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一聽“鄧疆”二字,臉色就不好看起來。
一個好漢尚有三個幫,何況做官的呢?要說朝廷上下,誰不敘同鄉、同年、同在某地做官等交情,那是不可能的。爲了利益,下官攀附上官,圍繞其身旁,成其黨羽,實屬尋常。鄧疆身爲次相,怎會沒有追隨者?要怪就怪他做人實在太過差勁,名聲也太不好聽,一提起“結黨”,大家第一個想到的準是他,不會有別人。
當然了,這也和鄧疆不愛惜羽毛有關,他本性貪婪、蠻橫、自私,依附於他的人,自然是對他諂媚討好,阿諛奉承,厚禮相贈。至於送禮的錢從哪來,還用想麼?不變本加厲地搜刮,敲詐,豈能填補重金送出去的傷痛?所以啊,鄧疆黨羽不乏貪官污吏,這些人敢對軍需物資動手,也不是不可能——蘇銳可不是一般人,朝廷的糧草被動過了,他能不知道?若是別人做的手腳,一封加急奏摺呈上去,聖人勢必徹查;若是鄧疆黨羽,竟有幾分豆腐掉進灰裡,吹不得動不得的意味。爲了魏王,這個啞巴虧,蘇銳也只能捏着鼻子吃了。
想到這一節,秦恪的神色越發陰沉,他當然明白,事情的關鍵就在於魏王,否則聖人才會這麼提醒他。問題是,他已經對魏王一系很膩歪,壓根不想爲對方說話,忍不住望着女兒,無奈嘆息:“裹兒啊!你看朝堂的事情都能看得這麼清楚,何時從泥沼中走出來?”
“再等等,眼下不是好時機。”秦琬笑道,“您也無需爲此事煩心,這些事啊,我早就想好了。聖人既然給您提了醒,那您保魏王就可以了,千萬莫要保鄧疆。無論聖人對鄧疆是打是殺,您可千萬別心軟。”
魏王我都不想保,還鄧疆呢!
秦琬白了女兒一眼,見秦琬仍是一副甜甜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琢磨開了——父皇都同意了裹兒養面首,我這個做父親的,怎麼能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呢?既然她說對旭之沒意思,身邊的人,也沒看見哪個她中意的,自己是不是要去挑呢?
教坊?不行,那裡的人都是萬花叢中過的老手,裹兒被騙了怎麼辦?
舉子?也不行,這些人心高氣傲得很,寒門文人也有很多品德不出衆的……
從平民百姓中找?可行倒是可行,會不會粗鄙了一些?若是教個幾年纔拿得出手,現在的空缺可怎麼填?
事涉女兒,秦恪立刻繃緊了神經,就如天底下的母親給兒子身邊塞人,務必相貌美麗,本分老實,溫柔解語一般,秦恪想給女兒找幾個伴,也是高標準嚴要求的——相貌不能差,品行要好,性情也要佳,最好讀書識字,還得安守本分。最重要得是,嘴巴要緊,不許將這些事給說出去。
若這些人真取悅了秦琬,秦恪不介意破例一把,給他瞧不上的“佞寵”一份前程,就像當利公主做的那樣。
只是,女兒的眼界素來很高,男人若是沒了傲氣……她能欣賞麼?
秦琬知父親在想什麼,又好氣又好笑,卻沒拒絕——時下便是如此,好女子服侍達官貴人,天經地義;好男子若圍着貴女打轉,大家便會覺得此人人品不行。秦恪又是個事涉女兒,樣樣都要好的,秦琬琢磨着,沒個兩三年,這事也辦不下來,便也沒怎麼勸,落在秦恪眼裡,便是默認了。
父女倆正閒聊,焦頭爛額的沈淮和心急如焚的新蔡公主,一個前腳,一個後腳,上門拜訪。
沈淮接到聖人的旨意,便覺頭疼——王妃失蹤,茲事體大,斷不能傳出去,否則坊間編排的香豔傳聞,足夠讓皇室的面子落到塵埃裡去。問題是,秘密地查……他統領得是金吾衛,又不是暗衛,哪有那麼快?若是晚了幾天,被韓王惦記上,一樣討不了好。
新蔡公主也是一樣的心思,又多了一重逃避的念頭。
真要她說,對駙馬是愛是恨,這麼多年糾纏下來,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如今要恩斷義絕了,一時間,酸甜苦辣皆浮上心頭,不知是何等滋味,也只能延續一貫的做法,避而不見,希冀時光將這份錯誤的感情磨平。
秦恪被這兩人一求,六神無主,下意識望着女兒。秦琬卻鎮定得很,她神色平靜,語調柔和,讓新蔡公主回憶,韓王妃究竟是怎麼說的。
新蔡公主已經將事情翻來覆去想了很多遍,聞言便道:“柔娘說,她的母親身體不好,她得回去看看,若有可能,最好住上一兩天,也算全了全孝心。她怕大哥兒對外祖家有偏見,又恐大哥兒留在王府有所妨礙。我便將大哥兒接了過來,誰料大哥兒玩得好好得,忽然哭鬧不止,我哄不住,便派人去知會柔娘……”
“王妃娘娘出了城。”沈淮見新蔡公主說完,補上一句,“從西城門出去的。”
新蔡公主睜大眼睛,秦琬點了點頭,遞了張條子給新蔡公主:“玉先生也送來了消息,說韓王妃的孃家這幾天一直在打聽什麼佛寺、道觀的符水靈驗,他們這幾日請過的幾位僧道、神婆,名字和住址已經寫在上面了!”
韓王妃的父兄並不在長安做官,此番回京,雖不至於落魄到賃屋而居,門禁卻未必森嚴,自家奴婢帶得少,僱的幫傭居多。玉遲大筆金銀撒下去,很輕鬆地就尋到了門路——韓王妃出城了。
好好探個親,爲什麼要出城?玉遲略加思考,便尋到了問題的關鍵。
家中有了病人,求醫問藥是尋常,至於求神拜佛,那就更不稀奇了。若是有人告訴韓王妃,得她這樣身份貴重的人在神佛前祈求,才能讓她的母親快點好起來,韓王妃是孝女,自會相信,他便從這一點開始查,既顯示了自己的本事,又沒暴露自己的底細。畢竟這些事情,用錢、用權,乃至用刑,都是能查明的,只看你腦子轉得快不快而已。
沈淮和新蔡公主也不是笨人,一聽就明白了秦琬的意思,便覺玉遲很有能力,這個解釋很靠譜。
韓王妃回家探親,哪怕沒帶全套儀仗,甲士隨行,也是帶了極多隨從,不乏悍勇家丁的。長安內外,治安良好,誰能想到會出事呢?
沈淮得了這個答案,便有些坐不住,匆匆地告辭。新蔡公主卻被秦琬留了下來,給韓王妃打掩護,至於韓王妃的獨子,已經被新蔡公主送到李惠妃那裡了。
很快,秦琬便命人放了消息出去,說新蔡公主和韓王妃觀賞完春熙園後,都被沈曼請來做客。
權貴們雖聽聞了些許風聲,卻不敢插手這等事,官方解釋是什麼,他們也就認什麼。
線索找對了,事情就很利索了,沈淮也不管什麼王妃親戚,將人一拿,問出了他們帶韓王妃去哪。快馬加鞭趕往城外,匪徒倒是捉住了,一審,情況卻有些糟糕——家丁們知道王妃出事,自己也活不成,拼死抗爭,護着韓王妃逃跑。綠林大盜們原以爲自己劫持得只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女眷,畢竟長安大商賈多,他們只是想做一票,勒索一番,弄了錢財好逍遙自在。未料點子這樣扎手,又有一羣神秘黑衣人幫助他們,鬧得他們自己有些心慌,知道沾上了不能沾的事情,卻又不甘心就這樣撤退,貪念作祟下,便擄幾個女子,捲了些金銀,就是這麼一耽擱,剛好被沈淮逮了個正着。
韓王妃?逃入山裡,生死不知,還得慢慢找尋。
新蔡公主聽了,二話不說,立刻搬到了城外的莊子上。每天帶着護衛,全力搜尋。秦琬也派人加入其中,對外只道三人遊山玩水,日子和樂。
權貴們的心思還沒徹底投注到這件事上,分析韓王妃“不幸”或者“逃脫”的影響,更大的一件事情,將他們的心思徹底帶到了別處。
突厥,亂了。
東突厥那羅可汗得了風疾,一病不起,他的兒子們等不及老子嚥氣,也不知是誰,無聲無息地送了他迴歸長生天。然後各自抄起傢伙,帶着兵馬,廝殺起來。
西突厥的都羅可汗見狀,心中竊喜,便整頓大軍,趁火打劫。由於大夏對思摩另眼相看,此番征戰,他便留了思摩在後方,美其名曰“葉護主政”,實際上是限制了思摩的權柄。誰料戰事節節勝利,他的大兒子、二兒子卻反水,背後一隻冷箭,都羅可汗直接從馬上栽了下來,一代梟雄,就此沒了性命。
這廂大王子臨危受命,那頭兄弟們得到消息,十分不服氣,大軍亂了起來不說,坐鎮後方的思摩也受了牽連,被作亂的異母兄長不知道趕到了哪裡。像他這種成功逃跑的,已經算是幸運了,都羅可汗留在後方的兒子,無論年長年幼,掌權與否,全被砍瓜切菜地殺了個乾淨。大義公主倒是帶着昆伽王子逃了出來,直奔武威郡,大夏……不可能不去接應,也就意味着,戰事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