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叄章 • 錦瑟 [三]

“媽媽……”

當我們走進一條巷子,偶起幾聲疾厲的犬吠,嚇得小娃兒縮在義父懷裡,動也不動。望着癟嘴嗚嗚欲泣的女兒,我滿心憐惜,輕柔撫拍她的後背,和朱雀守加快步子,待近巷尾,駐步爬滿藤蔓的高門前,木頭終是鬆手,上前推門。許是年久失修的緣故,伴着一陣刺耳聲響,我隨他進宅,確是應驗那句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比起之前不着邊際的揣測,這座有庭有院、和風甚濃的宅子,實比人流混雜的客棧好上百倍。只是進到內宅,杵在紙門外,不知這儼然和式建築的宅院可要脫鞋進裡,頗是猶疑,見我摸着下巴,遲疑不前,朱雀守莞爾:“這是你的宅子,悉聽尊便。”

話雖如此,這座宅院本是兩兄妹流落羲和的時候,先帝下旨,依照雲桑的建築風格,爲他們所建的別苑。可自先帝在位末年,兩兄妹再未回到這個家,且在茈堯焱登位之初,被那個無甚肚量的男人給收了回去,直到我「侍寢」後,將它劃歸我名下,充做德藼親王在宮外的私產。然,姑且不論我根本不稀罕他的賞賜,一個禁足深宮的親王縱有金山銀山,亦只有乾瞪眼的份,故而這間要之無用的宅子已然物歸原主,亦以每日伴君用膳的無聊條件,求得聖允,准許即家哥哥遷回久未歸去的家。所以我這名義上的地主頭一回來此別苑視察,方纔這般井井有條。正了臉色,煞有其事,對迂尊降貴做了管事的皇太子殿下滿意點頭,即又相視莞爾,正談論這宅子和我那時代的和式建築有何區別,驀自外邊的迴廊傳來顫巍巍的腳步,朱雀守忙是出外,將位七旬老嫗迎進屋內,尚未引見,我便知是往日先帝遣來伺候他們兄妹的老嬤嬤。

“老身見過德藼殿下。”

鬆開旻夕的小手,我趕緊過去扶起正要跪身行禮的老人家:“這位就是吳嬤嬤吧。”

見到這位年逾古稀的老嬤嬤,便然想起貪嘴的即家妹妹,我淡然笑說,“常聽螢姬提起您做的菜,前兒個她還向我告假,說要回家嘗您的手藝。”

見我和顏悅色,老嬤嬤亦釋拘謹,露出慈祥的笑容:“瑩小姐沒有在宮裡夜半偷食吧?”

到底看着螢姬長大,我笑臉微僵,和朱雀守俱未接話。即家妹妹什麼都好,就是貪嘴,時不時潛去御膳房偷御用的糕點,明着不能便宜茈堯焱享用珍饌,實則打着拿來給我當夜宵的幌子,獨佔美食,也不怕夜半食甜,積了脂肪,往後去見她未來夫君的時候成了胖新娘。

“本宮和即大人定會看緊她。”

面對眸露關切的老嬤嬤,我措辭委婉。爲免將來嫁去雲桑,鶴卷昭人怪我們當初沒有勸他的藩主夫人適可而止,確該防患於未然,強令螢姬戒了這夜半偷食的陋習。和朱雀守相視苦笑,他請老嬤嬤先行回去歇息,繼而領我和旻夕去螢姬過去住的屋子。

“你倒是沒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迂腐思想。”

即家妹妹雖是大而化之,足有一人來高的書籍亦是堆得雜亂無章,可大略掃了眼,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乃至諱深難解的醫書亦有涉獵,確是通曉百家的才女。可惜她的親哥哥未有以此爲傲,反是望着左牆邊岌岌可危的書山,微蹙起眉:“唸書可以收斂性子,免得她無所事事,成日在外惹是生非。”

雖是同情螢姬小小年紀便被兄長逼在案前讀書斂性,可那時朱雀守自己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能在那般嚴苛的環境,將頑皮的妹妹教成學識淵博的宮廷女官,確是不易。故而兩不偏幫,我微微一笑,輕囑東瞅瞅西望望的小娃兒:“今天在你義父家過夜,可不準鬧騰。”

奶聲奶氣地哦了一聲,起初尚且安分,在旁看我和她義父取來被褥,鋪在榻榻米。可剛躺進厚實的棉被,給她掖好被角,小手便從被窩裡鑽了出來,扯住我的手指:“啦啦。”

立身在旁的朱雀守又次費解比之經史還要諱深的呀呀稚語。我笑着給他翻譯:“我家郡主下旨,要我唱歌給她聽。”

然則我的歌藝和樂器一般平凡至極。尤記得往昔盛情難卻,去KTV多是做陪客,給人搖鈴鼓。現在有了女兒,反要搜腸刮肚,每晚變着曲目,哄小娃兒入睡。好在茈承乾聲線嬌軟,給人催眠頗是適合,皺起眉頭,忖着還有哪首私房歌沒給女兒唱過,餘光瞥見朱雀守雙手抱肩,難得以輕鬆的姿態,等我一展歌喉。水到渠成,想起過去常聽的一首琅琅上口的日文歌,回過頭去,輕撫了撫紅潤的小臉,柔聲唱道。

庭に咲き始めた夕顔に

水を打ってあげたら

遊びに出かけていた貓が

帰ってきたわ「おかえり」

庭院裡初開的夕顏花潤着晶瑩的水珠

出外遊玩的小貓踏進玄關,「歡迎回來」

ほら見てごらん 雲のさざなみ

杏色やむらさき

沈む夕陽に 染まってキレイ

まるで夢か幻

看吧,蒼穹中雲彩的漣漪泛着杏色與絳紫

西沉的夕陽將它染上一抹絢彩

如夢似幻

風は どこから

吹いてくるのでしょう

遠い 海を渡り

長い旅をするの

風,自何處吹來

興許經過長途跋涉,穿越遙遠的海洋。

ふと気がつけば 時 計の針 は

あの人が戻る時刻

お腹の蟲も鳴いてるはずよ

今日は何を作ろう

看到鐘的時針,驀然想到那人歸來之時定會飢腸轆轆

晚飯該給他做些什麼爲好?

そら耳かしら 誰かの聲が

留守 録 にメッセージ

今にあの人あわてて言うわ

「夕飯はいらない」と

側耳傾聽,是那人的聲音

電話錄音中,他只匆忙地說:“今天不回來吃晚飯了”。

前生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有日在家CD店門口聽到這首頗具童趣的歌,爲它的雲淡風輕的曲風吸引,鬼使神差地進了店,買下那張價格不菲的單曲。爾後每每抗躁鬱症的藥物亦不濟事,便將它塞進電腦來回反覆地聽。現親口唱這首歌,心境已是南轅北轍,縱是經歷太多的痛楚,可凝望閉着眼微露甜笑的小娃兒,積鬱心底的陰霾漸然消弭,輕拍她的心口,唱到後半段,忽聽身後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

風は どこまで

吹いてゆくのでしょう

いつか こんな日々も

なつかしくなるの

將吹往何處

何時 又能在這樣的日子

尋到懷念的愁緒

卓立近旁的男子亦然閉着眼,伴和我的歌聲,如同歌中乘着浪濤飄洋過海的風,吹起悅耳清音,牽動我內心惆悵卻亦令人眷戀的愁緒。漸揚起脣,我淡笑着繼續唱道。

ぼっかり空いた時間を一人

持て 餘 すベランダに

一番星がまたたき出した

きっと晴れる 明日も

悠閒的時刻,在涼□□自寂寥

天空的第一顆星星如燈火閃耀

明日 定會是個晴天吧

風はゆく どこへ

誰も知らない

風將吹往何處

無人知曉

雖是日文歌詞,可忽悠我這呀呀學語的小女兒尚不成問題,望着旻夕氣息漸沉,我歌聲漸低,一曲終了,笛聲淺悠繚耳,繞樑不絕,宛同窗外如燈火閃耀的星斗收回天籟,夜色沉寂,蘊靜溫綿。

“皇太子殿下原來深藏不露。”

回首望向淡定如初的男子,我淺笑。音樂確是心傷的良藥,已有許久未如此刻這般心靜如水,輕手輕腳地起身,我儼然惋惜:“如果早知你會吹笛子,當初就該僱你做我們嬋媛坊的樂師。”

話雖如此,屈就堂堂一國皇太子到我那送往迎來的風月地打工,實是辱沒了他。微微苦笑,他不置可否,似又想到什麼,頗是惘然:“「電話錄音」是什麼?”

我一怔,適才意識有些歌詞在古人聽來,實是匪夷所思。然又憶起三年前的春天,知悉我身世的蒼秋亦是這般興味追問現代的高科技文明,我悵然一笑,擡手近耳,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電話」是我們那裡互通消息的聯繫工具。不要問我具體原理,以前在學堂沒認真聽課,說不清楚,總之主人不在的時候,帶錄音的電話便會記下對方的留言,可比你們這裡的信鴿和傳令兵方便多了。”

念中學的時候,最差勁的科目便是物理,如若面前的男子像我好奇心旺盛的夫君那般刨根究底,我只有傻笑的份。所幸朱雀守點到即止,聽我理直氣壯,道自己不諳箇中原理,乃因聽課的時候走了神,淡笑了笑,轉而問道:“這是你的宅子,要不要到處走走?”

先前開誠佈公,知我身世之後,他對我的態度似有些許變化,難以言喻,可應我最初期許,不再以低人一等的臣子自居。朝着已然你我相稱的男子,我欣然頜首,卻之不恭,由着皇太子管事提燈籠在前帶路,大搖大擺,在宅裡巡視了一圈,終是駐步一棵枝椏光滑的樹前。

“チェリー”

凝望過了花期的櫻樹,他淡應我的質詢。

熱烈、純潔、高尚,一如我所知的那座東洋島國,雲桑人亦奉櫻花爲國花。當年匆忙出逃羲和之時,朱雀守從故國帶來一枝緋寒櫻,許是染了亡國太子的悲憤,那枝離土的櫻花竟是長開不敗,直待進到羲和內廷,朝見君主,仍是悽楚絕豔,令人唏噓。向近臣問其淵源後,先帝方知這花實則產自羲和,乃是雲桑先民飄洋過海,在彩雲之北見到漫山奇葩,方令本藉藉無名的山野之花名揚四海。

“賜了這座宅子後,先帝特地命人移來這株山櫻,以解我們思鄉之苦。”

先帝絕非心慈手軟之人,可對他們兄妹極是包容,許是因爲他們背井離鄉、無依無靠,不若世家大族對皇家構成威脅,亦許是惻隱之心,悲憫他們小小年紀,便歷亡國之禍。仰睇伴兩兄妹花開花落十數年的櫻樹,抿了下脣,在他微愕的注視下,背倚樹幹,席地而坐。

“你的國家在我們那個時代叫做「日本」。”

我拍拍身邊的地,示意他坐下:“以前我在那裡生活很長一段時間,每年春天都會去上野公園賞櫻,很是熱鬧。”

八重櫻花垂枝而落,樹下鋪席暢飲的遊人其樂融融。每見別人舉家老小,共賞絢爛美景,煞是羨慕。可不管前生,還是今世,可伴我一同賞櫻的愛人皆已離世,只有退而求其次,邀朋約友:“明年花開的時候,知會我一聲,好讓旻夕也來瞧瞧櫻花飛舞的景緻。”

近旁男子淡然點頭,揭了面具的俊美面龐映在明月清輝,柔光湛湛。因是溫柔似水的凝視,我不甚自在,只得淺淡一笑,佯作打量他手裡的玉笛:“幸好你剛纔沒吹演歌,否則我家郡主會鬧失眠。”

聽我解釋,知這「演歌」的大致曲調,即大將軍慢條斯理,舉起笛子,吹了一段冗長且如夜半哭喪的曲子。原便對演歌敬謝不敏,這位仁兄顯又不甚在意擾人清靜,許會遭來街坊鄰居投訴,我只得捂住耳朵,似笑非笑:“萬變不離其宗。”

輕撫笛身,他雖是淡笑了笑,墨瞳卻如先前所見,隱約痛鬱。不知內情,無從勸起,我黯然移眼,卻是冷不防被近旁的男子箍住腰身,待是回神,已然穩坐在他懷裡。

“起風了。”

淡定迎向我的睨視,他泰然自若:“我冷。”

氣定神閒,儼然將我當作取暖的抱枕。頭回看出平日不苟言笑的木頭也有講冷笑話的本事。我啼笑皆非,欲要掙開桎梏,卻被他箍緊了腰:“母后在世的時候,常這樣抱着螢姬在樹下聽我吹笛。”

聽他驟轉雲桑話如是道,我滯了掙扎,擡起頭,如水清潤的眸子淡漾悲漪,對凝良久,暗歎在心,任他輕柔將螓首壓向自己的胸膛,閉眼默聽他娓娓道說離開故國的那年,適逢行元服禮的年紀,他的母親千羽皇后以笛相贈,賀他成人。可尚未正式行禮,皇叔起兵興亂,父親兵敗被擄,梟首示衆,母親自焚中宮,以身殉夫。身作皇太子,他原想玉石俱焚,和母親同赴黃泉,怎奈千羽皇后以死相逼,將他和年幼的螢姬一併趕出寢殿,讓人封了中宮的大門,自己在殿裡放了把火,香消玉殞。

“幸好有個近侍遮住螢姬的眼睛,沒讓她看到母后自焚殉身。”

彼時他亦爲侍從所制,沖天火光中,眼睜睜地看着母親與偌大的宮殿一起化爲烏有。時隔十餘載,舊事重提,他似已看淡,溫潤淺笑,可有些心結至死難釋,以爲自己掩飾得天衣無縫,可仍是讓我窺到他眼底深處凝涸的血淚。窒了窒,遲疑着探手,環上他的腰際:“他做得很對,螢姬那時還小,不能讓她落了陰影。”

往昔在孤兒院,不乏這樣父母在事故中雙雙故世,獨他一人僥倖逃生的孩子。初來乍到,寡言少語,內向孤僻,經過季神父的開解,雖是漸敞心扉,可仍是敏感脆弱,更毋庸即家兄妹這般變故,心傷已然根深蒂固,許須一生的時間,方可消弭兒時所見的那幕慘景。

由此想起夭折的長子,我緊咬住脣。如若蒼秋故世的那天,孩子活着且已是記事的年紀,在旁親眼目睹父親那般慘死……

“悠然?”

似察異樣,環擁住我的猿臂驟然一緊。我強笑了笑,可映在墨瞳的笑顏慘然異常。知我露出這般表情,不外乎想到蒼秋或是洛兒,墨瞳漸黯,他騰出一手,輕撫上我的臉。

“我可是剛死了丈夫的寡婦。”

我偏首,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夫君還在天上看着,你若學他對我動手動腳,那個陳醋罈子準和你急。”

他卻不以爲許,俯下身來,就在我真要動氣的當口,擡起我的右手,在掌心落下輕吻:“往後莫再糟蹋自己的身子。”

彼時爲令他們脫逃,我順勢攥住未央的劍,落了傷疤。凝望那道淺痕,他深蹙起眉,輕揉起我的掌心。素來畏癢,我不禁笑出聲來,惹來他不滿的瞠視,可低眸瞥見我腕處的另道舊傷,即化惆悵。

“沒這傷,我也來不了羲和。”

不堪弒母罪孽,一了百了。淡望原宿主留下的傷痕,我亦感傷。任男子曲起五指,將柔荑裹進掌心:“那樣走了也好,德藼殿下不曾離宮,未必經得住那樣的苦難。”

茈承乾本是衆星拱月的天之嬌女,興許確是難堪那般接二連三的橫禍。可他亦然看高了我,蒼秋離世後,我亦曾心灰意冷,如非牽念下落不明的幼子,亦不會作踐自己,進宮讓仇人糟蹋。悵黯一笑,想了想,自他掌心抽手,狀似親暱,俯身近耳,道出一個驚人的秘密。

“你……”

始料未及,朱雀守聞言瞠目。淡望了眼周遭婆娑樹影,我低聲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離宮外出,那個佞人定然暗裡跟蹤,不論朱雀守逾矩之舉,還是我主動「勾引」,許已被隱在某處的佞人看在眼裡,待到明日回宮,絕會添油加醋,在他主子面前道我們這對「狗男女」如何不軌。只是帝王亦非愚鈍之人,深知我對朱雀守只有感恩,否則亦不會任他伴我左右,乃至咫尺天涯、存心看朱雀守痛苦。

我冷哼出聲,可亦五味雜陳。然見我忽爾冷諷,忽爾淡悵,朱雀守微露惘色,見我擡起手指,衝近旁轉了一轉,隨即恍然,不以爲許,依然故我,近身耳語:“有了這個孩子,往後你就不必任歸相擺佈。”

如釋重負,他頗是欣慰。如若將來我當真即位,爲令江山社稷後繼有人,羣臣定會逼我成婚。肥水不流外人田,歸仲元已然爲我內定人選,如若得知我尚有親子流落在外,定會想方設法,阻撓這個與歸家無甚關聯的孩子入主東宮。亦知箇中利害,朱雀守柔聲安撫:“等到將來塵埃落定,我想法子避過歸相的耳目,將他帶還到你身邊。”

“……謝謝。”

發自肺腑,我摯誠一笑。他卻搖首,神色複雜:“不用謝我。我只是圖自己心安,不想看你嫁人罷了。”

姑且不論我們之間有道過不去的檻。即使我移情別戀,雲桑國皇太子與德藼親王身份相當,可箇中摻雜太多的政治因素——現是敵國的雲桑,可會借皇嗣醞釀陰謀,入侵乃至吞併中原大國。極重純血統、且是或多或少看輕東洋島國的羲和臣子,亦然容不得擁有一半雲桑血統的皇嗣成爲他們的君主。故而我和朱雀守可以是主從,是君臣,乃至戀人,獨難共結連理,成爲一對尋常夫妻。然,即便心知肚明,終此一生,他只能是我的近臣,仍見不得其他男人成爲我的丈夫。所以寧冒風險,尋回下落不明的洛兒,令我一生孑然,心無旁騖。

望着和當初忌憚茈堯焱的蒼秋一般、有心娶我卻有諸多顧忌的男子,我苦笑:“如果夫君在天之靈,見你步他後塵,定會冰釋前嫌,道你是知己。”

只是往事不堪回首,徒惹傷悲。我淡轉話鋒,看向手裡的玉笛:“你母親贈的那支笛子……”

隱知千羽皇后所贈的玉笛許已遺失損毀,可知始作俑者竟是我,片刻驚愕,即又愧然:“對不起。”

當年倉促出逃,除了在母親寢宮外折的那枝緋寒櫻,冷泉皇太子的隨身之物,只有那支彌足珍貴的玉笛。可十數年來睹物思人的珍物,卻在當日我們在無人島遭未央埋伏的時候,因是佞人背後放箭,我下意識將他撲倒,無心壓碎他揣在懷裡的笛子,“是我不好,那五十兩就不必給了。”

然,母親留給他唯一的事物,實乃無價之寶,話音剛落,我便懊悔,暗嗔自己實在市儈。反是被我辱沒的男子卻是清淺一笑,自懷裡摸出一張銀票:“母后留給我的東西,該是我自己去找回來。”

聞言,更是愧疚。只是轉念一想,他進宅後未曾更衣,淡睨塞進我手裡的一百兩銀票,我半眯起眸,語氣不善:“剛纔爲什麼裝成沒銀子?”

亦不知可是心虛,他未有看我,反若後悔這般大手筆,凝住銀票,目不轉睛:“餘下的五十兩,當是賠你的鐲子。”

風馬牛不相及,我扯嘴譏誚:“聽說將軍每年的俸祿也就三四百兩。今時不同往日,你出手還那麼闊綽,小心坐吃山空。”

原以爲他犯了東洋人的大男子主義,死要面子活受罪,可聽他淡淡報出名下私產,我嗆了一下,不知該道自己杞人憂天,還是索性直截了當,逼問他可是貪污受賄。只……

“我既非貪官,也非清官。”

即使不若歸仲元那般權勢滔天,可皇帝的近臣,想窮亦難。他爽快承認自己確曾收過別人的賄禮,眼神淡定如初,一臉理所當然,硬是將我即要脫口的笑嘲給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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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風日下。”

雖說水至清則無魚。縱古朔今,清官要比沙裡的金子稀貴,不過貪得這般理直氣壯的官吏,也是罕見。張了張嘴,我終是垂首嘟囔:“天下烏鴉一般黑。”

“啊?”

“沒啥。”

裝老實非他一人所長,我若無其事,攤了攤手。

自幼生在宮闈,又在別國內廷寄身十數年,若是當真如我往昔所見那般不諳變通,反是不合情理。況且令個時時如履薄冰的年輕人成爲羲和國的海瑞,亦是強人所難,畢竟名利場的潛規則太多,除非是本便衣食無虞的世家子弟,出身寒微的仕子或如海瑞剛正不阿,寧受排擠亦不忘本,爲民請命;亦或爲爭上游、融入當權的利益集團。興許我面前的木頭便屬後者,過去所見的謹慎不過蟄伏異國潛移默化,實則這看似木訥的男人狡黠得很,剛纔那般強抱我坐他膝上的登徒子行徑許連蒼秋亦要自嘆弗如。斜睨這個受了賄仍君子坦蕩的男人,我似笑非笑:“你過去拿人家多少賄禮,我管不着。不過將來我若登極,發現國庫不怎麼充裕,最好乖乖把交筆銀子出來,否則莫怪我不近人情,拿身邊的人先開上一刀。”

這番話若給有心之人聽了去,許會在各種非官方的野史上留下一筆「茈承乾乃見錢眼開的流氓女帝」。聽我未即帝位,先謀抄家,望着我不甚友善的諱深笑意,朱雀守淡笑搖首:“一個君主不會容忍近臣成日斂財聚寶,中飽私囊。我受的賄禮皆得先帝準允。”

似有玄故,可亦非每個君主皆是如此,我慢條斯理,搖頭晃腦:“也不是沒有這樣的皇帝。”

清朝的乾隆帝便是這樣一個坐視寵臣瘋狂斂財的皇帝,明着睜隻眼閉隻眼,實則將那著名的大貪官和珅當作私人銀行,待到嘉慶帝即位,便將金山銀山抄了來,供他們愛新覺羅家繼續高枕無憂,做世間最有錢的地主。雖然比起精怪的乾隆帝,先帝不至這般老奸巨滑,可若非生不逢時,興許亦能一展拳腳,“能壓着性子做箇中規中矩的皇帝,爸爸還真沉得住氣。”

先帝離世之前,我曾心血來潮,喚了一聲爸爸。初時不明就裡,後知是父親的意思,亦不追問我從何聽來這新鮮的稱謂,欣然囑我往後這般叫他,說是聽起來像對尋常人家感情很好的父女。現聽我復又提起,彼時亦然在旁的朱雀守神色漸黯:“世家歷經三代,根基穩實。先帝深知不可打草驚蛇,所以終此一生,皆在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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