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劍

求劍

他的眸子很黑,無底深幽,看不到情緒也望不穿心思,當它慢慢擡起的時候,猶如兩道刀光刮過身體,然後被吞噬。

我終於明白他身上那股濃烈的邪氣來源了,沒有人願意被這樣一雙眼睛看着,沒有溫度,沒有感情。

他的眼神緩緩掠過我的身體,幽冷而死靜,即便僅僅是打量,也讓我有種被扒光了凌遲的錯覺,雖然這可能已經算得上是溫柔的目光了。

眼前一花,他已動了,甚至沒捕捉到身影的晃動,已欺身在我面前。

這種距離,這種速度,已在我最親近的範圍之內,我腳下一錯,指尖凝結內息,就欲彈射而出。

太快了,是我從未見過的速度,就這一下,令我咋舌。

他的武功,究竟到了一種什麼境界,爲什麼我感應不到他內力的流動,爲什麼他動之前,竟然沒有運息的過程?

雖然我也沒有,可我練的是亂七八糟的古怪口訣,他呢?

反抗?抵擋?對峙?逃跑?

一瞬間,腦海中無數個念頭飛快閃過,而我卻做出了一個令我自己都有些詫異的決定。

站定,收氣,平斂勁道,生生地看他貼近我的面前。

因爲我感覺不到他殺氣,對我的殺氣。

這麼說似乎有些好笑,因爲他全身上下縈繞的都是殺氣。但我曾經是殺手,我懂得什麼是因爲嗜血而無法掩蓋的殺氣,什麼是針對性的殺氣。他的身上,沒有針對我的殺氣。

當我的手擡起,勁氣卻撤回的時候,指尖猶在空中停着,他已站在了我的面前,胸膛恰巧就貼着我的指尖。因爲太快,倒更像是我伸手撫摸他一樣。

血還凝在指尖,搖搖欲墜。

他的手擡起,握上我的手腕,指尖修長,與臉同樣蒼白的顏色,讓我不禁幻想着,這人是不是冰雪凝結的精魄。

才爲這個想法感到好笑,他已經將我的手腕握撈,冰冷的溫度讓我嘶了口氣,真涼。

他緩緩地低下臉,冰雪雕琢的容顏靠向我的掌心,粉色的舌尖舔上那滴血珠,捲入口中。

冰冷溼潤的感覺傳來,他已含上了我的指尖,細細地**,他,竟連脣溫都是涼的。

我望着他的動作,一語不發,心頭卻是澎湃如潮。

這麼多年,不曾有人可以如此輕易地靠近我而不被我牴觸,還是這般侵略的姿態,除卻蜚零那時的無可奈何,他當真是第一人。

這麼濃烈的殺意,這麼濃重的邪氣,本該讓我強烈的防備,爲什麼我竟然會任由他靠近,甚至撤銷所有的防範?

是因爲他腰間的那柄劍嗎?還是因爲這氣息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我不知道……心頭想法變換着,眼睛卻死死地盯着他,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小小的移動,都無限放大在我的眼底。

我看到,他舔淨我手指間的血跡後,舌尖竟然順着手指漸漸上移,一直到我的脈腕傷口處,輕輕地吮吸。

本因爲冰寒的溫度而有些凝乾的傷口因爲他的溼潤而重新崩開,我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血液順着裂開的傷口進入他的口中,而他的喉嚨間,發出一聲呻吟,似乎是饜足和快意。

一口,兩口,三口……

“大哥,我也是窮人,血不比別人多,五天前才消耗一波,剛剛又自己噴了三口出去,能不能給我省點?”我嘆息着開口。

他的脣沒有挪開,唯有眼皮擡了下,與我四目相對。

我看到那雙烏黑雙瞳裡爆發出閃耀的光,他的喉嚨間再度逸出淺淺的呻吟,彷彿迴應般的重重吸了口。

我果然沒看錯,他很快樂地……吸我的血。

傳說中有妖精狐怪迷倒了人以後吸取精魄血液的,可是、故事裡的不都是美男幻化,接着春風一度,然後纔是吸血攝魄嗎?

“咳,如果你是妖怪,也不能只給我看一下就把我吸乾了吧,好歹讓我佔點便宜是不是?”我舔了舔脣,“你是不是跳過了巫山雨雲的步驟,這對我不公平。”

聲音有點抖,是失血和寒意同時造成的結果。

他終於停下了動作,擡起了頭。

脣上,還殘留着我的血,將那脣色染的豔紅,而他的雙頰上,悄然飄起了淡淡的粉色。

嬌豔,我居然只能用這樣的詞彙來形容此刻看到的他,好像剎那間盛放在雪山頂的紅蓮,血池紅蓮。

尤其額間那道紅痕,世間最明媚的胭脂也染不出那種勾魂的色澤,更別提他眼中流光溢彩的滿足神色。

舌尖優雅劃過脣角,將最後殘留的血漬融在了口中,那脣角細微地勾了勾,明明沒有什麼變化,我卻覺得他似是在笑。

即便早知他會吸我的血,爲此刻動人的神采,也會甘之如飴的將手送上。

我這是有多賤得難過?

他的手撫摸着我脈門間的傷口,手指上的溫度似乎沒有剛纔那麼冷了,他細細地摩挲着,偏着臉,不知是在思索什麼。

我笑了笑,擺擺手,“老傷口,不是你咬的。”

血跡被他舔乾淨了,細細的淺傷下,往昔猙獰的痕跡清晰的爬在手腕上,像一條醜陋的蜥蜴。

隨手從包袱裡掏出個小瓶子,將金瘡藥粉撒上脈門間,一手拿着棉布,另一頭咬在嘴裡,纏繞裹上傷口。

我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半,我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而下面我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從他手中拿回我的劍。

是迂迴,還是利誘,或者明搶?

雙手微一抱拳,“小哥,我有件事想要與你商量下,不知能否一談?”

他的眼神根本沒盯着我,或者說,他盯的不是我的眼睛,而是我的手,抱拳拱手的另外一隻手。

因爲動作,衣袖滑下,露出了手腕間另外一條猙獰的蜥蜴疤痕。

他的這個表情讓我很無奈,他似乎對我手上傷痕的興趣超過了我的話,剛纔說的也不知聽進沒聽進去。

他快速地探出手,握上我另外一隻手,盯着那道疤痕。

連日的奔波和失血,讓我的身體一陣陣地泛着雞皮疙瘩,肌膚也有些麻木的感覺,我顧不了那麼多,只能任由他看他的,我幹我的。

空出的手摸向包袱,抓出一個乾癟癟的大餅,慢慢地咬着,餅屑簌簌落滿了前襟,這餅又硬又幹,實在難以下嚥,只能含在口裡慢慢軟化。

他半垂着頭,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高挺的鼻樑下,薄薄的脣線,紅豔中縈滿水潤的光澤。

“咕嚕……”口中不知什麼時候泛滿了津液,我狠狠地嚥了一口,連着一大口乾餅也嚥了下去。

什麼叫秀色可餐,姑娘我今天總算明白了,我居然饞出了口水!!!

這樣的男人要是帶回“百草堂”,我的銀子還不流水般嘩嘩進來。可惜,他太冷了,也太邪氣了,敢伸嘴咬的,還非得些重口味不可。

靠着山壁緩緩滑坐在地,他竟也不鬆手,順着我的姿勢半跪在地面上,如此近的距離,我能夠感受到他輕輕的呼吸聲,擦着我的臉頰而過。

明明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明明是如刀鋒一樣的銳利,爲什麼我竟生出了一絲親近。

他牽着我的手搭上他的肩頭,像是我借力支撐着,又像是在我的庇佑之下,實則是相互依靠吧。

這種感覺……

我呆呆地望着那隻搭在他肩頭的手,指尖跳了跳,想要感受什麼,可又琢磨不清楚。

“敢問小哥……姓名?”聲音裡,有抑制不住的微顫。

他鬆開手,我的掌心無力滑落,相觸時古怪的感覺也頓時消失,讓我無從探究。

修長的人影立起,退開腳步。

“等等。”我匆忙喊着他,我的劍還沒拿回,我不能容他離去。

他的手揮過,烏金色劃過一道流星光芒射向我,我擡腕,光芒落入我的掌心,心頭巨震。

烏金的粗糙摩擦着手心,熟悉的感覺一**地涌來,撥動了我的血氣,撩動着心神裡的快意,呼之欲出。

握着劍柄,一寸寸拔着,烏黑的劍身暗沉,紅褐色的血槽深印,誰能猜得到,這無鋒的黑鐵,就是千年傳說中吸食了無數靈魂性命的絕世之劍。

豪情激盪在胸懷,我長聲而嘯,嘯聲中摻着笑意,震裂了山壁上的冰,一層層嘩啦啦地滑下,在我面前跌墜碎開。

三年的壓抑,三年的隱忍,在這一刻盡皆釋放。它回來了,我也不再殘缺,所有的一切都圓滿了。

聲音一字一句,震盪在山谷中,“汝運即吾命,以汝之名爲吾之命,血脈相依,不離不棄……”

視線的盡處,他不知何時已遠去,當聲音一陣陣地迴響,他飄忽的身影忽然停下,無聲地側首。

我看到,那俊秀冷漠的面容下,嘴角勾了勾,讓我再想看清楚的時候,他人影忽閃,突兀的不見了身影。

我的娘,難道我真的撞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