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樣的夜晚,一壺冷酒,感覺着實不錯。”他拿起我面前的酒壺,直接湊上脣邊,慢慢飲了口。
鳳衣不是貪酒的人,也不好酒,這麼直接的動作,極爲少見。
酒的背後,往往藏着的是故事。
每一個好酒的人,喝的不是酒,是那杯被斟滿的思緒。一個真正能控制自己思緒的人,是不會碰酒的。
所謂酒能亂性,亂的是心底被壓抑的痛苦,不知不覺在酒中被釋放出來。所以真正能掌控一切,強大到按捺所有心思的人,不需要酒。
什麼時候,連容成鳳衣也需要到我這討杯酒了?
“隨意。”我對他,有愛、有恨、有怨念、有難以釋懷的不平,我不願意面對他,只能將目光投遠,看着無盡的黑夜。
只要有感情,就會從眼神中表達出來,不願看他,怕眼神泄露太多情緒。
“爭天下的感覺如何?”鳳衣突然開口。
我似笑非笑,“感覺如何,你會不清楚嗎?”
有些事根本不必說出口,大家都是一條道上的人,何必多問。
他微微動了下嘴角,也不知是笑還是苦,“也是。”
場面又一次沉默,寒夜微雨的風,吹在身上,有些溼潤的粘膩,原本些許我並未放在心上,但待的久了,身體便開始覺得寒涼。
一陣風吹過,我縮了下肩。
一件衣服帶着體溫,迎面覆上我的身體,滿滿的檀香味縈繞呼吸間,我皺了下眉頭。
喜歡如此超然出塵味道的人,卻有着天下間最冷酷的心,佛口魔心的男人。
而我的舉動,只是懶懶地攏住那件衣服,披在身上,“謝了。”
高高飛揚的眼角,只那麼輕微掃過一抹光,便覺得媚色無邊,春光柔軟,把人的心暖化。
多少次,我就是拜倒在他的這一道眼神之下。
人若被傷害,不是對方太強,而是你給了對方弱點。我對他的愛,就是我最大的弱點。
他的衣服,如同他的懷抱,太容易將人心底的思緒勾引上來,披着一件這樣的衣衫,簡直是最殘忍的考驗。
花瓣藉着風勢,飄飄悠悠吹入亭中,他低頭看了一眼,笑着開口:“合歡花。”
我也笑着接嘴,“合歡,我喜歡這個名字。”
旖旎而纏綿的名字,一貫好風雅的七葉,只怕也挑不出半點瑕疵。
“難道不喜歡人嗎?”容成鳳衣反問,略帶玩笑。
我閉上眼睛,努力在嘴角勾起溫柔的笑意,再轉目看向他,“怎能不喜歡。”
“那蜚零呢?”
今日的容成鳳衣有些奇怪,居然追問起七葉的感情事。
“但凡是美男,我都愛。”我懶洋洋地哼了聲,“調琴閱經,紅袖添香,人生最美的事不過如此。”
“若有朝一日,你的愛人背叛你呢?”他忽然問我。
“蜚零嗎?”我輕聲笑着,“我與他,本就是利益關係,愛既不深,無所謂背叛與否。”
“那若是合歡呢?”他鍥而不捨地繼續問。
“你是想問我,若是我真心付出過愛戀的對象背叛我,我會如何反應吧?”
他頷首,“算吧。”
背叛,他纔是真正那個背叛我的人呢。
我舉起手中的水晶杯,裡面還殘留着半盞酒,“情如酒,越陳越香。而背叛過的感情,就如同釀壞了的酒,無論我放過多少好的材料,餿了就是餿了,勉強飲了只會讓自己難受。所以不必可惜那些珍貴的材料,倒了就是了。”
手一翻,杯中殘舊順着欄杆傾倒入泉水中,再看看手中那水晶杯,隨手一拋,小小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便是連這盛酒的器具也被玷污了,我嫌髒,只能不要了。”
站起身,我走到他的面前,“天下間,沒有什麼不能放下,沒有什麼不能割捨,身體髮膚如此,更遑論感情。”
他聽着我的話,看着我靠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不過……”我爆發出快樂的笑聲,“幸好我的酒還未餿,還能敬你一杯。”
將桌上的酒放到他的面前,“這酒,敬你吧。”
他看着那酒壺,我笑着轉身,“我累了,你慢慢品嚐吧,我要睡了。”
解下身上他的衣衫,拋回到他的懷中,“謝謝你的衣服了。”
再也不看坐在涼亭中的人,我回到小屋中,往牀上一躺,這一覺竟睡的十分香甜。
當我醒來的時候,涼亭中的容成鳳衣早已不見了,只有石桌上的那壺酒,伸手搖了搖,居然還有。
他,也是喝不下我敬的那酒吧?
等待着約定的日期,本不欲與人多有交流,卻發現我這個人的體質,天生有着招惹是非的能力。
這天色才亮,大部分人還未起身的時候,我的小院又不請自來了客人。
裘長老。
這個人的到來讓我先是一怔,但是很快就明白了。
“裘長老,你我之間不必客套,開門見山吧。”看她也沒有坐下的意思,我索性挑明瞭,“你今日來找我,只怕是爲了蜚長老的事吧。”
“她畢竟是你婆婆,若她真的叛族,我們若下了殺手,怕你記恨。”她說的很慢,眼睛始終觀察着我的表情變化。
我哈哈一笑,“裘長老何必拿話試探我,你應該知道成大事者不爲私情所累,我的眼中只有利益,沒有感情。男人如衣服,到處都能找到新的,這不是我一貫的習性麼?”
裘長老眼中露出鬆了口氣的神色,我在椅子上坦然而坐,淡笑望他,“蜚長老地位與衆不同,一旦她肯痛下殺手對待蜚零洗刷自己的清白,只怕她依然是族長心中第一長老人選,而且地位不僅不會降低還會更高。”
裘長老纔剛剛露出的輕鬆又一次凝重了,表情嚴肅。
“路長老性格衝動,倒不足爲懼;但艾長老心思深沉,昨日強出頭追蹤蜚長老,不就是想在族長面前立功出風頭,若是殺了蜚長老,誰坐第一長老,可就是看功勞了。”我的話慢悠悠的,充滿了誘惑,勾引着裘長老心底埋藏着的慾望,“現在第一長老是蜚長老,讓你們三人能夠聯手,一旦蜚長老這個威脅不存在了,那第一長老的位置又會屬於誰呢?”
“天族講究地位傳承,一旦坐上了第一長老的位置,就是世襲傳承下去,換長老這種機會千載難逢,裘長老爲了自己,也爲了子女弟子該好好謀算下。而我,是唯一一個與天族聯繫緊密卻又置身事外的人,想來我應該是你最好的合作伙伴。你今日來找我,不就是爲了這個嗎?”
“那你答應嗎?”裘長老是個小心的人,說話也簡短。
“你給我什麼利益?”我挑了下眼角。
“錢財!”裘長老思索了半天開口,“天族傳承千年,更有十數代的財帛積累,而這個一直由第一長老看管,就連族長也不知道其究竟有多少,若我坐上第一長老的位置,財物給予你一成。”
我看着她,只是笑着,不說話。
她見我不說話,咬咬牙,“兩成。”
我擡起手腕,豎起三根手指,“三成。”
她的表情幾度變換,我卻笑着,“族長不知道有多少,便是你拿走五成六成,也無所謂,他日族長成爲天下之主,這筆財物也就不再重要,第一長老傳承之下,可以子孫世代不愁了。”
這一句話,她重重地點了下頭,“好,不過這一切只能建立在蜚長老真的是叛徒之上。”
我再度放聲大笑了起來,笑的眼角都沁出了眼淚水,前仰後合中伸手擦去臉頰上滑下的淚水,不住地搖頭,“她是不是叛徒重要嗎,不是難道就不能變成是嗎?”
百年隱居世外,一代代的傳承,結果就是變成了有野心沒腦子的人嗎?
她表情瞬息幾變,我火上澆油,“族長最大的敵人已不成氣候,坐擁天下指日可待,天族再沒有對手,長老似乎有些多了。爲什麼不能是蜚蒲背叛族羣殺了艾長老,剩下路長老又怎能和你爭?如今你坐鎮天族不方便出族,但是我可以幫你。”
她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都說七葉姑娘心思無雙,今日總算見識到了。”
我翹着腿,悠然地看着她,“那便合作愉快了。”
裘長老走了,我的心情卻沒來由的好了。
有時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初我謀了事,而老天賜予了我運氣。
第一次聽說天族竟然還有千年積累的財物,師傅爲了自己的女兒,真的煞費苦心,但是現在的我,不會再爲此而低落。
我不會忘記,給我肯定的,是獨活,是天界靈氣匯聚的玉壁。
雅,你從我這拿走的,我也會一點一滴地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