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番外 · 弄晴 [二]

雖從家世品貌而言, 那位獨善其身的兵部侍郎無可挑剔,確是「欽正」的合適人選。可郎無情,妾無意。即使一年來, 陛下對他頗是倚重。可兩人間的話題僅止朝政與寧康公主。也未看出客侍郎對貌若天仙的聖上有何綺念。以至朝野內外紛傳客侍郎乃有隱疾, 或好男風。而未成家的青年才俊恨不能取而代之。詈如刑部歸尚書, 因是陛下已然守滿三年喪期, 便急不可耐, 與越發得勢的祖父一起半勸半迫陛下改嫁。

望了眼不加掩飾對歸尚書厭惡之情的小公主,婉朱深深一嘆。

對公主來說,聖上和客侍郎都是她最親的人, 有此遐想,無可厚非。不過憑心而論, 當年比起若即若離的朱雀守, 歸尚書對聖上纔是情真意切。只是聖上遭逢變故, 已然記不得往事。而或許共歷一番坎坷,令之敞開心扉, 不再拘泥兩人身份。隨聖上返宮時,即大人也已不復往日幾近涼薄的態度……

回想近兩年的諸多變故,婉朱黯然。

聖上早前在民間的遭遇,她只知大概。回宮後,被迫給哲宗皇帝侍寢, 也不過捕風捉影, 未有親見。只是掌彤史, 在聖上遠去伽羅送親前, 一直未有月信, 隱感蹊蹺。直至殿下與易容扮作侍衛的即大人忽然反目,才察事由……

慨嘆造化弄人, 微微搖頭。即大人過去對聖上是何念想,已然不得而知。但聽聖上說起在民間的經歷,頗是詫異那位冷淡的朱雀守原來這般情深意重。而回宮後,見他默默守在聖上身邊,無微不至地照護,暗暗唏噓,力所能及地撮合。可未想向來自制的即大人竟會趁聖上神智不清,做出那等事來,實在出乎意料。爾後的種種風波,更是令人後怕。不過吉人自有天象,經歷那趟險象環生的送親後,聖上似已釋懷,與即大人和好。而得知聖上已然登極,年初時,即大人也託人捎來口信。現在雲桑某地,與即女史的未來夫婿一起攻打最後幾個割地自立的大名。即要收復江山,也不知即大人可會如他妹妹篤言的那般,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回到陛下身邊。若真如此,實是皆大歡喜……

欣然一笑。看向蹲在岸邊尤自哀怨的小公主,不禁想起另位流落在外的皇嗣。

比起聖上與即大人的親生女兒百合公主,寧康公主可說是得天獨厚的寵兒。不過陛下對此不以爲然,反以爲現在甘州安城的百合公主不必受宮規約束,得有養父母疼愛,遠比身在宮闈的寧康公主幸運。因而負疚在心,儘可能擠出時間陪寧康公主玩樂。而這一年來,許是宿在紫宸宮,親見陛下起早摸黑,年幼的公主已有體會一國之君的辛勞,像今日這般小小地發頓牢騷,不過偶爾爲之,大多時間乖巧懂事,甚至小小年紀,已可力所能及地替母皇做些小事。即使沒有血緣紐帶,關係親厚的二人猶勝親生母女。若說有何遺憾,惟有公主一直希冀母皇爲她找個父親。而這也是滿朝文武心之所盼……

回想前日即女官抱怨她家兄長行軍打仗不夠利索,若再不回羲和,嫂嫂許會花落別家。婉朱苦笑。

即使登極後的一年,聖上以民爲本,制定一系列的國策,令因是世家內亂與連年天災的國民得以休養生息。可百姓們雖是交相稱頌羲和國終是迎來有爲明君,但與朝中諸臣一般,極其關切後繼的皇嗣。令聖上困擾不已。

根基未穩,尚不能將身份敏感的百合公主公之於衆。而寧康公主並非親出,立爲嫡長公主已是逾制,故授封銜,享食邑,但無繼承皇位的資格。所以自即位之初,便有不少皇親國戚與世家子弟想方設法地接近聖上,討其歡心。而因開國世祖皇帝的「欽正」來自民間,一些寒士也存希冀,吟詩作賦,在民間傳誦,望得女主青睞。不過世祖皇帝駕崩後,爲防皇父篡權,「欽正」立時殉葬,故而只有極少數人有此念想,轉而看好聖上近來破格提拔的幾位出身不高的文臣及紫麾軍將領,乃至哲宗皇帝駕崩後不計前嫌繼續留用的玄武守,也爲好事之人津津樂道。

婉朱回首看向對岸一個臨水背立的銀甲男子,美眸漸冷。

當年爲了掩蓋女御娘娘遭遇不測的真相,穆宗皇帝下令處死當日值守的宮人,而劊子手正是那個行事狠決的玄武守。腦海浮現往日與自己要好、卻無辜死在那場屠殺中的幾個小宮女,婉朱心中隱恨,可也因此想起之後在祗園的生活,神色微黯,擡首仰望一碧如洗的蒼穹。興許那個時常與她談心的男子現正在天上,俯瞰這片人世故土,張了張嘴,可那已成過往雲煙的名字哽在喉間,終是未有說出口。

也許一段孽緣。可至今仍清楚地記得當年那個奉命進駐祗園的清朗將軍隔着木柵與她打照面時的情景,也記得那人第一次說起暗慕的女子,隱隱惆悵的溫潤笑容。侍奉多年,那人口中的德藼殿下多少令她陌生,可也知道那等美貌,少有男子不爲之心動。所以當男子告訴她,德藼殿下已然嫁作人婦,不無意外地在他眼裡窺到一抹深切的恨意。之後助哲宗皇帝逞兇,最後自嘗惡果,也不可不說是因果報應。

眼前掠過男子悔不當初的苦笑,婉朱低眼,心中微酸。

每回奉詔返京,那人定來祗園探視,與她談心。可情字難解,毋說爲他指點迷津。幾是一步一步,看着他越陷越深,可又愛莫能助,只有勸他一切隨緣,莫要強求。也許是親睹殿下夫婦受盡折磨,仍不離棄彼此。那人既負愧在心,也知無望,本已心灰意冷地告訴她,願放下這段註定無果的情。可造化弄人,沒過多久,他成了殿下的殺夫仇人。而最後一回前來祗園,他淒涼笑說,自己已然夢醒,竟成永別。從此以後,他們再未謀面。她回到已然陌生的深宮,侍奉他深愛的女子。只有從宮裡的流言蜚語零散拼湊他的點滴近況。迷戀青樓女子,退親,逐出宗族,成家立室,染病身故。也許在世人眼裡,他轟轟烈烈地荒唐了一回。可只有她知道,他其實是個極可憐的人。而聽聞他故世的那日,她心口隱痛,卻未流淚。

他的浮華旖夢始於遙不可及的德藼殿下。夢的歸宿,是最後爲他殉情的夫人。而她,不過一介過客。一人花開,一人終謝。

看向榭邊夏花,婉朱苦笑。正惆悵回憶往事。忽然有人扯她的衣角,低眼便見小公主困惑瞅她,隱隱擔憂,心中一陣柔動,斂愁搖了搖頭:“日頭正烈,公主若是中了暑氣,奴婢不好向陛下交代。還是進裡等候,喝碗冰鎮梅子湯可好?”

母親久候未至,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小公主訕訕點頭,剛要轉身進裡,餘光瞥見對岸隱現一抹明黃,立露喜色。等御輦近了,望着一身火紅衣裙的雍容女子走下輦車,不顧婉朱輕嗔失儀,興奮高喚媽媽,衝對岸用力揮舞小手。雖未出聲應和,可雍容華貴的妍麗女子也擡起手來朝小公主輕揮了揮,隨即領衆人登上蘭舟,待至湖中水榭,看着小公主在近旁宮女的叮嚀下,有模有樣地朝她行起大禮,搖頭苦笑:“入夏了,別在太陽底下待太久。”

抱起小公主,見珠圓玉潤的小臉曬得通紅,女子知小公主等了很久,捏捏俏鼻,半是歉疚,半是揄揶:“如果生了雀斑,臉蛋不漂亮了,該怎麼辦?”

還未到注重美醜的年紀。小公主困惑地哦了一聲,即便摟住母親的脖子撒嬌。但見母親身後的女官擡手衝她刮臉,似在笑她半大不小,還要媽媽抱,實是羞羞。嘟起小嘴,學着媽媽教她的鬼臉,扯眼皮,吐舌頭,氣得螢姬姑姑倒豎了眉毛,正要發作。卻若想起什麼,陰惻惻地一笑,正而八經,願爲皇帝陛下分憂,實則公報私仇,要將她抱過去小施懲戒。聰明的小公主立時死命抱緊母親,不願放手。也無謂這般親暱有損君主威儀,女子柔笑漸深,婉卻近旁遞手來接的女官,抱着女兒入坐。

“今兒個是旻夕的生辰,衆卿都是她的長輩,不必拘泥禮數,當是尋常家宴,盡興而歸。”

隨來擷芳殿給郡主慶生的四位大臣躬身稱是,分坐兩邊。相對泰然自若的權相與刑部尚書,另對親祖孫形如陌路之人,互不搭理,開宴後,同樣沉默寡言,只望着擁有客家血統的小公主依偎女皇身邊,懷抱母皇親手爲她做的胖兔偶,笑彎了眼,嬌俏可人。即使是以鐵石心腸聞名的客家宗主,也不由爲這純真的笑容所動,可聽對座的歸家祖孫默契無間,你一言,我一語,不着痕跡地討好自己的曾孫女兒,低眼輕嗤。而這幾不可見的嘲諷,被雲龍紋寶座上的女子盡收眼底,未露聲色,淡笑看向幼女,見她瞅着歸家祖孫贈與的一對明珠,意興闌珊,柔聲道:“歸家太公和歸叔叔送你這樣貴重的禮物,你怎連聲謝謝都不說?”

小公主擡頭,望着女子脣邊澹然優雅的微笑,烏溜溜的大眼睛飛掠一抹畏惑。

沒有外人的時候,媽媽的笑容溫柔和善。有時她不乖,無理取鬧,媽媽也會皺眉頭,對她板臉生氣。可出了紫宸宮,媽媽見誰都是這樣一陳不變的笑臉。她很不喜歡,因爲教人有些害怕,可螢姬姑姑說,媽媽也不喜歡,可媽媽是皇帝,就得這樣。

癟了癟嘴,望向左前方的一對祖孫,小公主按捺委屈,低聲囁嚅:“謝謝歸家太公。謝謝歸叔叔。”

因是厭惡時常糾纏母親的刑部尚書,謝得不情不願。可扭首看向另側的兵部侍郎,即便換上欣朗的笑容,略略期待:“舅舅送旻夕什麼呀?”

聽公主毫不客氣地討禮物,衆人莞爾,始終冷淡的兵部侍郎也漸柔眼神,從懷中取出錦盒交給宮人。比起適才的敷衍冷淡,小公主興高采烈地打開盒子。一支翡翠七金簪子,遠不及歸氏祖孫送的賀禮貴重,可甚得小公主歡心,甜美一笑,喜滋滋地衝舅舅道謝。

“可是柔姐姐的事物?”

因見客相看到簪子時,神情微愕,許是熟識之物。女皇淡淡問道。兵部侍郎頜首:“這簪子是先母留給姐姐的陪嫁。可姐姐出閣前,將它留給了微臣。現下轉贈給公主,也可算是物歸原主。”

想起曾經與自己共侍一夫的苦命女子,女皇略略惆悵:“既是陪嫁的首飾,朕便代旻夕好生收着。等她出嫁那天,朕會親手爲她戴上這支簪子。”

聽女皇允諾,不苟言笑的男子輕勾起脣,躬身施禮:“微臣代姐姐先行謝過陛下厚意。”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而此默契情景被對座的刑部尚書看在眼裡,妒火中燒,卻又不能當着聖上之面發作,隱怒譏誚:“禮輕情意重。客侍郎果是高明。”

自然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兵部侍郎眼波不興,一如既往地淡漠:“歸尚書客氣。”

原以爲歸氏得勢,和女皇成婚不過早晚,卻未料後來者居上,利用自己是今上獨寵的寧康公主的親舅,博君青睞,步步高昇,更有甚者,裝作毫不在意「欽正」之位,實則拐彎抹角,投君所好,欲和他一爭高低。擱在兩膝的雙手緊攥成拳,刑部尚書冷望對座淡定自若的男子,怒火中燒。

娶梅兒爲妻,既是延續歸氏一門的興榮,也是他長久以來的夙願。過去讓朱雀守佔了上風,後又陰差陽錯,讓蘭滄侯義子撿了便宜。甚至明知梅兒被那個有違倫常的昏君糟蹋,但祖父令他明哲保身,斷不可義氣用事,只有百般隱忍,總算等到梅兒熬出了頭,他再不會像過去那樣一味等待,到頭來反將心愛的表妹拱手讓人。

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嘲諷就要脫口而出,可忽得被人按住手背,憤憤轉過頭去,卻見祖父投來告警的冷淡的眼神,心中一顫,雖不甘願,可也只有扭過頭去,默聽祖父溫聲道:“子穎才高,當年任監察御史之時,皇甫大人便稱讚他機敏果敢,後在刑部當差,實是埋沒了他。還是陛下慧眼識人,擢爲兵部侍郎後,不但替陛下排憂解難,前些日子戶部崔尚書也道子穎爲他省了諸多後顧之憂,不必再爲軍儲之事煩擾。”

過去客氏一門把持兵部,與歸氏分庭抗禮。直到今上登極,提拔客晟爲兵部侍郎,方纔打破勢均力敵的局面。不過表面看起來,今上雖是偏袒外祖一門。可只有熟知客晟的人才知真正的贏家只有今上一人,加之年初,原吏部尚書靳坤升爲大學士,左侍郎孟遠晉升尚書,歸氏所掌的吏部大權從此架空,凝望寶座上的女子,歸仲元淡笑,眼神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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