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流氓又來了

上巳逢集,兩宗熱鬧本要好好鬧一鬧的,卻不想呂氏叫杜氏鬧了個沒臉,連帶着牽扯了與她一班的其餘幾家婦人,便不願多留,一過午就嚷嚷頭疼各自回去了。

陳氏有個大郎陳環,正是當初小王氏上門大鬧時,家中小妾所生的那一胎。因爲是家裡企盼已久的頭一個兒子,自是嬌慣養大的。不幸的是,他母親是個妾,他爹雖不着調,在妻妾上頭還是分得很清楚的,不肯以妾爲妻,在元配王氏死後三年,又續絃呂氏。

呂氏到了陳家,與衆小妾一通亂鬥,其中陳環生母仗着生了個兒子很是不服管,呂氏也不是省油的燈,尋了個錯處將陳環生母給置死了。這卻惹怒了陳賀成,與呂氏整日裡吵吵鬧鬧了好幾年也沒消停,直到陳環十歲上,呂氏給陳賀成生了個兒子,兩人才消停下來。

陳賀成年紀也大了,對家裡的事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呂氏只要不過分,他也不管,心裡倒有幾分懷念元配王氏的好來了。不過,呂氏生氣也沒辦法作踐王氏的兒女,王氏四個女兒,小王氏雖只養了王幼姜一個,卻是一再插手其他三個外甥女的婚事。

也是小王氏彪悍,三個姑娘沒有舅家,姨媽也是頂事的,且小王氏有半戟山爲倚仗,但凡呂氏說的人家她不滿意了,就要去鬧,呂氏只敢跟家裡妾室耍橫,對待小王氏這等有名的潑婦卻不得不認慫,也有些速速打發了這些賠錢女兒的心思,便對付着過了。只是小王氏這一鬧,倒顯得她可憐,也博得了些同情。

女兒事小,兒子卻是不能容的,陳環爲長子,幼時又多嬌慣,連陳賀成都高看他一眼,呂氏一直拿他沒辦法,想折騰他吧,有陳賀成護着。陳環又知道母親是被呂氏打死的,更是恨呂氏,表面上恭敬,暗地裡沒少惹事,待呂氏有子後,更是明裡暗裡欺負弟弟,呂氏抓不着把柄,只恨自己兒子年紀小不爭氣,陳二郎便夾在母兄之間,養成了個懦弱性子。

今日呂氏丟了個大臉,陳環十分快意,見呂氏要走,他也不跟着,只道:“我與縣學裡的夥伴還有些話要說。”

呂氏懶得管他,帶着人回去了,陳環便與何郎等一起喝酒。

何郎還擠眉弄眼地道:“咱們重陽時看見一個漂亮小娘子,你可還記得?”

陳環眼睛都亮了,問道:“你見着她了?在何處?”

何郎道:“我看她奴僕衆多,車馬華麗,打這道上走過去了,不好跟過去探看,卻想在這路上等一等的,許能碰見她回程。”

陳環大喜:“好兄弟!”

何郎噗嗤一笑:“我可沒說是爲你,我自己也想等哩。”

何郎家世不比他差,還生了一雙風流桃花眼,也很是招女人喜愛,陳環怕他作亂,連忙掏錢,他爹對他十分好,體現在零用錢很多這一點上:“好兄弟,我請你吃酒!你不知,那美人兒真是我的心頭肉,你總不好剜了我的肉去!”

何郎得了錢,也願許他個人情,告訴了他莊堯車馬的樣子:“他們家的車樣式古樸華美,車轅上還灑滿了薺菜與蘭芷,遠遠地就能聞着香味兒撲鼻了呢。”又裝模作樣道:“兄弟如手足,女人,衣服爾,你可別忘了弟弟我。”

“那是自然。”陳環心不在焉地應付着,一邊往路邊顧盼,生怕美人兒來了,何郎還沒走。

小王氏有羅綺蒼莩陪着,莊堯放心地帶阿冉去拜訪褚雲馳了,不想褚雲馳正在打發醉鬼曹猛,不方便見,只得悻悻帶阿冉回來。

一看自家這裡,邱老先生,裴景與楚玄,三個醉鬼也不像個樣子了。莊堯挑挑眉,招呼人將他們仨塞車裡,打包了小王氏羅綺與蒼莩,準備回山,那一邊褚雲馳收拾了曹猛一頓,也要走。

莊堯正巧把車停在褚雲馳他們的車後,便過去請褚雲馳先走,褚雲馳倒不在乎早一會兒晚一會兒,還想禮讓一番,不想曹猛突然見着阿冉又開始發瘋——無他,想京裡的老婆兒子了,他走時兒子和阿冉一般大,到如今也不知兒子長什麼樣了,一通大哭,弄得阿冉也要哭了,褚雲馳心疼學生,把曹猛拉開,便示意莊堯:“你們快上車。”

莊堯見他一個世家公子,一縣長官,叫自己的主簿給難住了,感激之餘沒忍住笑了一下。又覺得當着阿冉的面兒嘲笑他先生不太好,便扭臉上車了。

褚雲馳本來看着她笑自己,還有些不喜,卻見她一忽兒低下頭扭過臉去,三月春光好,莊堯將一身春裝穿得很有些婆娑之態,也未施妝扮,微微低頭,露出雪白的一段脖頸來。褚雲馳心裡咯噔一下子,她斜倚梅樹的模樣驀然闖進腦海裡,不知怎麼又想起方纔她拉楚玄的手來,心下一陣不快。便拉起曹猛扔給僕役,自己也登了車。

車裡有晾好的茶水,一口氣灌了兩杯,略平緩了些。手裡一卷書簡看了三行,忽地扔到了地上,倚在墊子上緩緩出了口氣。

卻說道旁陳環帶着個小僕苦等,因莊堯所處位置偏遠,等她到時,別人家早都散了,陳環坐在人家茶亭,一壺茶都喝得快成白水了,店家還不敢轟走他。陳家大公子,陳賀成的心頭肉,他們家嫡子都叫他欺負了,誰敢惹他?

左等右等,陳環喝水喝多了上了好幾次茅房,小僕也是辛苦,又不敢走,只問:“大郎,那小娘子會不會不來了?”

陳環罵道:“給我等着!就是天黑我也等!”

倒是沒叫他等到天黑,不過日頭西斜了,一行車馬才慢悠悠地駛出來,車馬制式大氣厚重,車轅上堆着些薺花與香蘭。

“來了來了!”小僕戳了戳快要睡着的陳環,“我看前面那車,便是如何郎所描述的一般模樣,這香氣真是濃郁!想必是那小娘子的車架,嘖嘖,好大的排場,也不知是誰家……”

陳環也不知道那小娘子是誰家的,只知道生的十分秀美端方,便道:“管他誰家的呢,這寧遠縣能越過咱們家去?也就呂氏那潑婦,能叫個村裡的老太太給打了臉。”

陳楊何呂自從楊氏衰落,確實是陳氏當大哥,杜氏的勢力範圍在郡府,沒那個見識的人,還不一定能有機會認識呢。陳環就是沒機會的人之一,纔敢如此說。

小僕聽了竟也覺得有道理,又問:“大郎可要問了那小娘子姓名,討了來做娘子麼?”

陳環倒沒想得那麼遠,他只覺得,與個小娘子有些風流韻事,也不枉自己是個才子。聽小僕這麼一說,一拍大腿:“對!這小娘子生的好,車馬又華麗,想必是個大戶人家的女兒。我若娶了這麼個娘子,也能叫那老潑婦好看!”

“可家裡那位……能允了嗎?”小僕不像陳環,敢跟呂氏對着幹,他十分懼怕呂氏。

“自有我爹。”陳環卻不在乎,篤定地道。

正說着,車馬已經近了。一看那樣式,卻是古樸典雅,車轅堆滿鮮花,陳環連忙從茶亭裡躥出去。

他頭上還歪歪斜斜別了一束薺菜花,突然攔在了道路正中,驚得正在打盹兒的車伕一個激靈,坐在車轅上看顧的一個半老僕役也嚇了一跳,看見個二流子自作風流狀彆着朵花兒蹦出來,面上沒說心裡就不喜了,什麼玩意兒敢在這攔路?

陳環還猶自不知,抖一抖衣袖,行了個禮,自以爲十分瀟灑搭訕道:“如此春光,娘子如何行色匆匆?”

半老僕役一愣,當即虎下臉來:“大膽狂徒,何以路旁滋事!”

這老僕還真說對了,陳環確實是個狂徒,也絲毫不畏懼這老僕,還施施然一輯道:“並非路旁滋事也,是我與車內娘子曾有一面之緣,今日偶遇,便欲一見。”又拆下頭上薺花,道,“若不得見,我且有一支香花,欲贈與娘子……”

莊堯今日並未喝多少酒,是以比楚玄那個三個醉鬼都清醒些,楚玄等被丟在後頭車裡,睡得不省人事,倒是安靜。蒼莩抱走了阿冉,阿冉困了要午睡,不想瞌睡還傳染,蒼莩也困了。

莊堯與羅綺兩個人在一輛車裡,盧大派人來彙報了今日的情況,羅綺還說:“口碑需經營。”莊堯心裡有事,還想着小王氏和裴景,又由裴景的身世想到了褚雲馳,裴景與小王氏成了也好,小王氏不喜裴景也好,褚雲馳應當都不會插手。至於她如何這般肯定,她自己也有些莫名。念起這個人,莊堯總覺得心裡絮絮的,有些微妙。

羅綺還在旁邊問:“不知縣裡的局面怎麼打開?得罪了些大戶,也是不好……大王?”

發現莊堯在走神,羅綺嗔怪了一句,“可是飲多了?”

莊堯喃喃了一句:“褚雲馳。”

羅綺嚇了一跳:“大王說什麼?”

“啊?”莊堯自己也嚇了一跳,“我說什麼了?”

“你說褚……”

“呸呸呸!”莊堯揮了揮手,“喝多了,舌頭不好使。”

羅綺沉默了半晌,才道:“大王切莫再與褚令生事纔是,畢竟是一縣長官。”

莊堯見她沒多想,這才鬆了口氣,笑嘻嘻地道:“知道啦,知道啦。”

羅綺被她笑得發毛,總覺得她憋着什麼壞,心想有空了得好好勸勸才行。左右也是沒往別的地方上想。

忽地車停了,羅綺還問呢:“怎地停了?”

莊堯更直接,一手推開了木格車窗,看見前面的車馬也停了,有個年輕人正在那輛車旁說着什麼,他腦袋上還別了一朵薺花,本來生的模樣還不錯,不知爲何簪了這花就顯得十分猥瑣起來,於是奇道:“前面不是褚雲馳的車嗎?怎麼叫個男子攔住了?打官司告狀的?”

羅綺見她好奇,便對車伕道:“去打聽打聽。”

又見莊堯掀開車窗的樣子不太矜持,啪地替她把車窗關上了,莊堯還想抗議一下,見羅綺瞪着她,便只好訕訕地收回了手。家裡有個規矩嚴的管家真是又高興又惆悵。

她推窗只有短短一會兒,陳環眼睛卻很尖,後頭那輛車裡的,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唸的小娘子嗎?於是急匆匆對眼前的老僕道:“抱歉,認錯了。”

老僕被他這一通莫名其妙的折騰弄得有些火氣,便道:“你究竟是何人!說明白了再走!”

陳環自詡禮儀周全,又見美人兒一時跑不了,便忍耐着解釋:“我乃陳氏子,名環,”他這話說得十分矜持驕傲,又指莊堯,“我要尋的小娘子正在後車,方纔認錯了,多有叨擾。”

老僕冷笑一聲,道:“陳氏?你父陳賀成?”

陳環聽一個老僕直呼他爹的名字,也有些不喜,板着臉道:“正是。”

忽地車裡傳出一個不高卻很清晰的聲音:“攔下他。”

一剎間,不用老僕動手,幾個衙役一擁而上,扭住了陳環。

那聲音又道:“劉二,押着他回縣衙。”

老僕哎了一聲,呵呵一笑:“走吧,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