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山若有心,只怕也覺委屈。同是一片山脈,半戟山如此繁榮,已有數百年了,貓兒山卻總也留不住人。
葛氏兄弟佔山爲王已有些個年頭了,雖然這山不知抱怨,但說這葛氏兄弟沒有些個怨氣卻是不能夠的。
如今已是入冬,獅虎山的糧食雖然也打了不少,除開留着自家吃的,都賣了買柴買炭,冬日裡總是要用的。想起這個,葛氏兄弟不由氣悶。
“哥哥,咱與半戟山的田地,也差不許多,整日裡也不見他們的兵丁多種地,且要餵養的人還多呢,怎就比我們過得舒坦!”
葛氏兄弟正在吃飯,入了冬,獅虎山也沒個地窖,菜蔬少了,人就容易燥。
葛勇見兄弟又不安生了,放下了手裡的雞腿,不由嘆了口氣道:“你以爲他們山上與咱們一般,都靠兵勇種地呢?他們家大業大,除了部曲兵,還有佃客呢,他們只管收租子就是,哪裡用種地!”
葛蘭被噎住,半晌又道:“這半戟山,從前是崔氏產業也就罷了,咱們鬥不起比不上。可現在一個戶絕人家養出來的小娘子竟也在咱們面前抖起威風來了!不過是靠着早死了的崔老頭留下的一點子人馬,還真當是自己的本事了!”
葛勇半根雞腿不吃可惜,吃又被弟弟說得吃不下,不由放下來,勸道:“那女人再是個無能之輩,我們也不能一口吃下半戟山。崔氏的架子還沒塌,總有上千人馬了,咱們要是硬來,必佔不着便宜。”
葛蘭卻不信他哥哥這一套,道:“女人當家,房倒屋塌。一個女娘,還能叫全山的人服氣不成?只要她與幾個當家人一死,還怕半戟山歸不了咱們?開春兒那一仗,她不是叫咱打得就剩一口氣了嗎?”
葛勇嘆道:“也是怪了,我當時還道她都死了呢。若真死了,倒是好打一打他們山上的主意……只怕她防範得嚴着呢。”
葛蘭倒也知道,撲殺對方的首領不是件容易的事兒,皺眉道:“總能有些主意……且,他們山上很有些個小娘子,我瞧着生的都不錯。哥哥也沒個嫂子……”
山匪之流,說到這兒也就剩下些下流話了。正惦記人家山上的姑娘呢,突然有個短衣褂的嘍囉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二位大王!方,方纔逮了個老農……”
葛勇正用雞骨頭剔牙,道:“劫個老農做什麼?又沒幾個錢。”
那嘍囉連忙道:“不,不是劫他,是他在咱左山一帶轉悠,咱們怕他是個奸細就捉了來,一問才知,他給服徭役修橋的兒子送飯哩……”
葛蘭怒道:“閒話少說!誰要聽什麼服徭役!”
“是,大王!”葛蘭是個敢生挖人心的主兒,嘍囉嚇得一哆嗦,立即道,“他們把橋修到咱們山腳下啦!只怕橋修好了半戟山就能打過來!”
咔吧。
含着雞骨頭的葛勇把自己的牙硌掉了一個碴兒,雞骨頭又刮破了牙齦,立即流了一嘴的血。葛蘭一臉震驚地看着他哥,他哥捂着嘴,一揮手,葛蘭立即叫道:“把那個老農看管好了,再去叫個大夫來看看!”
好容易等葛勇緩過勁兒來了,抽着半邊兒臉地看着葛蘭道:“半戟山怎還有修橋的本事?!”
葛蘭一想自家山上連買炭的錢都得省着花,半戟山竟有錢修橋?心裡也是恨得不行,道:“他們是想把咱們獅虎山吞併了不成!大哥,再不動手,咱們怕是年都過不安生了!”
葛勇牙疼連着半拉腦袋都發木,想了半晌,道:“先問問那老農再說。”
“大哥!”
“別輕舉妄動,要打,就叫他們翻不了身才行!”
葛蘭惡狠狠地出了一口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收拾了他們!”
卻又有個嘍囉進來,跟葛蘭嘀咕了兩句,葛蘭先是皺眉,繼而怒道:“半戟山?半戟山的人來做什麼!”
葛勇不顧牙疼,捂着臉道:“阿蘭,別叫那麼大聲……是我叫的人。”
阿冉捂着臉,瞅着一碟子幹牛肉發呆。被莊堯當兔子餵了幾天,看見肉本該欣喜,阿冉卻只看不動。
侍女細聲勸道:“小郎君,這是崔四從胡夷那邊兒販來的,怎地不愛吃?”
阿冉搖了搖頭,又覺得不對,連忙點了點頭。
莊堯察覺他不對頭,便放下筷子道:“你又牙疼?”
阿冉一擡頭,眼淚汪汪地捂着臉,拼命地搖頭:“不,不疼!”
莊堯不跟他磨牙,一擡手,侍女按住他,莊堯道:“張嘴……哪顆牙?”
盤問了半天,發現阿冉並不是又生蛀牙,是他要換牙了!
莊堯噗嗤笑出來,命侍女放開他,又叫人給他重做了溫軟食物,道:“你要長大啦。這牛肉以後再叫崔四給你帶就是。”
阿冉這才鬆了口氣,繼續吃飯。哪想莊堯回去就給褚雲馳寫了封信。
一般有親戚朋友學醫的,大多有個習慣,自己或者家人甚至身邊的貓貓狗狗有個小毛病了都會給這學醫的打電話發短信詢問病情。
莊堯在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提筆問褚雲馳小朋友換牙應該注意什麼了。寫完了才發現,哎,其實山上留的幾個大夫應該也懂,只是沒有褚雲馳的好本事罷了。想了想還是把信撕了,這麼點兒小事確實犯不上找他。
不想次日阿冉下山讀書,吃飯的時候被褚雲馳看出來了,反倒叫侍從給莊堯捎了個口信,說了些注意事項,還指責了莊堯一番,怎地對孩子這樣不上心。莊堯聽完侍從報告,氣得晚飯都少吃了半碗。
“就他事多!”莊堯把簡書砸在桌子上,發出一聲巨響,還把聚精會神做針線的侍女嚇得一哆嗦。
邸店裡的貨物已經出了不少,大把的錢進賬,今春命兵丁擔水澆田費的那些糧米跟這一比簡直九牛一毛了,莊堯心情很是不錯。
要說有錢,半戟山是真有錢,莆邪一出,銷路十分好,且盧大也會做買賣,精細炮製了卻不肯多賣,得叫人家都知道了半戟山的藥材好才行。
又有胡夷的藥材也託付盧大賣,倒不是莊堯逼迫的崔四,反倒是他自己找上門來。
崔四確是個人才,他身上有他父兄的忠誠,又有個好腦子,是以做出這個決斷倒也十分痛快。他主要是帶着人跑商路,於銷路上也有些門路,卻是無暇顧及,家裡兄弟又都不是這塊料。若是拖着,可能就拖累了主人家的錢財,若是留下來賣完了再走,又耽擱了時間,不如找了盧大。
這本來就是半戟山的產業,因着小王氏那一層關係,盧大又是大王的心腹,崔四當機立斷把買賣交給了盧大,興許還能在大王那兒得着好處。果然,莊堯沒有讓他白交了這份買賣,叫他家長子跟着盧大做了個學徒,也算入了個股。崔四放心地走了,留着盧大在這兒忙活,莊堯在這兒數錢。
這些買賣,知道的人不多,莊堯也沒打算宣揚出去,年底多給些犒賞就是了。這些錢,要生更多的錢纔好。兩百戶佃客交給褚雲馳了,這些人的產出總得找補回來不是。莊堯看着羅綺整理出來的賬本,很是滿意。
當然,若是獅虎山知道,就一定會更加不滿意了。獅虎山以爲修橋是半戟山乾的,這是個誤會,卻也不算離譜。
雖然修橋是以寧遠縣的名義,褚雲馳也已經上報朝廷,但若是真等朝廷撥錢來修,不知要何年何月了。莊堯,邱老先生,褚雲馳三人,就沒一個是打得這個主意,邱老先生更是默認了這個錢主要是半戟山出,徭役由褚雲馳徵發。
他催褚雲馳的時候,能逼得褚雲馳跳窗,當然有自信讓莊堯不但出了修橋的錢,還能順便在橋附近修一段引路,連上官道。
薄雪下了兩場,天兒還不算太冷。
裴景打聽了寧遠的氣候,覺得還能再幹上一陣。褚雲馳過問了幾次,還騎馬去看了幾回,聽裴景說:“年前橋基就差不多了。開春農忙前,這橋就能通車馬。”
褚雲馳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如此甚好,裴將作果然是有才能的人。”
人都喜歡親近長得美、有本事的人,裴景對兩者兼備的褚雲馳也是頗有親近之意,又聽他誇讚自己,也是頗爲得意,道:“必不負郎君。”
兩人聊得歡暢,突然見個刑獄小吏慌慌張張地過來,想接近又有些猶豫,正對着裴景。裴景眼尖,以目示意褚雲馳。褚雲馳叫那小吏過來,小吏吱吱嗚嗚地道:“郎君,出命案了!”
褚雲馳神色一凜:“怎麼?”
裴景也奇怪,按說出了事要彙報也要去縣衙,不可能跑到工地來堵縣令。小吏也不避着裴景,道:“杜家村有戶人家的兒子在此處服徭役,前些日子他爹來送飯不見回家,家裡人已經找了五六天了……如今,在靈泉縣貓兒山下找着了屍首,恐要他兒子去認一認。”
裴景頓時明白了,這小吏本是來尋人認屍的,恰好碰上了褚雲馳,不得不報一聲。
褚雲馳聽了,略一沉吟,道:“死因爲何?”
小吏道:“仵作還沒到。卻是水邊發現的屍首,許是溺亡。”
褚雲馳嘴角勾起個冷笑:“若真是杜家村的送飯人,是怎麼也不可能溺死河邊的。由杜家村到此處往返,卻是根本不經河流的,此案細查!”
小吏嚇了個哆嗦,連忙告了個退去找那送飯人的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