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通往太和縣的道路上疾馳。
車廂內，陸晨和符嬅不斷完善方纔的建議，當然，大多數陸晨在說，符嬅在聽，在陸晨需要了解某些信息的時候，她纔會開口補充。
地方行政權和司法權分離之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說別的，光是人才儲備就是個問題，司法需要的專業性可不低，現在朝廷並沒有多少這方面的人才。
相關的制度也要配套完善。
政治畢竟不是過家家，拍下腦門就能做出決定，試點還是很有必要的。
而最適合作爲試點的區域，自然是剛經歷大清洗的禹、隋二州，以及被女帝牢牢掌控着的京畿之地。
尤其是隋、禹二州。
此時的兩州之地猶如一張白紙，女帝和陸晨的想法，可以在那裡得到最大程度的反饋，而且，在政策試行的同時，還能不斷培養朝廷真正需要的人才，爲將來大展手腳做準備。
一舉多得。
所以這件事，也是目前的重中之重，必須給予足夠的重視。
一個半時辰很快過去。
臨近午時，馬車終於來到距離太和縣三十里左右的黑山山腳。
一份嶄新的奏摺，也剛好在此時落下最後一筆。
在陸晨和符嬅商量着擬定奏摺的時候，一直插不了嘴的顧思妙見兩人終於完事，於是百無聊賴地掀開車窗，朝外面看了一眼。
入目之處，是一片光禿禿的黑色土地，和洛京周圍鬱鬱蔥蔥的山川草木比起來，這裡猶如毫無生機可言的荒漠。
極目遠眺，延綿不絕的黑色山脈如同一條黑龍一般，張牙舞爪地直衝天際，頗爲壯觀。
側開目光，遠處幾個破舊的農莊屋檐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嗯？”
顧思妙動人的眼眸微微閃爍。
“這是到哪兒了？”
她張了張口，朝外面輕喚一聲。
“回顧將軍的話。”
朱勇那粗重的嗓門響起。
“我等已經到了黑山地界，那裡便是黑山東邊一處名叫永平村的村莊。”
“到黑山了啊。”
陸晨將奏摺交給符嬅，然後和顧思妙對視一眼。
“既然到了顧姑娘的封地，那就先看一下這裡的百姓的生活情況吧。”
“嗯。”
顧思妙點了點頭。
應了一聲後，她看了看在聽到陸晨的話後，直接毫不猶豫地將奏摺收回懷中的符嬅，輕聲道：“符指揮使要留在車廂研究方纔擬定的奏摺麼？”
“不了。”
符嬅搖了搖頭，而後微微一笑，轉過頭看着陸晨。
“陛下曾有言，懷宇的安危事關大夏的未來，保護懷宇乃是玄極衛的重中之重，只要玄極衛還存在，哪怕只剩下一個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必須拼死護衛懷宇周全，身爲玄極衛指揮使，在這種陌生的地方，在下自然要寸步不離地跟着懷宇，以免出什麼閃失。”
聽到這話，陸晨不由得嘴角一抽。
我TM真是謝謝你們啊！
有你們在，老子的飛昇夢何愁不碎？
“符指揮使此言差矣。”
顧思妙搖了搖頭，接着手一擺，玄奧無比的靈力涌現的瞬間，一隻湛藍的蝴蝶憑空出現在她指尖。
“在下雖不才，但好歹也是歸一境五重天的修者，有在下在，懷宇定然萬無一失，符指揮使大可放心。”
感受着那隻極其眼熟的蝴蝶散發出的一絲冷意，陸晨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就是因爲有這兩貨在，他的昇仙大計纔會如此艱難。
打從一開始，他就對伏殺什麼的不抱任何希望。
兩個歸一境強者，除非聖王親自出馬，或者敵人提前佈置了什麼遠古大陣，不然他幾乎不會遇到任何危險。
殉職然後昇仙什麼的，更是想都不用想。
有她們在，沒可能的。
“而且…”
顧思妙一臉笑意地看着符嬅，彷彿在看相識多年的至交好友，那眼神要多和善有多和善。
“據我所知，符指揮使方纔說的，陛下的吩咐什麼的…應該是之前懷宇前往二州協助蕭閣老平息水患時說的吧？”
符嬅聳了聳肩。
“只要陛下沒有收回成命，這道旨意對玄極衛而言就永遠有效，在下對陛下忠心耿耿，豈能對陛下的旨意大打折扣？”
說着，她卻是直接站了起來，走到陸晨身旁。
“顧大將軍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在下也知道您修爲高深，即便不用靈力，也是力能扛鼎，臂能走馬，勇冠三軍的無雙猛將，但是保護懷宇是在下的職責所在，所以，懷宇去哪，在下便去哪。”
聞言，陸晨頓時下意識地看向顧思妙的手臂。
臂能走馬，力能扛鼎什麼的，這些詞，用來形容一個女子，即便是在這個實力爲尊的中洲大陸，也不太好吧？
似乎是注意到陸晨的目光，顧思妙擡了擡手，讓肩膀正對着車廂裡的照明珠。
下一秒，輕紗之中，很快便顯露出一條纖細的手臂。
“符指揮使過獎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晨總感覺符嬅的語調有點微妙的波動，和平日裡的風輕雲淡有些許不同。
“在下的修爲雖然勉強能拿得出手，但本質上也只是一個弱女子罷了，若是沒了靈力，別說什麼力能扛鼎、勇冠三軍，恐怕連只雞在下都殺不了，可當不得這猛將之名。”
這話一出，整個車廂內的氛圍莫名變得有些微妙。
無聲無息的硝煙，悄然在兩人彼此對視的眼眸中環繞着。
陸晨打了個哈欠。
“好了。”
他緩緩起身。
“既然良玉想放鬆一下，那就一起過來吧。”
說罷，他直接離開車廂，朝外面走去。
陸晨離開後，兩人幾乎同時錯開目光，而後符嬅很是客氣地道：“大將軍請。”
“符指揮使先請。”
“尊卑有別，還是大將軍先請吧。”
“聖王殿下大功於朝，符指揮使當初率領玄武衛馬踏紫極城，救陛下於水火，其滔天之功遠勝於在下，在下又豈敢在符指揮使面前妄自稱尊？”
“大將軍太謙虛了。”
“符指揮使纔是。”
兩人你推我讓，好一會都沒說好誰先出去。
直到陸晨在外面叫了一聲，兩人才互相瞥了對方一眼，而後同時走出車廂，一左一右來到陸晨身旁。
接着，符嬅看向一旁準備跟過來的朱勇等幾名玄極衛。
“我隨懷宇和大將軍探訪一下百姓去，你們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說着，不等幾人迴應，便和陸晨示意了一下。
“懷宇，我們走吧。”
“嗯。”
陸晨應了一聲，而後邁起腳步，在兩人的隨侍下，緩步朝不遠處的村子走去。
很快，陸晨三人便走進了村莊。
入目之處，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殘破不堪。
由於剛下過一場春雨，村裡的道路泥濘無比，稀稀落落的籬笆牆內，一間間明顯已經有些年頭的農舍錯落分佈着，一眼看過去，隨隨便便就能看到那些農戶的黃土牆上，竟遍佈着一道道裂縫。
有的裂縫甚至大到可以伸個手進去，給人一種隨便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感覺。
而且由於地處黑山山腳，村子裡的綠植非常少，有些地方明顯被犁過，但除了幾片雜草以外，什麼都沒有。簡直一片荒涼。
看到這一幕，陸晨悄然皺起眉頭。
“這個村子…真的能住人嗎？”
顧思妙微微垂下眼簾。
“以前或許可以吧。”
意思很明顯。
以前可以，現在可就說不定了。
她並非不食人間煙火，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名門千金。
事實上，她也曾走南闖北，有過一段仗劍走天涯的經歷，不然也不會偶然遇到外出歷練的陸晨等人，因此她對普通村莊是什麼模樣自然有所瞭解。
而眼前的永平村，比她印象裡最窮困的村子還要殘破數倍。
這種地方…真的能夠生活？
符嬅緩緩閉上眼睛，體內的靈力飛速向着四周擴散。短短几息之間，便摸清楚了這裡的生靈情況。
“現在村子裡有兩百多名村民。”
她一邊感知，一邊向陸晨彙報信息。
“這些人全都是普通人，沒有修者，而且這裡的火靈力和土靈力異常濃郁，土壤中能夠明顯感覺到一股躁動的氣息，看來石炭對此處土地的影響極大，這樣的土地…方圓十里基本不可能種出糧食。”
聽到這話，陸晨不禁有些疑惑。
“完全種不出糧食嗎？”
“嗯。”
符嬅點了點頭，同時緩緩睜開眼睛。
“據我所知，火靈力和土靈力相融之處，皆爲死地，定然寸草不生，不僅毫無價值，還會侵蝕屬性相剋體質之人的生機，在這裡待久了，其甚至會有性命之憂。”
“若是如此。”
陸晨的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
“那這裡爲何會有村民？”
符嬅搖了搖頭，而後看向站在陸晨另一邊，同樣眉頭緊皺的顧思妙。
“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
她深深地看了顧思妙一眼，接着道：“在下只知道，這裡的百姓氣息很弱，比正常百姓要弱得多，大抵是受到這裡的惡劣環境影響，而且他們的氣息…很淡，感覺不像是在這裡生活了很久的樣子。”
“況且，我們這三個陌生人來這裡都好一會了，村長竟然連個人影都沒有，有點奇怪啊……”
顧思妙成名已久，其實力自然比剛突破到歸一境的符嬅強大不少，符嬅察覺到的事，她自然不會察覺不到。
沉默了一會，她突然轉過頭，看向不遠處一個看起來稍大一些的農舍。
“懷宇，跟我來一下。”
說着，她直接擡起腳步，朝那個農舍走去。
陸晨沒有拒絕，一邊思考一邊跟在她後面。
符嬅雖然沒有被叫到，但她也很是自覺地跟了上去。
咔噠…
很快，三人便來到了那個農舍的院門。
陸晨正準備開口，叫裡面的主人家開門，然而顧思妙卻直接伸出手，直接推開了院門，大喇喇地走了進去。
“不會有人出來開門的。”
一邊走，顧思妙一邊頭也不回地道：
“裡面雖然有人，但她的氣息極弱，弱到幾乎察覺不到。”
聽到這話，陸晨稍微怔了怔。
弱到幾乎感覺不到氣息？
那特麼不是快死了嗎？
僅一瞬間，他便反應了過來。
“不好！”
他猛地目光一凝，腳步陡然加快。
然而就在他準備往前衝的瞬間，那看似閒庭散步一般的顧思妙卻不知怎的，明明看着只跨出了一步，但是落地的瞬間，她卻站在了農舍門口，直接一把推開了大門。
嘭！
已經被腐蝕地不成樣子的房門直接應聲倒下。
頗大的動靜很快便吸引了周圍的人的注意。
“怎麼回事？”
一個瘦弱的老漢打開房門，拄着柺杖，邁着頗爲無力的腳步走了出來。
“哪裡的動靜？”
“爹。”
見老人家出來，此時正在院子裡打掃的一個穿着破舊的麻布衣的婦女趕忙小跑着過來。
看到老人家雖然顫顫巍巍，但站得還算穩當，頓時鬆了口氣。
“狗兒他娘，剛纔哪裡傳來的響動？”
被叫做狗兒孃的婦女稍微愣了一下，而後陡然反應過來。
“哎呀！”
她面色猛地一變，而後轉過頭，看向陸晨等人所在的方向。
“好像是楚老漢的閨女家！”
聽到這話，那老頭頓時大驚失色。
“什麼？是寶兒那丫頭家？！不好！”
說着，他猛地大跨步邁出，就想快步趕過去。
“我們得趕緊過去！”
“啊？”
看到家公一臉急色，那婦人頓時有些慌了。
“爹，您在家裡好好待着，我這就過去。”
“不行！我得親自過去看看。”
老人執拗地說道。
“楚湛這些時日幫了我們不少，我們得感恩，而且現在楚家的爺們帶着大夥去縣城爲我們討糧，獨留楚家丫頭一人在家，這要是寶兒丫頭有什麼閃失，我們怎麼跟楚湛爺倆交待？！”
“不親自過去看一下，我不放心！”
那婦人拗不過家公，只好點頭應下，然後扶着他匆匆出門，朝陸晨三人所在的農舍走去。
有這種想法的自然不止老人一個。
在楚湛家傳出動靜的瞬間，幾乎所有有所察覺的村民都急急忙忙地跑了出來，強忍着身體的不適，火速趕往楚湛家。
很快，十多個村民便來到了楚湛家的小院內。
在看到農舍的房門竟然掉在了地上，衆人頓時心下一沉。
“這難道有賊人？！”
有人聲音發顫地輕呼一聲。
其他人聽到這話，頓時面色一緊，而後齊齊看向被婦女攙扶着的老者。
“陳老.咱們”
“莫慌！”
沒等那人說完，陳老便開口打斷，然後一邊步履蹣跚地朝農舍走去，一邊沉聲說道：“黑山寸草不生，連我們都種不出糧食來，肯定無法養活賊人，且放寬心便是。”
聞言，衆人頓時稍稍放寬心。
緊接着，他們彼此對視一眼，又深深吸了口氣，這才壯着膽子，握緊拳頭跟在陳老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