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 61 章

春季裡十分晴好, 崔四帶回來的棉種經過催發已經種下去了,只有小小一片田。畢竟莊堯也不敢肯定這東西能不能種出來,若是能種出來自然是造福一方, 若是種不出來, 也不能耽誤了太多好田。且這東西種在山上就行了, 莊堯還讓阿冉試着種了幾顆, 給他圈出來一小塊自留地, 插上籬笆,還掛了個牌兒。

地裡種着些阿冉喜歡吃的小菜,旁邊搭起一個狗窩, 還養了兩隻小狗崽。莊堯始終堅持親近大自然和小動物對小朋友有好處,羅綺也攔不住她, 再加上阿冉確實孩子心性, 高興得不得了。

買回來的胡馬裡, 莊堯也挑了匹溫順的給阿冉,這樣一來騎射也可以學起來, 省得他無聊,天天對着褚雲馳留下來的字跡難受。文化課老師不在了,恐怕再也不會回來了,何功曹找來的先生也不可能有褚雲馳那般的學問見識,只好在文化課以外的生活中找點兒樂子了。

按照羅綺的意思, 阿冉是要什麼都學一些的, 將來若能在縣裡, 或是郡中任職, 那也算出人頭地了, 半戟山也能與他相互扶持,就算是穩當下來了。莊堯倒是沒想過這麼多, 只覺得小朋友應該過得快樂健康,只要不是做壞事,他自己喜歡什麼就去做什麼好了。

不過,最近這孩子的興趣有點兒怪,也是他憋壞了,半戟山上數他最小,也沒什麼同齡的小朋友,小王氏兒女出世,阿冉樂得夠嗆,見天纏着要去看。論理這倆只會哭的熊孩子還比他長一輩呢,他卻是新鮮極了,能跟人家咿咿呀呀聊半天。

小王氏也不知是怎麼當孃的,完全撒手。倒是裴景在時,得期期艾艾地在旁邊盯着,一邊盯着一邊心酸:我兒子閨女跟你玩兒的時間比我還長呢。便心有不甘,不多時,侍女來回小王氏,裴景,阿冉,倆熊孩子,四個人玩兒起來了。只聽見房裡一陣陣笑聲,不一會兒,又有哭聲,就聽裴景手足無措地問:“怎麼又哭了?”

阿冉還安慰他:“沒事,不是你嚇的。”

小王氏聽他們學了一回,忍不住笑了半天,又打發乳母去照顧,裴景又來問小王氏怎麼哄孩子,小王氏努力回想王幼姜小時候的事情,跟他說了一些,加上裴景四處打聽,比自己做工事還用心些。時日久了也摸出些門道,孩子見了他也不哭鬧了,還能哼唧兩聲,裴景一高興,又抓着楚玄,把這事翻來覆去說了三天。

楚玄也是命苦,邱老先生愛耍賴,沒事就欺負欺負他,裴景又是個話嘮,一聊起兒女來就是加倍的話嘮,逼得楚玄在山上躲了半個來月,偏偏莊堯還來騷擾他:“最早搭起來的那個水車,聽說上水有些吃力,你有空就去看看?”

楚玄答應一聲,認命地去了。

最早那一架筒式水車,正好在半戟山西側,與獅虎山交界不遠。從前爲了防着獅虎山,派了不少兵勇把守,如今只剩下日常維護水車的人,和放哨的哨兵了。

這裡設一處瞭臺,也是因爲地勢好,在此處能看見半個獅虎山,還有一部分靈泉縣的官道。半戟山洗手不幹之前,還利用此處瞭望便利,打劫過一些商隊。現在倒是有了新的功能,可以保護自家的商隊。

莊堯可能是電影電視看多了,還鼓動半戟山承擔保護運輸的工作,倒不是職業的鏢局,主要是自家商隊行走之時,若有順路的,也給捎帶一段,這部分收入,有時候是錢,有時候就是貨物了,莊堯分文不取,都給負責保護商隊的半戟山兵勇了,爲首的自然是幾個功夫不錯的同門師兄弟,因爲是半戟山的商隊,還真沒有不長眼的劫匪敢打主意。

每次商隊回來的時候,都是賺得盆滿鉢滿,見了自家瞭哨就是到家了,崔四和他底下的夥計,也會拿出些東西來,或吃食或酒水,跟自家人樂呵樂呵,是以瞭哨見了他們也是高興。

楚玄正在查看水車,發覺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幾塊戽斗需要調一調角度而已。就聽見剛從瞭臺下來的哨兵對同伴道:“怎麼這回崔四哥的人怎麼少了些?”

同伴倒不以爲意道:“也不是回回都去胡地,十次裡倒有六次是邊內行商,這回也不是去胡地,哪裡用得上那麼許多人。”

先說話的哨兵卻道:“人少些,也是有車有馬,怎麼今日車馬也不見了?是從別處進山了?”

正說着,看見了楚玄,連忙行禮。

楚玄也是閒的,就多問了一句:“你們方纔說什麼呢?”

兩個瞭哨道:“這回崔四哥回山,好生奇怪……”

正說着,有幾個兵勇眼尖,已經喊起來了:“怎麼瞧着像是受傷了呢?”

楚玄探頭一看,確實有幾人互相攙扶着,走路不太利索。這些人還打着半戟山的旗,卻多是些鄉里的商戶,其中竟然並無崔四!

楚玄也嚇了一跳,問:“怎麼回事?遇上強人了?”

崔四此行帶了一個子侄叫崔河的正在其中,見着楚玄就跪地哭道:“楚當家!我叔父被扣在靈泉縣了!還有咱們山上的幾個好手,全都叫他們抓起來了……”

楚玄十分震驚,也不敢託大,急忙把這些人送回山上,又叫人稟告大王去。

莊堯正跟阿冉看苗圃裡的小芽呢,忽然聽聞這個消息,也是嚇了一跳,急忙趕過去問是怎麼回事。

崔河臉上淚痕還沒幹呢,一見莊堯,眼淚刷地又下來了:“大王,大王……咱們的人馬,叫靈泉縣捉去了,說是,說是咱們勾結胡人,要定一個叛國通敵的大罪!”

這話,他一直憋着,見着莊堯才一口氣全說了出來。

莊堯大驚:“不是說春季裡沒什麼生意,少去胡地,這一次不也只是在邊內麼?”

看崔河一臉爲難,莊堯一皺眉:“……難道還是去與胡人交易了?”若真如此,豈不是被逮個正着?然而半戟山的產業,莊堯又不能不管,賺錢的時候當個寶,出事的時候扔出去,這種事情不地道。

莊堯嘆道:“不拘花多少錢,一定要想辦法把人弄出來!”

崔河卻連連搖頭:“倒是沒有與胡人交易,只是……”

“只是什麼?”

“這一趟本來只是向邊地一些村裡的牧子們收了些皮貨,恰好瞧見有個捕鵝人拉着一車鵝與幾袋子水鴨絨來賣……”

崔河擦擦淚,細細說來。

這一趟貨,本不是要走大買賣,崔四不過是想帶一帶侄子,以後這樣的買賣就叫崔河單獨跑。且春季正是農忙時節,不是做買賣的好時機,也不用太辛苦。

這一邊的東胡,半數農耕,半數遊獵,這時節牛羊餓了一冬剛放出來啃草,河水開化了,也可以捕鵝釣魚,能交易的東西並不多。唯獨捕鵝是個稀罕事,崔四從前買了胡人捕來的鵝與水鴨子供山上吃用,沒想到山大王反倒對鴨鵝的絨毛有興趣起來,叫人洗乾淨了塞到夾衣裡,又輕薄又暖和,鴨頭腦兩邊鮮亮的羽毛,還叫羅綺拆了織錦,據說京裡富貴人家也少有這樣的材料[1]。崔四還與人打過招呼,說要收一些來,這東西不值什麼,口頭上說過之後,開了春崔四自己都忘了。

這一趟生意本來只是爲了收皮貨,還有一件珍貴東西,是從西路的商人手裡弄了一批棉花種子,西域邊遠,與散佈不成氣候的東胡比起來,又是戰事吃緊的地方[2],能弄來一袋子,也是花了大價錢的——這東西本身不值錢,值錢的是這一路的辛苦。崔四親自出馬,也有一半原因在這裡。除此之外,就是路上遇見的那個賣水鴨子毛的人了。也算是與崔四相識的一個胡商,做些小買賣的,崔四見是相熟,便順手留下了些鴨鵝與絨毛。

不想,惹禍的正是這胡商所賣之物。崔四等剛一進靈泉縣,就叫官兵給拿下了。

靈泉縣拿了胡商是爲人證,又理出棉花種子與皮貨來——皮貨是常見的胡貨,棉花種子沒人認得,便統統充作與胡人勾結的罪證了。

崔四還納悶兒呢,別說半戟山跟寧遠縣衙關係不錯了,就是當年他自己跑商的時候,也沒遭過這樣的難爲,路上還給官兵塞了錢,想問問是怎麼回事,那官兵卻是冷着臉不收。到了地方,連靈泉令都沒見着,就與護送商隊的兵勇一起被關起來了,上來先拍了十來板子,身材財物也被收走了,那幾車貨也不知給推到哪兒去了。

除了崔四手下的夥計和半戟山上的兵勇,這一隊人裡還有些並非半戟山的商人,貨物也被扣下了,人倒是沒有拘起來。當時崔四看着不好,便把崔河塞到那羣老鄉里充個數,崔河便逃出來了。

這些人得半戟山庇護,又有崔河在,便使錢想問問爲何崔四等人會被抓,叫官兵一通棒子給轟出來了,爲首的小吏罵道:“他們溝通胡人,通敵賣國,怎麼,你們也與他們是一夥的?這麼急着來求情了?也不知,你們受不受得起這罪名!”

崔河等人哪敢再逗留,急忙跑回寧遠來報信。

莊堯聽完崔河的轉述,臉色十分不好,還沒說什麼呢,楚玄就急忙攔到:“阿姐不可莽撞,崔四與幾位師兄還在靈泉令手裡,若是攻打靈泉縣,必陷他們於險地。”

莊堯心知他擔憂自己一時衝動打到靈泉縣去,於是一笑:“我知道,我何時衝動過了?你放心,就是你叫人抓了,我也不能打劫官府。”

楚玄鬆了口氣,又覺得心裡頭不太對味兒。

不想按下了大王,那頭又蹦出來個蒼莩,本來沒人通知她,她正在練一批新進的騎兵,練累了正瞧見報信的人,便也好奇地跟過去了。崔河在裡頭說事,她沒趕上,就在外頭聽見楚玄說了一句攻打靈泉縣,當即闖了進來。

一看蒼莩,楚玄頓時覺得頭大起來。

“師姐,怎麼回事?”

莊堯也有些頭皮發麻,這閻王來了,得看住了。簡要跟她說了,蒼莩果然怒了:“真是笑話!姓褚的在時,他靈泉令帶人來巴結多少次?如今褚雲馳走了,他也作起威風來了!”

楚玄聽得皺眉,這話不錯,靈泉令對褚雲馳是有些害怕的,當初獅虎山被除,省出些好地來,靈泉縣都不敢收,還是褚雲馳走後,才偷偷撿起來種。只是……提起褚雲馳,楚玄心裡還是有些微妙。

與獅虎山那一戰,楚玄恰好在養傷,半點兒忙也沒幫上,故而一直心裡不大順氣,反倒是褚雲馳,經此一事與半戟山關係驟然好了不少。若當初是我……楚玄想了想,沒敢接着往下想了,到底還是有自知之明,一來他的功夫實在是平常,也沒有帶兵的本事,二來,沒有褚雲馳被困山上,戍營的人八成也不會那麼積極。只是這件事,到底是楚玄心裡的一根刺,蒼莩說起來,就讓他有些鬱郁。

莊堯聽到蒼莩提及褚雲馳,也恍惚了一刻,旋即拍了拍她的肩膀:“先想辦法救人再說。”

楚玄道“我不如去問問何功曹,看他有沒有什麼好法子。”

莊堯點頭,又問崔河:“我派人與你一道,即刻動身去尋與你們交易的那幾個牧子來,只騎馬,幾日可還?”

崔河道:“快些的話,兩日就能回來了。”

這些人散了,莊堯又叫來羅綺,問重點問題來了:“我已經派人去請那與我們交易的牧人了,可靈泉縣手裡有胡商做人證,怎麼辦?”

羅綺聽了前因後果也是皺眉:“恐怕牧子來了也沒什麼大用。只是……崔河也說了,現今不是跑買賣的好時候,那胡商怎麼來得這麼巧?”

此問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是了,怎麼這麼巧……”莊堯喃喃道,與羅綺雙目相對,彼此都有些瞭然。還是莊堯開口問了崔河:“如今你細想那捕鵝人,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崔河吸了吸鼻子,仔細琢磨了片刻道:“胡人來邊地也是常有的,那胡商且也只算半個胡人,已娶了個漢人女子,平日裡也只做些倒賣生意,捕鵝這樣的本事倒也不至於丟手,只是又苦又累,如今也是少做了。還是聽說叔叔想買,特特兒地又親自去捕鵝。”

這下都不用羅綺與莊堯聯想了,連蒼莩都明白了:“不過是尋常買賣關係罷了,崔四哥一句話,竟能叫他如此上心?”

接下來的話,誰都不用多說了,這胡人如此反常,只怕是受人指使。莊堯想到這,再也坐不住:“派人去查那胡人底細,近來與誰交往!”

自有人領命而去。

只是知道了這個,問題依舊沒有得到解決,還是楚玄道:“兩下里都辦着,還是我先去縣裡問問看吧。”

莊堯嘆了口氣:“也好,派出去的差事多了,你看誰與你同去的好?”

楚玄卻皺起眉道:“阿姐怎麼就不信我自己能辦好?”

莊堯失笑:“你怎麼這麼小心眼兒啊,我就是怕你一個人沒意思。”

楚玄這才哼哼唧唧道:“那我走啦。”

莊堯也無心留他,與羅綺又細細問了崔河些問題,卻再無新的思路,便也叫崔河回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