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有水的地方,少不了芳草萋萋,垂柳依依,偶爾風吹過,掉幾片嫩葉在水面,隨着波紋遠蕩飄開,又偶爾一尾魚兒跳出半個身子,嘩啦着水花,驚動了視線,可想要多捕捉點什麼的時候,那魚兒又不知哪去了。
可我眼前山石旁,一窪泉水嵌着,水波不動,看不到半分漣漪,死氣沉沉的。
別說柳樹野花,連青草幾根都沒有,除了光禿禿的石頭,還是光禿禿的石頭,看着就有些心裡不舒服。
說沒有也不盡然,就在臨水的石頭縫裡,一株小花傲然挺立,花瓣神奇地伸展着,由細而尖,中段蜿蜒着弧度,像是簇簇燃燒着的火苗。花瓣下的石頭縫也與一旁青色的不同,帶着幾分鐵鏽的紅色,似被火灼過的痕跡。
不用靠近,我也能感受到,這潭死水迎面撲來的徹骨寒氣,只看一眼,也能察覺到,那株看上去明媚到惹人喜愛的花上,帶有如何熾烈的氣息。
“那花不能用手採。”七葉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以它的火毒,只怕手纔剛剛觸碰上,就會被炙燒的焦乾。”
我看看青籬,他的目光掃過石壁,偶爾一個停頓,又看向那株花,顯然,他已在衡量如何出手與落腳了。
我抽下嘴角,不屑,“對於尋常人來說是有些艱難,但以你的能力,不至於採不下這株花。”
再是熾烈的花草,終究還是花草。
“它有守護的毒物。”
好吧,勉強算是一個理由。
我的眼神停在青籬身上,半笑不笑,“你也有守護獸。”
以青籬的武功,當世能匹敵者幾乎少之又少,他要是連個守護的毒物都搞不定,那就太對不起這二十多年吃的乾飯了。
“這東西與‘五色寒溟草’相依相存,一旦它被採下,就沒有東西吸收‘五色寒溟草’的寒氣,‘五色寒溟草’會在半個時辰內枯萎而亡,即便我得到了‘日陽花’入藥,沒有‘五色寒溟草’中和藥性,那藥也是制不出來的。”
也就是說,要麼一得得一雙,要麼一廢廢兩個,還真是相愛相殺的兩朵奇葩。
我腹誹着,不由看了看七葉和青籬。
七葉嬌媚地哼了聲,青籬若無其事地繼續計算着落腳點和採摘點。
“那就是說,當‘日陽花’離開石壁的半個時辰內,我必須找到你要的‘五色寒溟草’?”
七葉點頭。
“如果水中沒有‘五色寒溟草’,你錯誤估計了呢?”
她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五色寒溟草’性喜極幽冷的地方,這寒潭的中心泉眼就應該是它的生長之地。”
她慢悠悠地伸出第二根手指,“我,絕不可能錯。”
這自信到自負的姿態,真讓人討厭啊。
“那毒物在哪?”我敏銳地看到,‘日陽花’紮根的縫隙裡,依稀有一個小小的洞,但如此細小的縫洞,能藏下多大的毒物?
不是我瞧不起小體積的東西,從我個人而言,我只在某種特定的時段和特定的位置上,才瞧不起小體積的物件。在毒物上,越是小的,越要讓人心生提防。
若是體積大的,我打不過可以耗,耗不過可以跑,暗器偷算什麼都能上,大的體積自然好命中;可是小體積的,無論速度、靈活度以及捕捉的難度,都要更上一層樓。
七葉給了我一個沒有答案的答案,“不知道,沒見過。”
她要是個男人,我幾乎以爲是在調戲我玩了,這話說出來她不嫌浪費口水?
答案的可能性兩個,沒有和有。
前者自然好辦,若是後者,則要細細思量了,沒見過代表不能從表面去判斷毒物的屬性,也就制定不了針對的方案,更代表了此物蟄伏的心性,不到威脅時刻不出現,可見陰沉秉性。
我眉眼挑着七葉,等着她的話。
她才站了一會,就開始不耐地扭着腰,叉着腿,一會一個姿勢,顯然是……懶筋抽了。
奈何這光禿禿的石潭邊,除了石頭還是石頭,連棵能靠的樹都沒有,如此寒泉,地上也是涼颼颼的,她蹲下去摸了摸,又嘆口氣站了起來。
才幾句話的功夫呢,她就懶得站了?
她的手在懷裡摸了摸,丟給我一本書。
一本書!?
一本有蒸糕那麼厚的書!!!
古篆體看的我眼睛都抽了,才勉強辨認出幾個大字:“神物譜”。
再翻開一頁,密密麻麻地分類,有聖物篇、毒物篇、鬼物篇、藥物篇,再按屬性分類,林林總總數十項。
要我在這種字體下看完這本書,只怕要三個月,我沒好氣地丟回去,“你就不能說?”
她哼了哼,軟綿綿地吐出一個字,“懶。”
“你還真是能坐着絕不站着,能靠着絕不坐着的人。”我癟嘴。
她又哼了哼,“能趴着,我就絕不靠着。”
她歪了歪身體,半個身子倚上了我的肩,軟綿綿地掛着,“‘日陽花’性烈,喜歡它的自然也是火性的,根據這裡的氣候和那石頭縫,最大的可能就是‘金翅蜂’‘鬼蝴蝶’和‘白花紫背蠶’。”
我等着她下面的話,等了半天發現她靠在我的肩上,腦袋一點一點地,似乎睡着了,終於忍不住拍開她,“沒了?”
她打了個呵欠,朝着青籬的方向轉了個身,又掛上了青籬的肩,“沒了。”
這、這纔多少個字?她就能懶到不想說話?我還以爲長篇大論呢!
“七葉,我能問你個問題嗎?”我很認真地開口。
她靠着青籬,哼了哼,“嗯?”
“如果蛇鑽你的*,你會不會懶得扯出來?”
她哼哼唧唧,給了我三個音:第一個嗯上揚着,第二個嗯輕聲思考着,第三個嗯肯定落地。
三個音,表達所有一切。
我看着青籬,等待着他的解答。
青籬很自然地點頭,“她的意思是:如果還舒服的話,就不扯了。”
我仰頭示意那朵花,“你去我去?”
再看看青籬背手而立的清姿,外加身上一個巨大的裝飾物,我無奈地說,“還是我去吧。”
七葉慵懶地擡手,拋給我一個小匣子,“裝。”
果然是懶,沒地方躺,就連說話都乾脆地省字了。
我將匣子揣入懷中,身影縱入空中,準確地落在青籬先前目光停留的石頭上,內息張開,查探着周圍有沒有異樣的波動。
沒有!
我又踏前一步,再度停了停。
耳邊除了風聲,還是風聲。
踏出最後一步,我停在了距離“日陽花”一步的位置,伸手就能夠着花,此刻濃烈的熱氣隱隱撲了過來,腳下的石頭隔着鞋也能感覺到熱燙。
但是除了這些,我依然察覺不到任何異樣的氣息,一切都那麼安寧,那麼平靜。
莫非真的是狗屎運到家,居然沒有守護的毒物?
我慢慢地俯下身體,一陣陣地熱浪襲來撲上臉頰,臉頓時有種被炙烤的感覺,身體裡的血液也騷動了起來。
果然,熱底的人,更不耐熱。
一熱,人就容易煩躁,也容易急躁,這樣的溫度下誰也不願意久呆,我掏出匣子,朝着“日陽花”探了過去。
就在匣子剛剛碰上花葉的一瞬間,那花瓣輕晃了下。常年的江湖經驗讓我警兆驟升,想也不想地騰身後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