話。
安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眼瞅着婚期越來越近,連順那忙的燈燭都不夠點了。太常寺鴻臚寺那邊也是。今兒下午禮部尚書在書房裡呆了半天,說大婚的納采納徵之事,真真是龐雜的很,我在旁邊聽着都覺得頭疼。”他擺了擺手,嘆口氣。
安良今兒在御書房裡伺候着,禮部尚書的聲音在靜謐午後的書房裡顯得特別聒噪,蘇縝單手支在書案上,輕輕地撐着下頜,微側着身子,似乎是在聽,但安良知道皇上的神思早已經不知道飄去了哪裡。
他悄悄看着蘇縝的側臉,心裡忽然莫名的一陣酸楚。近來,他總是想起那次酒後蘇縝對他說的話,想起來就憂傷的很。
皇上要大婚了,這宮裡要多個主子了,以後還要有嬪妃,按說是好事的。可往後怕是再不能像從前那樣沒事就出宮去了吧。而宮外那個生動愛笑的皇上,是不是以後也很難再見到了?其實他更喜歡那樣的皇上呢。
“安公公嘆什麼氣?”閔風問他。
“也沒什麼。”安良抽離思緒,有點惆悵地說:“以後怕是不能常常出宮了。”
閔風轉過頭看着御書房裡透出的燈光,沉默着,什麼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