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乞巧至,喜鵲搭橋,牛郎織女訴情思。雲州城家家戶戶穿針乞巧,祈禱福祿壽。女兒家擺巧果,穿花衣,做河燈,只待夜色臨近,放一盞精緻河燈,換一段美好良緣。
荷香山莊裡頭,在此等佳節,也是忙得不可開交。不過畢竟是宮裡帶來的,皆是訓練有素,在總管的指引下,有條不紊地佈置着前些日子皇帝陛下所吩咐的七夕夏宴。
宴上,蕭寧與雲子衿端坐於主位之上,兩側東西齊對,長條案桌後則是按照官階依次坐下。
長條案桌上擺着些糕點酒食,還有七夕必備的巧果。
蕭寧捻了個巧果入口,吃了半,始終覺得太甜。她微微蹙了眉,子衿見狀,輕笑着便吃了剩下的一半。
蕭寧瞥了眼盤子裡的巧果,“模樣倒是精緻,只不過味道卻是太甜了。”
子衿點頭,“確實有些甜了。”
臨近蕭寧和子衿的一位臣子卻是笑呵呵地道:“陛下和殿下有所不知。這雲州城所做的巧果素來以甜爲名。正因是乞巧佳節,巧果甜,夫妻間才更甜。”
蕭寧單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原是故意爲之。”
子衿也道:“這着實有趣。”
那臣子也恭維道:“陛下與殿下琴瑟和鳴,比之巧果,更爲甜。”
此番,又有一臣子道:“乞巧佳節,怎能少了放河燈之趣?陛下,可要去雲州城江畔觀景放河燈?”
蕭寧心中只想道,若是她去了,定會有侍衛驅逐百姓,今夜雲州城百姓定不能放河燈了。佳節本該同樂,何必因她一時之好,而掃了大部分人的興?
她噙着抹淡笑,“不必了。河燈雖美,但在荷香山莊觀賞夜景,也不失爲件美事。”
酒過三巡,君臣間依舊興致不減,忽有人提議應景作詩,作不好的便自罰一杯再罰一物。
蕭寧聞言,也允了。但凡宴會,文人騷客,把酒作詩作畫,總是難免的。而在座的大多數是文臣,聽此一言,皆是雙眼發亮,志在必得。
子衿淡淡地笑着,自斟了一杯,慢慢地品着。
於是,這應景作詩便開始了。
今日乞巧節,應的景也自是七夕。爲此,所作的詩也不外乎是些牛郎織女,銀漢迢迢之類。精彩有之,普通亦有之。
待衆人作完後,各位臣子目光灼灼地盯着蕭寧。蕭寧也難得詩興大發,便也隨意作了首,平仄倒是平仄,押韻也算押韻,但內容也不過平平爾。
子衿依舊品酒,不過眉梢間卻似染了層笑意。在座的臣子紛紛拍手稱讚,好詩好詩,陛下才情橫溢云云。還有更甚者,提議將今日皇帝陛下所作的詩錄入往後太學的教書裡,以供後代子民景仰。
蕭寧莞爾,一一受之,心中卻也明白,即便今日她拿了首破詩出來,也會被這幫臣子贊得天花亂墜,只應天上有地上無。歸根到底,這詩的好,是好在她長平帝此尊稱上。
衆人作詩,皆是輪了一輪,每個人都作了詩出來,好壞也該是由皇帝陛下所定。
蕭寧匆匆掃了一眼紙上的筆墨,子衿也湊前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番。正在蕭寧尋思着該如何找個人出來罰酒時,忽有一人跪地長拜。
“陛下,臣甘願自罰。”
蕭寧微微訝異,擡眼一瞧,認出了跪在中央的便是這雲州城的郡守左思明。
她微微挑眉,“左郡守何出此言?”
左思明道:“臣所呈上去的詩,乃是前些日子家中小女所作。方纔臣一時情急,便將小女所作的拿了出來,還望陛下恕罪。”
蕭寧思量一番,才道:“令嬡倒是好才情。此次應景作詩,也無硬性規定是自己所作。左郡守不算有罪,起來吧。”
左思明又是長拜作揖,這才從地上起來了。他自罰了一杯後,道:“前陣子,臣偶然得之一種西域異香,點之其香能數日不散,臣便自罰此物。”
而後,他擡手命人呈了上去。
蕭寧面色冷淡,心中只道這左郡守罰酒是假,獻香纔是真。但她依舊怡然受之。
而後,君臣間又輪了幾輪,直至日落西山,晚霞鋪染,這七夕夏宴才散了去。
蕭寧回房換了件衣裳,銀白的繡花羅裙配上素白羅衣,她在菱花鏡前端詳了一番,微微頷首,如此穿着也不錯,簡單而素雅,十分適宜在外面行走。
豈知子衿瞧了一眼,卻頗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寧兒雖是無論搭配也極其入我的眼,但今日我喜歡寧兒穿得可愛些。”
蕭寧眨了眨眼,“可愛?”自登基以來,可愛二字,她以爲早已離她而去。
子衿頷首笑道:“嗯。”
他喚人取來一件粉紫的繡花半臂,直接就着蕭寧的素白羅衣穿了上去。蕭寧也任由子衿擺弄,頃刻,她擡頭望向菱花鏡時,碰觸到的子衿的目光,閃着如繁星般晶亮的笑意。
她這纔看起菱花鏡裡頭的自己。
不過是加了件半臂,韻味就變了。粉紫的色彩,精緻的桃花刺繡,項間的
瓔珞,耳垂上的明亮珍珠,着着實實對得起“可愛”二字。
蕭寧掩嘴淺笑,“子衿爲我如此打扮,若是教外面的宮人瞧見了,定會被笑話。”
子衿眼裡笑意依舊。“此言差矣。寧兒也不過雙十年華,此番打扮,完完全全是對得住的。”
他彎下腰,在蕭寧的腰際上繫了個通體雪白的玉佩。而後他起身,輕拍了下他腰間的一塊同是雪白的玉佩,對蕭寧笑道:“如此一來,即便是個瞎子,也看得出我們是夫妻。”
蕭寧不得不說,她是有些感動 。
自從那日買下那對鴛鴦白玉佩後,子衿便再也沒摘下過。
她微微低着頭,忽而伸手圈住了子衿的身子。
“子衿的錦衣白袍,風華絕代。”
子衿輕撫她的墨發,“寧兒是不捨得讓別人瞧了我去麼?”
蕭寧埋首於他的懷裡,嗅着淡淡的香氣,她很輕很輕地點了下頭。
子衿笑,“今日的寧兒果真可愛。”他拍了拍她的肩,“寧兒還去放河燈麼?若是不去,我們便在房裡膩着,也不失爲一番情趣。”
蕭寧這才從子衿懷裡擡起頭來,“去,當然去。我們不是說過今晚要效仿唐明皇和楊玉環麼?”
子衿執起木案上的一盞河燈,牽過蕭寧的手,“那走吧。”
蕭寧和雲子衿是悄悄地離開了荷香山莊,並未驚動其他人。兩人成功避開山莊裡的侍衛後,互相望了一眼,眼裡是滿滿的笑意。
月色如水,雲州城的江畔熱鬧非凡,熙熙攘攘,數不清的河燈在夜色裡綻放出柔和的光芒。
周圍的人很多,但並未擠得着蕭寧。子衿一手護着蕭寧,一手護着河燈。
“七夕夜,確實熱鬧,人也太多了些。”
蕭寧“嗯”了聲,見子衿額上似有薄汗,便道:“子衿,讓我來拿着河燈吧。周圍人太多了,若是擠壞了……”
話音未落,子衿的眉頭就蹙了下。
原因無他,正是蕭寧一語成讖。河燈被突然擠過來的人給壓壞了。
子衿眉宇間有些無奈,“寧兒。”
蕭寧順着子衿的視線望去,也見着了被壓得不成形的河燈。她也無奈地笑道:“你看,還真的壞了。”
子衿便棄了手裡的河燈,他拉過蕭寧的手,“雲州城有處槐花林,每逢夏季,槐花盛開,夜風一襲,花香怡人。今夜月色甚好,我們先去賞會槐花,待晚一些,再去買盞河燈,雖不及宮人所做的精緻,但也勝於無。到時,我們再回來此處放河燈。”
蕭寧輕笑出聲,“子衿想得如此周全,便都依你了。”
不多久,兩人步行至槐花林。朗朗月色下,槐樹上結着一簇簇的白花,微風輕起,陣陣花香迎面襲來,沁人心脾。
蕭寧面上不由浮起了一抹笑意。
“七夕賞花,倒也不賴。”
子衿伸手摘下一朵潔白的槐花,低頭別進了蕭寧的墨發上。他輕輕一嗅,“很香。”
此話,讚的也不知是花還是人。
蕭寧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嗯。”
她知道,若是她臉紅的話,子衿定會說些讓人更臉紅的話。夫妻間,說說情話,也算是閨房之樂了,怡然受之,心情也更爲妙。
明月清風,槐花淡香,再加之林中靜謐,兩人站在槐花樹下淺笑低吟,遠遠望去,無論怎樣看,都能稱之爲金童玉女,怎一個“配”字了得。
此時,本該是夫妻間來番纏綿的時刻,但偏偏有些人就是不識趣。
一聲輕咳,打斷了蕭寧和子衿間的含情脈脈。
蕭寧蹙眉望去,不遠處站着位青衫公子,清風明月下,衣袂飄飄,面容俊朗得過分熟悉。她心中驀地騰起了股惱怒。這南宮白好端端的跑來作甚?
她出聲,語氣帶了絲譏諷。
“弘安帝好生興致。”
南宮白拱手作揖,“如今你我並非在宮內,這些稱呼便免了。雲公子,可否借你家夫人一刻?”
雲子衿聞言,卻是淡淡地笑了下。
“南宮公子一路跟來,若是我不答應,豈不是讓公子白跟了一趟?只不過,我從不干涉我夫人的意見。這個問題,你還是親自問我的夫人吧。”
蕭寧掃了子衿一眼,子衿眼裡是依舊是溫和的笑意。
她輕抿薄脣,“等我一會。”這南宮白,若是不跟他講清楚,以後恐會沒完沒了。今夜七夕,她不想因爲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壞了興致。
“嗯。我等你。”
蕭寧邁開步子,與南宮白往槐花林深處走去。
直至一處僻靜的地方時,南宮白才停了下來。他轉身,定定地看着身前的蕭寧,烏黑的墨發,美麗的面容,可愛的衣裳,襯着這月色,他忽覺那日在北國朝堂上的長平帝漸漸遠去,如今眼前的蕭寧依舊是在重州那些日子裡的明眸善睞的笑笑。
人影漸漸重合,南宮白情不自禁地伸手,欲輕撫眼前的墨發,就如往常
一樣,而後佳人便會依偎在他的懷裡,咯咯輕笑。
蕭寧退後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她有些不耐,“南宮白,你有什麼話要說?”
這一聲冷淡,讓南宮白的動作硬生生地止住了。他苦笑了聲,垂下了手,但目光依舊纏繞在她的臉上,他輕聲喚道:“笑笑。”
蕭寧已是許久未聽過這個名字了,此番一聽,心中竟有些莫名的厭惡。
她又退後了一步,擡眸,目光冷如冰霜。
“一刻快過,若是你沒話說,我……”
話音未落,南宮白倏地說道:“對不起。”
三字一出,蕭寧倒是微微一愣。
南宮白的語氣帶有絲懊悔的意味,“笑笑,那時,我並不知如雪會這麼做。若是我知道,我定不會讓你受傷。”
蕭寧聞言,眸色微深,她放輕了聲音。
“你都知道了?”
南宮白沉重地點了點頭。
蕭寧嗤笑了聲,“南宮白,我不需要你此時假惺惺的好心。若是那時你能分一點心思在我身上,我又怎會被你心愛的女人毒打一頓,差點連性命也丟了。”頓了一下,她目光如炬地看着南宮白,“就算你當時知道了又如何?你會幫我?你會爲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婢女和一國公主作對?別說笑了。你愛權如命,又豈會爲了當時的我放棄能給你支持的柳如雪?”
南宮白急急解釋,“若是我知道,我定會護你周全。再者,若是當時你願和我表明身份……”
蕭寧打斷地南宮白的話,“你就會立我爲後?立柳如雪爲妃?南宮白,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是如此的可笑。一國之後又怎能比得上一國之君。從來也只有我左擁右抱的權力,沒有我成爲左擁右抱之一的機會。”
蕭寧只覺可笑萬分。過去那段不堪回首的姻緣,除去錯在她識人不清外,還錯在北國南國的風俗習慣問題上。
她挑了挑眉,忽然面上浮起一抹戲謔之色。
“南宮白,你對我是否真心?”
南宮白十分鄭重地點頭,“我對你之心,日月可鑑。”
蕭寧單手挑起南宮白的下顎,“既然你還喜歡着我,不如就以南國爲嫁妝,朕納你爲郎君,品階雖是比皇夫低了那麼一點,但朕定不會讓皇夫欺你。”
南宮白有些惱怒,“笑笑!”
蕭寧垂手,面色微冷。
“你我皆爲一國之君,當初你也曾對我如此說,我當時心中惱怒憤懣,你卻說我胡鬧。如今我便贈回你二字:放肆。”
南宮白緊緊地皺下了眉頭,面色是依稀可見的青白狀,但瞬間他就恢復了原樣,化作一抹重重的嘆息。
“笑笑,你要如何才能原諒我?”
蕭寧淡道:“將柳如雪大卸八塊,以泄我心頭之恨。”
南宮白皺眉,“不可能。如雪爲我一國之後,豈能如此對之?”他的聲音輕了下來,“笑笑,那時確實是如雪不對,她命人打了你一頓,而你卻是要對她大卸八塊。若你真不能泄恨,改日我讓我親自上北國,登門道歉。要是你還不解恨,亦可小打一番,我就當睜隻眼閉隻眼。”
蕭寧看着南宮白,她只覺他剛剛所說的話,荒誕之極。但她卻似乎聽出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她神色有些古怪。
“南宮白,你當真以爲當初柳如雪僅僅是打了我一頓?”
南宮白一愣。
蕭寧忽而大笑,“罷了罷了。你還是回去問清你的皇后,當初究竟還做了什麼事情。”她擡頭望了望月色,“一刻已過,我的夫君還在等我。”
言訖,蕭寧轉身,擡步離去。
這回,南宮白並沒阻止,只是怔怔地看着蕭寧的漸行漸遠的身影,眼神有些深邃。
槐花樹下,雲子衿一襲錦衣白袍,襯托着月色,愈發溫文儒雅。
蕭寧遠遠見着了,不知爲何,心裡忽然浮起了南宮白的面貌。
她搖搖頭,不由暗笑了聲。
當初她怎會覺得子衿及不上南宮白。如今看來,明明一個是天,一個是地。她的子衿不知勝過南宮白多少。
她加快了步伐,提高了聲調喊道:“子衿。”
子衿回眸,淺淺一笑。
蕭寧忽覺心口處砰咚亂跳,如小鹿亂撞一般。此番月色下,她的夫君果真俊得賽過謫仙。
蕭寧跑了起來,撲進了子衿的懷裡,烏黑黑的腦袋蹭着子衿的胸膛。
“子衿,我們不去放河燈了,直接回荷香山莊。”
子衿笑笑,摸了摸她的腦袋。
“怎麼了?”
蕭寧擡首,踮起腳尖,湊至子衿的脣,親了一口。
夜風忽起,樹上的白色槐花撲簌落下,蕭寧的一雙美目在月夜下熠熠生輝,璀璨得好似絢麗的煙火。
她說:“如此良辰美景,我更喜歡與子衿做些美妙的事。”
子衿聽明白了,聲音忽地有了絲喑啞。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