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拾取師弟x1
莊堯聽報“楚郎君”,一時沒反應過來,先是嚇了一跳,以爲是“褚郎君”,看蒼莩一臉喜色喊着:“楚玄回來了?”
才明白是楚不是褚。一顆心也放了下去。還沒等出去,楚玄就已經進來了。
“阿姐!”
莊堯還未說話,蒼莩已經上前給了他一肘子:“你還知道回來,獅虎山的畜生都要騎在我們頭上拉屎了!”
楚玄揉揉肩頭,只是笑嘻嘻地:“我可是你師兄哦。”
蒼莩眉一挑,全然不買賬:“我在師門可沒見過你,見了我可要叫二當家!”
她這沒大沒小的,楚玄也不計較,還去揪她頭髮:“爆炭性子不知像了誰。”
“像了師姐又怎麼說?”蒼莩瞪眼。
楚玄一笑,也與她打嘴仗:“阿姐斷不是你這等潑辣人。”惹得羅綺聽不下去了,扯開兩人,跟着莊堯進屋坐下。
蒼莩心裡實誠,大事上頭不糊塗,對師姐說的話一字不違,可卻是個渾人,與李導都能頂上,更從不把褚令放在眼裡,便是在師門,因天分故受師父看重,也不是不跟師父頂嘴的。但楚玄是個知禮的人,竟也能與蒼莩鬧在一起了,想來畢竟是孩子氣,心裡便笑了一笑。
再看楚玄,也確實是個孩子模樣。王幼姜年二十,蒼莩不過十七,楚玄比蒼莩雖大一歲,卻生了一張娃娃臉,從小也是錦衣玉食,自是一副好模樣,看着討喜,也惹人憐愛,性子也很溫和,從不與人計較,正與蒼莩相反。他是家中幺子,自有父母哥哥寵着,難得沒有縱慣壞了,也與他外出習武有關。
不過,是人總有一二分的毛病,楚玄愛好有些古怪,小時候別人玩一副九連環,解不開就罷了,他倒好,拆得七零八碎,又自己做了一副!從此就愛弄些奇技淫巧。先頭說楚玄受過王幼姜的恩,也是由此而來。
楚玄習武不爲別個,他上頭幾個哥哥都是康健,偏他自幼常病,爹孃便把他送去學習武藝好摔打得結實一些。楚玄喜好弄些奇技淫巧,在家的時候沒少糟蹋東西,拆個狗窩被狗追,改了花園引水道弄死了好些花草,還鋸過亭臺的承柱,險些傷了人。進了師門後雖有收斂,奈何技癢,修好了師兄院子裡壞了的一副刀劍架子,哪知師兄大怒,以爲他是來偷竊的,就要動手教訓他,被路過的王幼姜救下來了。
當時王幼姜年歲也不大,怎奈功夫上頭也是有天分,師兄制不住她,反倒被她揍了。師門不興打女孩子,事後王幼姜被罰打掃了一個月的校場,此後倒是多了個小尾巴,也因此在師門一戰成名,師弟妹們隱隱將她當作個主心骨兒,是以她上山時才能帶走那麼一批人。
楚玄與旁人不同,嘴上不很機靈,也不曾說什麼親近,報恩一類的話。他有三個哥哥,沒有姐姐,是以也不跟王幼姜叫師姐,只叫個阿姐,除此外,也不多說什麼,只在王幼姜跟着崔師伯到了半戟山的時候,默默地打包行李跟來了,害得爹孃給他一頓狠罵。
莊堯拿他與旁人相比,似楚玄這種有退路的人,還願意跟着個山大王,比那些不跟着你就沒處去的人而言更爲可貴。他倒是從來不說什麼,問他,他也以自己的本事不夠搪塞。這也不是謙虛,他的功夫確實不濟,強身健體而已,又沉湎匠事,對什麼都不理不問的。
他平日裡,除非年節都不回家,這次也是家裡長輩病了,故而莊堯也問了一句:“府上太夫人安好?”
楚玄點頭道:“都好。阿姐呢?”
“我能有什麼事?”莊堯笑道。羅綺偷偷看了她一眼,見她不欲說起忽生忽死的那一樁,也裝作不知,又與蒼莩打眼色。
蒼莩看不懂她的意思,只知道她又叫自己不許多話了,也不含糊,告了辭去準備回師門拜見一事。哪想到見她走,楚玄也顛顛兒地跟着去了。莊堯還問:“蒼莩要回一趟師門,你想回去麼?”
楚玄一愣,沉吟兩聲道:“我纔回來,還有些事務,待下次吧。”
莊堯奇怪他有什麼事,也沒多問,倒是羅綺留了個心眼兒,捉了楚玄的僕役問:“楚郎君可是有什麼事?”
小僕想了想道:“除了畫畫圖紙,打兩件器物,我們郎君也沒什麼事兒啊?”
羅綺又問:“怎地這麼快就回來了?不說要侍疾麼。”
“太夫人只是換季了不適。”小僕回道,羅綺一貫會處人,小僕倒也賣她個人情,“只是這回家裡是想給他說親的,聽聞山上出了事,大王險些……我們郎君一着急,就逃回來了。”
羅綺大驚,小僕忙道:“好姐姐,莫要給大王知道了,我們郎君跟家裡鬧翻了,不叫說呢。”
羅綺冷靜下來,點頭道:“我只當什麼也沒聽見。”
送走了小僕,不多時,一個小丫頭就跑來叫羅綺:“阿羅姐,大王喚你呢。”
莊堯正苦着臉,問:“何處有書給我找兩本?”
羅綺見了鬼似的望着她:“讀書?”
莊堯嗯了一聲,才見羅綺的臉色,心下暗罵王幼姜不幹正事兒,自己明明是個愛讀書愛學習的好少年,偏偏王幼姜這輩子最不耐煩這個,只得給她圓場:“我左右無事,不知盧大何時能請到匠人,不若自己看看河工一類的書卷。”
羅綺這纔將信將疑地鬆了一口氣,道:“楚郎君剛走,您倒是早一點兒想起來這個呀,咱們山上就有藏書庫的,正是他在管呢。”
這等事也就羅綺還記得,莊堯一拍額:“我明日再去尋他。”
羅綺卻多了個心眼兒:“且帶幾個好使的丫頭去吧。”
她慣知道大王去見蒼莩,楚玄等人時,是不愛帶侍從的,今日聽了楚玄這段故事,卻叫她小心了幾分。莊堯實在是心思不在這上頭,倒是十分高興。
這興頭兒持續到晚間,喚了阿冉來用餐。之前存了讓阿冉做半戟山與褚令之間的橋樑的心思,不想下山一趟就打空了算盤,莊堯除了鬱郁,還有一絲輕鬆。讓個小朋友做間諜,實在不厚道。處了這麼些日子,不說當阿冉當兒子來看,也是親近的晚輩的,總歸是家人。這麼想着又擔心起來,萬一褚雲馳存了壞心,故意教壞阿冉怎麼辦?
興奮勁兒過去了,憂心忡忡地攏着阿冉,一股腦兒給他夾了一堆菜,看得阿冉快哭了——都是他不愛吃的青菜。逼着兒子吃完菜,才忍不住問:“阿冉,你先生教你什麼了?”
阿冉無辜地等着大眼睛,狠插一刀:“……阿孃聽得懂?”
莊堯忍了半天,還是掐了一把他的臉蛋兒:“不說怎麼知道!”
阿冉倒不介意,絮絮地背了些,果然聽不懂。莊堯有心找回場子,隨手扯了一塊紙來,給他做了個紙風車來。阿冉畢竟是孩子心性,看着風車連吃青菜的苦惱都忘了,抱着莊堯的脖子親了一口,拿着紙風車去門前跑了,山上莊堯門前最寬敞,也沒什麼亂人,也知這是小主人,由着他野。倒是莊堯擦了擦臉,被這孩子塗了半臉口水,心也是放下了,知道阿冉總是親近她的。
晚間帶他練功夫的時候,更是用心指點他。莊堯是醫院病房的常客,久病成醫,對復健啊,鍛鍊身體啊,頗有心得,她覺得好的都教給了阿冉,倒折磨得阿冉不輕,概因褚先生在書法上磨練過他的心性,又是莊堯的囑咐,竟忍着也不叫苦。
羅綺看他吃飯筷子都拿不穩了,纔跟莊堯提了一句,莊堯這才後悔自己心急了,給阿冉好好揉了揉,還怕阿冉難受,不許阿冉再回自己的小居睡,把隔壁打掃出來給他睡了。
小孩子大多不喜獨睡,阿冉也是如此,可又怕被人笑他膽小,自己住時硬是撐着的,如今住到大王的寢室,四里都是熟悉的氣息——他在更小的時候也是住過這裡的,大王帶着一堆侍女圍着照顧他,還有小王氏也常過來看,這裡於他來說反而更熟悉些,因而很是安心。
都是十分模糊的記憶,阿冉抓着鉤子上的流蘇,小小聲地叫了一聲:“阿孃。”又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拿被子矇住了頭。
翌日,阿冉竟給莊堯做了個一模一樣的紙風車送來,且比莊堯順手撕的更精細些。羅綺有心說了句:“看這紙頭也是小郎君用過的練字的字,字兒寫得真不壞,且又不浪費紙張呢。”
莊堯這才問了句:“紙價幾何?”
羅綺笑:“紙品作坊咱們山上就有,倒是不用去買,只是還是使竹簡多些。”
莊堯也不傻,一聽這話就知道紙價不便宜了,不然怎麼還有人使竹簡呢。便知自己先前禍害紙張了,從此更不願意寫字了,反正王幼姜的字兒也不好,她自己對書法也沒太大興趣。
說起這個,倒有一愁,去書庫讀書,總得記筆記吧,腦子能記多少?於是帶了幾個侍婢,山上會寫字兒的侍女幾乎沒有,便又叫了個會書寫的侍童。雖羅綺寫得一手好字,卻並不得閒。羅綺擔着奴婢的名分,做的卻是管家的事兒,是以得空不多,也就早晚三餐能貼身操勞,連下山去看小王氏她都不得閒陪着莊堯一起。
到了藏書庫,莊堯倒吸一口冷氣,也算知道了半戟山果然不是一般匪窩。崔氏藏書之豐富令人驚歎,翻看書目之時,發覺各色各類一應俱全,皆因崔氏從前朝起家,許多書毀於戰火,只有這裡山勢險峻纔沒怎麼受波及,大部分都保留下來了。有不少簡牘帛書,紙質的卷軸因爲輕便,存的更多些,分門別類地擺好。因有人定期打掃,雖有些灰土,倒沒有損壞。
莊堯在挑了三本前人詩集之後纔想起來自己是來找農田水利類書目的,忙把集子放下,去找自己要的書。奈何這些工具用書大多沉重,又有畫圖,不便輕易挪動,她帶來的侍童也就派上用場了,她指了哪段哪段,小童抄了來做筆記。
連着去了三天的藏書庫,大段摘抄了些有關水渠,翻車的記錄,這些沒有標點符號文縐縐密麻麻的字,看得她頭昏腦漲,便叫人稍微支開了窗戶透氣。聽得外頭窸窸窣窣有人低聲說話,她正憑窗看着遠山,也沒有在意。只聽得有人喊了一聲:“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