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還魂來到這裡,不曾過上一天太平的日子。現又身中劇毒,希望渺茫。如果被這刺客一劍結果,倒也一了百了。只是原宿主沉冤未雪,這刺客的主子陰謀得逞,許正在皇都偷着樂。
千鈞一髮,我下意識避開刀鋒,頸側一痛,可僥倖未有傷着頸動脈,趁勢爬起身,打算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忽得一道疾風自頭頂而過,我忙是壓低了身,便聽背後一聲悶哼,回眸望去,刺客心口偏上深插了支箭。我驚詫不已,未待回過神來,林間忽起火光,便見自四面八方涌來一隊玄甲士兵,長矛齊齊對準刺客,爲首之人面若寒冰,左手持弓,疾步走到面前將我扶起身來攬在背後。
“將這二人押下山去嚴加看管。”
沒想到竟是這人救我於危難。望着他淡漠的側顏,片刻怔忡後,我苦笑譏嘲自己不知足,竟希望現下立在面前的人是登徒子。可聽到一聲大吼,立時看向反作甕中鱉的刺客,就見他飛擲數枚柳葉刀,生生逼退了上前圍捕的士兵,躲在他背後的女子雖也目露驚惶,可強作鎮定,朝近前的三個士兵擡手,袖中逸出一陣深青色的煙霧,三人立時倒地,七孔流血,死狀極其駭人。我驚大了眸,又聽一聲高喝:“荀壯士快走!”
這個月佑女子倒也講情重義,沒有大難到頭各自飛。趁餘下士兵畏懼不前,窺隙扶起胸口中箭的男子,轉身朝山下逃去。
“弓兵跟去,儘可能活捉。如遇頑抗,就地正法。”
定是爲了留活口拷問主使者,纔沒有一箭斃命。望着身前的男子從容下令,我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而等到部衆領命追下山去,朱雀守纔回身看我,見我頸側流血,眼神驟冷,取出一方乾淨帕子遞給我後,單膝跪地:“微臣救駕來遲,請殿下恕罪。”
雖已知原宿主的身份,可不習慣別人對我下跪,我很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想要扶他起身。可他一顫,不着痕跡地躲過我的手,淡淡起身。許是拘泥男女授受不親,我聳了聳肩,用帕子捂住傷口止血。
直到脫險後,才發覺自己一路赤着腳,也不知這片竹林離登徒子的別苑有幾裡地,腳上已經起了血泡,咬了下脣,卻見近前的男子也正盯着我的一雙泥腳,眉頭輕皺。撓了撓頭,訕訕一笑。剎那間,朱雀守的神情變得頗是微妙,深望了我一眼,將弓交給近旁的親隨,轉過去半跪下身,作勢要揹我下山。雖是困惑他一會兒拘謹,一會兒又大大方方,可腳痛得不行,也便接受他好意,走過去爬上他的後背,不若冷淡的外表,很是溫暖。
“微臣先帶您下山看大夫。”
朱雀守穩穩背起我。刺客二度出現,他就接踵而至,我心中疑慮重重,可望着月華下寂冷的側影,不知如何開口。直待他察覺我意味深長的目光,淡淡側首:“殿下可是想問微臣爲何會尋來此地?”
我點頭。他語氣平靜地說:“微臣年初奉命出征月佑國,與那宗廟的女巫司曾有數面之緣。殿下被人劫走後,微臣一路尋蹤來到盈州,不想數日前,見到這女巫司在間藥鋪抓藥,暗裡跟去客棧,見到剛纔那個佞人,卻未見到殿下,微臣便令人在客棧外候了幾天,最後尾隨這二人來此青丘山,剛纔……”
似有難言之隱,頓了一頓,他方道:“殿下離開那座宅子的時候,微臣原要上前迎駕,可見殿下神色有異,看起來和那二人熟識,後隨他們離去。恐是內有玄故,微臣未敢輕舉妄動,最後令殿下身陷險境,微臣罪該萬死。”
實在防不勝防,誰會想到女巫司和那個孔大人一樣懂得異術,喚出月佑王的魂魄,控制我的身體。我搖頭苦笑:“如果不是即大人出手相救,我早已沒命,你無須自責。”
可他剛纔說親眼看到刺客和那個月佑國女子以旁門左道將我誘出登徒子的別苑,不禁暗暗焦心:“那宅子……”
聽出我平靜下的焦灼,他冷漠說道:“擄劫親王是爲立斬不赦的重罪。微臣離開前,留了一隊士兵查抄此宅。”
他身爲朝廷命官,自然公事公辦。我語塞,側開眼去,只能暗盼登徒子得以僥倖脫逃,不要再淌渾水,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閉眼沉默,直到想起一件事來,失笑自嘲:“「我」叫什麼名字?”
兜兜轉轉,弄清了自己的哥哥姐姐,卻不知道原宿主的閨名。終是瞧見幾無表情的俊容微變,我攤了攤手:“我只聽說我是永徽宮歸娘娘的女兒德藼親王,之前做過什麼,自己是誰,統統都不記得了。”
深望我良久,墨眸如夜深沉,他淡漠道:“茈承乾。”
原以爲人如其名,這般風華絕代的可人兒,閨名當是風雅雋麗,可沒想到陽剛十足。我微微詫異,點了下頭。承乾,承得乾坤,皇帝對這女兒寄予何等厚望,可見一斑。不過而今遭遇這樣的變故,也許正是在襁褓時埋下的禍根,引得手足暗暗嫉妒,嫡母與諸庶母惱恨。
搖了搖頭,因是僅穿一件單薄的褻衣,止不住地寒顫。拉緊披風,似有若無一抹清爽香氣,仿是置身在這披風主人的溫暖懷抱。直至彼此分離,方覺一絲惆悵,可惜這回別離,許便是永訣。
枕在朱雀守的肩,我黯然閉眼。確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