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聲音裡,場中頓時安靜了,半點聲息也無。
所有人都望着我,倒忽略了一旁的沈寒蒔,他腳下輕點,掠到我的身邊,一雙眸子裡閃爍着火焰,煞是動人。
我伸出手,握上他的手心,“你怎麼來了?”
“跟着你,就來了。”平淡無奇的話語,滿不在乎的姿態,“雖然很久沒回來過,但路還是認識的。”
“下次要跟我說,突然這麼衝出來,萬一有什麼事怎麼辦?”我低聲責怪着。
“那你和我說了?”尾音高高地揚着,是他在表示不悅。
我苦笑,我也不知道七葉的邀約會是這個結果,來天族純屬意外,又怎麼事先和他說?
我捏了捏他的手,“那你怎麼知道我來這裡?”
他臉上一紅,別開臉,不敢面對我好笑的眼神。
事情不難猜,無非是蜚零夜入皇宮被他知道了,這個醋罈子怕我半夜私會蜚零,於是悄悄地跟在身後,是保護、也是盯梢,結果發現我邀約的對象是七葉,索性就在一旁等待觀察,沒想到卻一路跟進了天族。
曾經的居所,曾經屬於我的位置,一切的一切於他都是那麼熟悉,再看到長老要將族長之位給七葉,一心爲我的他又怎麼能忍受?
他的行爲好猜,難猜的是另外一個人。
我的目光緩緩挪到了邪冷男子的臉上,他手握着“獨活”劍,一陣陣冷邪之氣從劍身上爆發出來,逼迫的人呼吸困難。
他當年和沈寒蒔之爭時,我就隱約猜到他的來歷不普通,定然和天族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是這麼巧合的出現,還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看着身邊俊美的男兒,望着眼前忠誠跪地的人,心中有股熱流在緩緩涌動。
這麼多年了,我依然不是一人戰鬥,我的身邊還有人陪伴着。
“你是什麼人,來天族搗亂!”蘇長老身邊的少年大約是看我極度不順眼,大聲喝罵了起來。
我眼前人影一晃,緋色飄起,如血色凝結後的沉重,下一刻那身影已站在了少年身邊,“獨活”出鞘,橫了在少年頸間,血痕慢慢沁出,沾上劍身,男子衣衫獵獵,冷眼無情。
“你敢!”少年叫嚷着,臉色有些發白,在男子眼神撒過後,身體不自覺的僵硬了,脖子上的血滲着,很快融入劍身中,本來細微的傷口早該凝結了,不知爲何卻一直滲着,染上劍身,轉眼消失。
少年的臉色越來越白,他也似乎察覺到了不對,想要挪步退開,這想法纔在眼中一閃,頸項中的劍更緊了,傷口處的血又濃了幾分。緋衣男子的面頰上飄起了淡淡的粉色,嘴角揚起嗜血的興奮。
敢不敢不是靠說的,是靠做的。我非常肯定,少年再說一句,那劍絕對會劃破他的喉嚨,而不僅僅是放在那吸兩口血。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有人想要衝上來,卻忌憚着男子手中的劍,只能冷喝着。
她問的不是你,而是你們,又一次讓我意外了。
我的身份猜不到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對天族隱秘如此瞭解的緋衣男子,竟然無人識得。
“呃。”衆目睽睽之下,我尷尬地開口,衝着他,“其實我也很想知道,你是誰。”
耳邊沈寒蒔輕飄飄地哼了聲,“不是你的姦夫嗎?”
他還在記恨當初我騙他的事呢!
我們在這裡自顧自的說着,周圍的人已經圍了上來,警惕和敵意顯而易見,爲我手中拿着的東西,爲突然出現的我們。
“我到底是什麼人,你們真的猜不到嗎?”我冷靜的開口,笑意不減威嚴。
令牌在我手中,話從我口中而出,所有的視線都死死地掛在了我的身上,各種震驚,各種猜測,各種迷茫,唯有兩個人不同。
七葉帶着面紗,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青籬依然冷峻,眼神中露出思索與——猜測。
蘇長老枯槁的手摸向我的面門,停留在手帕前,哆哆嗦嗦地摸上,然後毫不遲疑地扯了下來。
抽氣之聲立響,原本我以爲只有八道聲音,但是全場如此的統一還是讓我清楚,我的猜測錯了。
“族長、族長”蘇長老的聲音先是小小的不敢置信,忽然轉爲高亢,帶着嘶啞的興奮,“是族長回來了,族長回來了!”
她的聲音很大,大到整個上空久久都徘徊着她的聲音,她的身體一直抖着,抖着,如風中的落葉。
她慢慢地俯下身體,蒼老的身體動作很慢,卻堅定。
她膝蓋彎曲跪倒在我的面前,看着那佝僂的身體一點點低下,我伸手扶上她的臂彎,“雲帛,多年不見,你老了。”
渾濁的眼睛裡爆發出光彩,我攀着我的臂膀,“好久沒有人這麼叫我了,久到我都快不記得了,我還以爲有生之年,再也見不到你了。”
當年並肩戰鬥的夥伴,最好的戰友,一起經歷過無數場戰鬥,在時隔百年之後的重逢,激動的又何止是她。
“對不起。”我也不知從何解釋,“出了些問題,神血精魄當年被我封印在了族長令中,所以……”我輕嘆着,“醒的有些晚,讓你們找了太久,是我的錯。”
我擡起頭,衝着她身後的七個人,長長吐出一口氣,笑了,“但是,我還是回來了。”
七個人,彷彿此刻才從震驚中醒來,齊刷刷地跪倒在地,眼中有着同樣的激動水色,“族長,真的是族長。”
我壓抑着自己的心情,以笑容平復着他們的激動,蘇雲帛身邊的少年已經完全呆了,張着大嘴看着我,連脖子上的劍和傷痕也顧不得看一看了。
我揚起手中的令牌,看着七葉,“七葉,這個東西我不能給你,這個位置也不能給你,它代表着責任,我當年未盡的責任,我必須回來,所以只能對不起你了。”
她輕笑了聲,脆嫩嫩的嗓音聽不到半點惱怒,在族長之位即將到手的時候被人硬生生奪走還有能如此反應的人,只怕也只有七葉了。
“我只想知道,‘紫玄草’爲何對你無用。”她的手撐着下巴,聲音甜美如常,“這是唯一對神血有作用的藥物,無論是神族、天族、魔族還是妖族,都不能剋制它的效用,而你……”
“我當初對‘紫玄草’沒有反應是真的。”我認真的回答,“現在只怕未必,只是現在的我,不能讓你試驗了。”
我看着手中的族長令,“七葉,青籬當年的感應沒有錯,他的選擇也沒有錯,我覺醒不了的原因,是因爲我當年在最後一刻將神血精魄封印在族長令中,族長令沒有我,永遠無法解開封印,我沒有族長令,也永遠無法覺醒。當初這麼做,只是爲了防止有人覬覦它而利用天族,更唯恐它落入敵手。失去了神血精魄,長老的陣法自然很難尋找到我,我沒有了所有的記憶,也就無法迴歸天族,若不是那一日你利用我下寒潭,族長令與我有了感應,只怕我永遠都不能覺醒了。”
七葉平靜地聽着,隨後揚起一串輕靈的笑聲,“如此看來,你真的要謝謝我了,只怕當你發現我的目的是它的時候,那些交易都是爲了讓我暫時無法從你身上取走族長令是嗎?”
我點點頭,“是的,我需要時間將封印的神血精魄抽取出來,族長令勢必不能給你,無論你提什麼要求,我都會拖延時間。”
“沒有想到啊,沒有想到。”她脆嫩的嗓音聽不到半點懊惱,倒有些興奮,“我以爲你退無可退身至絕境,誰料到那纔是你真正謀劃的開始,端木煌吟,你果然值得青籬如此看重。”
“言重了。”
她偏着臉,面紗後彷彿有一雙純潔可愛的大眼睛正忽閃忽閃着無暇的光芒,“你的木槿還在我手中呢,你就不怕我拿她爲人質要挾你?”
“你這麼聰明的人,丟了一個位置,不會願意再多一個敵人的。”我滿眼笑意,篤定地說。
果不其然,我又聽到了她那銀鈴似的笑聲,一串串的。
“是不是敵人,只取決於我有沒有好處。”她的手指點向我,“我們的約定是我治好木槿筋脈的傷,你保證今夜不出錯,但是你沒做到。”
她這種只談交易不認情理的人我太瞭解了,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就沒指望她會醫治木槿筋脈的傷。
迴歸了天族族長的我,又何須再借用她的力量?
七葉看向青籬,白衣渺渺的人站在人羣之後,冷然如舊,彷彿這裡所有的事情都與他無關。
“青籬,其實你早就知道吧?”七葉嬌滴滴地開口。
青籬的目光掃過我,回答着七葉的問題,“我們都是一類人,我一直自信於自己的選擇,從未改變。”
我走上前,手伸到青籬面前,擡了起來,“你的第一個要求,我完成了。”
皓腕微展,冰清溫潤,與我輕輕一觸。
耳邊,七葉笑的歡樂,寒蒔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