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極少見的事情, 將客人留下了,主人反倒出去了。
小王氏拿“換身衣裳”打了個褶子,匆忙地趕往前廳, 原來是褚雲馳派人來與她說, 要商議陳家的事。
小王氏跟陳賀成結了仇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聽到陳家兩個字臉就沉下來了。
裴景見她臉色不好, 連忙過去扶了一把。
廳內除了裴景, 還有剛到的羅綺。羅綺沒去後宅與她說話,正是留在這兒了。曹猛跟半戟山這一掛人熟了之後,也不再自矜身份, 見了小王氏還行了個見長輩的禮,就連褚雲馳也頜首示意, 簡潔地道:“半戟山前幾日被捲入靈泉縣的一樁案子, 靈泉令知會我, 是陳家作祟。”
小王氏眼睛微微閉了閉,到底年紀大了, 尚算冷靜地道:“可是怎麼一回事?”
這回說話的是羅綺了,她慢條斯理地將整件事掰扯了一遍,最後總結了一句:“原本以爲是有商戶不滿山上,暗地裡下絆子買通了胡商與靈泉縣,不想是陳氏所爲。”
“這不對。”小王氏十分毒辣地指出來, “陳賀成是個什麼東西, 我最是知道。說句拿大的話, 早些年也是我鬧得狠了, 那孩子又在山上領着私兵, 他多半是嫌丟臉,都刻意閉着的。如今竟先出手, 其中必有個緣由。”
這話是實情,除去小王氏的姐姐死的那回,她還有好幾個外甥女,嫁一個鬧一次,陳賀成到底估計臉面,呂氏戰鬥力又比不上她,加上小王氏深居簡出,雙方交集並不多。按照陳家的一貫行事風格,老死不相往來是最好的。
裴景覺得夫人說得對:“要說寧遠縣也不算小,若兩方都刻意避而不見,想衝突也難呀。”
這麼一說,羅綺微微地皺起了眉來,像是想到了什麼。褚雲馳眼尖,問道:“可有什麼不妥?”
羅綺猶豫半天,一咬牙,把楚玄揍了陳環的事情說了出來。
褚雲馳一聽,也想起來了。他當年還捉放過陳環呢,不過當時看着陳環不知道是莊堯的身份,他也沒刻意點明。陳家這種身份,他還是不放在眼裡的,這事過去也就過去了,沒想到竟還能翻出新故事來!
小王氏一聽什麼陳家大郎,差點摔了侍女新奉上的一盞茶,手氣得直哆嗦,罵道:“一窩的畜生!”
裴景連連拍着她的手安慰:“別急,別急。”
曹猛素來覺得小王氏穩重端莊,沒想到能氣成這樣,也在一旁勸慰道:“這事自有官府處理,夫人不要這麼……”
他想了半天也找不出個合適的詞兒。
倒是他說了官府兩字提醒了小王氏,嘆了口氣道:“此事,不可叫她知道了。”
衆人俱是一愣。
“陳家的小畜生無禮在先,陳賀成謀算半戟山在後,她若知道,怕是第一個就要帶人踏平了陳家。”小王氏面有疲色,“我倒不是怕陳家倒黴,只是,那畢竟是她生父,若真叫她打殺了,一頂忤逆的罪名扣下來,可怎麼辦?女兒家生下來,頭頂上的天就比男人低三分。我與陳家吵了這些年,自是不怕他們,可她……總是要嫁人的。”
小王氏說着,眼圈兒一紅:“總算盼着她不胡鬧了,我不能叫外人毀了她的前程。”
褚雲馳動了動嘴脣,卻終究沉默了。
曹猛道:“夫人是要將此事掩下了?”
“此事不同以往……”小王氏咬牙道,“世道不公,明明是他家裡出了個肖想親姐姐的小畜生,可傳出去,被戳脊梁骨的是我女兒!”
褚雲馳一直沒說話,此時才道:“夫人既有顧慮,此事我來辦吧。陳家在寧遠也有些年頭了,總有些不法事,只是慢慢查起來費些時間。”
小王氏一愣,這卻是個意外之喜。她本以爲褚雲馳只是來捎個話,告訴她給半戟山下絆子的是誰罷了。不想他竟有幫手的意思。
半戟山與褚雲馳的恩怨是了了,可也沒好到讓他出手整治旁人吧?小王氏雖是個急躁的性格,卻也不是沒心眼兒的,便試探道:“這太過勞煩郎君了吧……”
褚雲馳一笑:“出身本地的官吏,素來根基深厚,官職雖小實權卻是極大的,上頭長官總要換任,多奈何不得他們,朝廷對此也是頭疼,也是時候該清一清了。靈泉縣素來不管事,獅虎山盤亙這麼多年他不管,不知道哪兒來個胡商,就叫他們跳出來了。此事蹊蹺,我非止是爲半戟山,也是爲百姓。”
本地出身的官根基深厚,這年頭沒有科舉,全靠舉孝廉,這種沒有評審標準的考覈最容易出問題,到最後出來的官吏全是地方大族的子弟,子弟當了官,又能促進家族興旺,從此利益循環。
空降的長官,強龍壓不住地頭蛇,一來是不瞭解情況,二來是外放官員的考覈是要看鄉論的,操控鄉論的正是這些豪強大族,長官一人勢單力薄,多半受制於這些大族。陳家雖不算強橫,可陳主簿也能控制個沒什麼背景的靈泉令了。這也是當年褚雲馳爲何一定要帶着曹猛來的原因了。
褚雲馳哄人有一套,皇帝都能糊弄過去,一番爲國爲民的大道理,說得小王氏也信了。
只不過羅綺有個擔憂的地方:“大王對此事頗爲重視,只怕查那胡商的人回來了,她總要問的。”
小王氏下巴一揚:“她就是愛瞎管!多大的人了總是四處跑馬,我與杜氏夫人正商議着給她相看人家呢,這樣吧,把她關在我這裡,我看着她。”
“可……山上有些事務總離不了大王,且,在您這兒住久了只怕會疑心。”羅綺有些爲難,她是不信小王氏能關住莊堯的,笑話,她家大王手下的侍女個個能騎馬,小王氏府上都是老弱僕從,一不留神人就跑了。
小王氏總拿自家女兒當小孩,叫羅綺勸了一勸倒也反應過來了,一時有些愁:“是了,她那身手,跑了我都追不上……”
褚雲馳道:“可能叫人將探查胡商的人手截住?”
羅綺道:“去的是大王的親衛,我怕是截不了。若能將大王支開幾日,等人回山了許能叫他瞞住一些,只要不讓大王知道與陳家有關就好。”
曹猛道:“這好辦呀,關在夫人這裡,不如關在縣裡!縣裡有差役看守,總是跑不了的。”
小王氏一皺眉,羅綺也看着他,曹猛頭一縮,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小王氏卻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
衆人側目。
小王氏咬咬牙:“尋常事我都不大管她,可這一回不能由着她了。”擡眼望着褚雲馳,“還勞煩郎君尋個由頭,將她關上幾日,等山上這些事處置好了,我自去與她說。”
說罷竟對褚雲馳施了一禮。
褚雲馳一驚,連忙扶她,這回只得答應下來了。也陷入了煩惱之中。
不多時,曹猛接了胡氏,一道回去了。胡氏被晾了半天,雖不明就裡,倒也還沉得住氣,小王氏倒是有些歉意,又與她約了改日拜訪。
回去的路上,曹猛頗有些惴惴,他的餿主意竟說動了小王氏,卻是他也沒想到的。原本這話說了,也是半開玩笑。他心裡頭一直惦記着半戟山扣了褚雲馳那麼久,便一時嘴快出了這麼個主意。
褚雲馳臉色頗有些古怪,曹猛一直提心吊膽怕褚雲馳罵他自作主張。不想褚雲馳一路也未曾叫他。
褚雲馳卻另有事忙。
原本他是要送莊堯與蒼莩兩人回去的,只不過他一早出門時,那二人還沒起來。這回接了小王氏的麻煩差事,也叫他有些煩惱起來。
昨日見面時,她是帶着歡喜的,這歡喜如一團火種,將他心裡的歡喜也點着了。如今卻像澆了一瓢冷水,心裡有些堵得慌。
褚雲馳揉了揉眉心,有些發愁。
要怎麼對着那麼一張帶笑的面孔說,得把你關起來?
想了半天,也難理個主意出來,於是敲了敲門板,對劉二道:“帶人快馬回去,守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