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幽的峽谷平臺上,一名男子在舞蹈着,跳着詭異而玄奇的舞姿,口中唱頌着讓我聽不懂的歌謠,那張臉上卻是錯落着深邃的疤痕,十餘道傷痕凹凸不平,即便已看出了歲月的痕跡,卻依然是觸目驚心。
可以想象,這樣的傷口在當初是如何的可怕,配合着他凌亂而癲狂的腳步,頗有些厲鬼之感,幸好是白天,若是晚上這樣的面孔,定然會讓人心頭一驚。
我還是從那輪廓和眼睛的弧度上看出,這中年男子昔日,想必容貌絕不在此刻我身邊的曲忘憂之下,卻不知是什麼讓他受了這麼重的傷。
“那是我師傅。”曲忘憂聽到了聲音,扯了扯我的袖子。
“師傅?”我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這個話,“你還有師傅?”
“當然。”曲忘憂撅了下嘴,“師傅是上一任的聖王,每二十年,族中就會重新選過聖王,讓新一代的人互相較量,也就是我說的不斷挑戰,直到無人挑戰爲止,勝者,就是新的聖王。”
“你師傅多大?”我有些琢磨不定,還是把心中的疑慮問了出來。
曲忘憂想了想,“大約四十上下吧,或許還未有,當年師傅做聖王的時候,也不過就是我這個年紀。”
不到四十?
我再度看向那個祭壇上舞動着的男子,沒錯,從身體力量,以及姿態上判斷,符合我最初的想法,只是那頭花白的發……
若單純看髮色,我以爲他已年過半百了。
“別看師傅容貌滲人,他可溫柔了。”曲忘憂輕聲地開口,“師傅不愛說話,也不與人親近,但卻待我極好,他一定會喜歡你的。”
“他的臉?”
“師傅不肯說,我也沒問過,只聽村子裡的前輩說,師傅是自己劃了臉,毀了容,原因說是師傅爲了追求極致的蠱術,一生不嫁,自毀容貌。師傅當年,也是村中最俊美的男兒。”
我震驚地看向祭臺上舞蹈着的男子,他那些縱橫斑駁的傷痕凹凸不平,的確是後期沒有妥善用藥所致,看來曲忘憂的話不假。
好可怕的人!
任何事情,過猶不及,否則就是走火入魔。
一曲祭舞跳完,男子停下了身形,慢慢地開口,沙啞而難聽的聲音隨即傳入我的耳內,猶如鍋鏟划着鍋底一樣,“今日是族中挑戰聖王之日,依照‘紋葉族’的規矩,可有人報名挑戰聖王?”
我擰着臉,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太抽搐,“你別告訴我,你師傅還自毀的聲音。”
我不相信有人天生會有這麼可怕的嗓音。
“是的!”
他這個師傅到底是什麼人啊,在我眼中這樣的人,都是腦子有問題的。
當那男子的聲音落下,人羣裡早已有聲音迴應了起來,“祭師,不管有沒有人報名,聖王也應該先回族接受挑戰,依照族中規矩,若聖王不歸,則視爲自動放棄身份,到現在聖王也沒歸來,您是否該下驅逐令了?”
驅逐令是什麼東西?
“曲忘憂,你是不是有什麼隱瞞了我?”我冷哼了一聲,手指捏上他的手腕,微微的力量中,表達着我的不滿。
他倒是很無所謂,“聖王不歸,視爲放棄聖王之位,依照‘紋葉族’的規矩,必須下驅逐令,不再是‘紋葉族’的人。”
不回來就不算族人了,果然是詭異的族羣,連要求也這麼怪里怪氣的。
“那頂多是永世不得回家鄉,倒算不上特別的狠毒。”我感慨了聲。
“我們的秘密,決不能流傳到外界,無論是不是聖王,只要是‘紋葉族’的人,一旦被下了驅逐令,那麼族中人就要對其發動追殺,不死不休。聖王更是如此,發動全族的力量,也要殺了他。”
什麼!?
如果,如果我自私一點點,沒有帶着曲忘憂回來,那是否他的命運就如他所說的一樣,要被全族追殺,不死不休?
而他竟然還能那麼平靜地告訴我要去吃“五色糕”,半字也不提族中會對他的懲罰,簡直該打!
“你不喜歡隨我回來,我便不逼你跟我回來,追殺就追殺了,我不在乎。”他彷彿猜到了我在想什麼,垂首間我看到他臉上濃烈的情意。
癡情的少年,就像那撲火的蛾子,爲了剎那的絢爛,無畏無懼。
“你是聖王,就算全族追殺,也應該不是你的對手吧?”我慶幸地猜測着。
“‘紋葉族’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本命蠱,而這本命蠱,則拿捏在祭師手中,若追殺無效,只由祭師動手滅了本命蠱,無人能逃脫。”
我心中一哆嗦,“你也是嗎?”
他點了點頭,“是。”
心頭火起,我手中的力量再次重了,“我現在只恨捏的不是你的脖子。”
曲忘憂還是那麼平靜,“讓我回來失去你,和讓我與你相守死在追殺之下,我寧可選擇後者。”
那日他說的淡然,心中卻是這樣的念頭,我又一次的慶幸,慶幸自己來了,慶幸帶着他趕回來了。
那表情扭曲猙獰的祭師,居然沒有半點遲疑,“聖王曲忘憂未曾歸谷,按照族中規矩,應當立下驅逐令,我段無容以祭師之命,下達……”
這傢伙他媽的還是人嗎?別人說一句話,他立即就附和了?曲忘憂還和我說他是最疼愛自己的師傅,有師傅這麼對待徒弟的嗎?
何況就算今日是期限,子時未到,就應該給曲忘憂最後的機會,哪有他這樣完全不顧及徒弟性命的人?
什麼性格溫柔,放他媽的屁!
果然是人醜,心也醜。
我腳步一動,就待出聲阻攔,卻被曲忘憂死死拉住了手。
衣袂破空,斑斕的衣衫閃過,落在祭臺邊緣,卻是那藏杞,“曲忘憂已經回來了,藏杞第三度報名挑戰聖王。”
“是嗎?”那段無容聲音冷酷,沒有任何感情波動。
曲忘憂牽着我的手,從人羣之後慢慢走向前,停留在祭臺之下,雙膝跪倒在地,“曲忘憂拜見師傅。”
“嗯。”從鼻子裡哼出的一個音,淡漠而敷衍。那雙無情的眸光,卻落在了我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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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被刀割過的感覺,我下意識地豎起戒備,曲忘憂卻抓着我的手腕,“見過我師傅。”
我隨便地拱了拱手,“見過段前輩。”
不是師傅,只是段前輩,將我與他的距離,保持了親疏。
那眼神從我身上收回,彷彿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在他面前存在一般,看着曲忘憂,“你的眼睛怎麼了?”
“只是蠱術反噬,不打緊。”曲忘憂飛揚的性格,難得有如此恭敬的時候,可見他對這段無容,是極度尊敬的。
“未曾好好練功?”段無容一語道破他反噬的原因。
曲忘憂垂下頭,“對不起。”
“眼睛之傷,一會我與你些藥敷上,不過數日就可復明。”那段無容靜靜地開口。
“多謝師傅。”
我的心裡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傢伙,說了這麼多句,總算有句像樣的人話了。
“但是依照規矩,一旦挑戰成立,明日就是比試之日。你弄傷眼睛也好,功力折損也罷,都是你自己的事,比試日期不可更改。”
我草,我的話說早了,這個王八蛋比我想象中的更無情。
“不必更改。”曲忘憂身體筆直,身上的氣息隱隱勃發,“曲忘憂絕不畏懼任何人挑戰。”
他站起身,忽地轉身,那長髮在空中飄起漂亮的弧度,迎向衆人的目光,“‘紋葉族’聖王曲忘憂,接受藏杞挑戰,明天比試。”
人羣在短暫的沉默後,忽地發出熱烈的歡呼聲,我看着眼前羣情激昂的人,心中想的卻是:嗜殺、陰狠、偏激。
人養蠱,蠱惑人,太長久的與蠱爲伍,人的性格多多少少會被蠱性影響,從踏進“紋葉族”起,這種感覺就始終縈繞在我的心頭。
曲忘憂大概真的是天才,纔沒有這些人身上詭異的氣息。
“還有,你是聖王,今日你既回來了,那麼族中的規矩,你要負責蠱宴。”段無容冷冷地開口。
曲忘憂點點頭,“是,師傅。”
蠱宴,什麼東西?
人羣卻彷彿收到了什麼好消息,快樂地奔走着,涌動着散去,藏杞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看好戲的笑容,“開始我就說過曲忘憂你回來晚了,蠱宴之後,就是聖王都要修養三五日才能恢復,今日蠱宴,明日你不會是我的對手。”
“這是族規。”回答的人不是曲忘憂,卻是他身邊的段無容。
藏杞恭敬地行下一禮,“祭師不偏私,藏杞佩服。”
他轉身離去,臨走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角風流無限,媚波流轉,看的我心頭一蕩,好懸呆在當場。
幾是同時,森冷的目光颳着我的肌膚,讓我想忽略都不行。
曲忘憂牽着我的手,聲音軟軟的,“師傅,這是端木凰鳴,我帶回的……”
後面幾個字,期期艾艾不甚清楚。
那姿態,居然有了幾分怯怯,不過很快他的聲音就大了,斬釘截鐵的說道,“我的愛人。”
這纔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曲忘憂嘛。
“嗯。”段無容還是那冷漠的一聲,看也不看我,慢慢地緩步離開。
他看我兩次,回答曲忘憂兩次,我收穫兩個音,還是從鼻子裡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