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
“拿下刺客!!!”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當他們回過神的時候,坐在主臺上的姜芃姬已經倒在血泊。
行刺的學生沒來得及有其他動作,胯下的戰馬受了一記重拳,吃痛得嘶吼不斷,不等那名學生有任何動作,只見一人抓着馬脖子縱身上躍,一記橫掃將他打落馬背,摔得他眼毛金星。
“卸了他的下頜,打斷手腳,別讓人死了!”姜弄琴瞧也不瞧一眼刺客,提着他的脖子一甩,丟他扔給心腹副將和士兵,她神色凌厲如羅剎,語速飛快地下令,“召集衆將封鎖校場和營地,從現在開始,一隻蒼蠅都不允許飛出去,誰敢抗令就地格殺!聽到了沒有!!!”
“末將遵命!”
姜弄琴此時又驚又怒,行事格外雷厲風行,直接派兵將校場觀衆和學生都包圍起來。
學生們都被這個變故嚇得腿軟,臉色蒼白得跟刷了厚厚白漆一樣,毫無血色,腦中空蕩蕩一片,幾乎忘了如何思考。相較之下,那些名士、貴婦、名儒、官員反應還算鎮定。
只是,個人心思迥異,神情和反應也略有不同。
有人擔心姜芃姬會不會因此沒了性命,有人擔心自個兒會不會被牽連進去,也有人擔心家族安危……今日,在場衆人誰都攤上麻煩了。姜芃姬無事還好,若是出了什麼事情……
衆人臉色煞白。
蘭亭公當衆遇刺,這天怕是要變了。
這些人或起身或坐原地,神色緊張卻又不敢妄動,生怕做出令人誤會的動作,被這羣虎視眈眈的士兵給亂槍插死。唯獨姜芃姬的重臣沒有顧慮,衛慈更是赤腳狂奔了過去,校場上的砂礫碎石紮在腳心也沒能蓋得過左胸的刺痛。他腦海空白一片,身體遵循本能去姜芃姬身邊。
“醫師!!!”
“醫師在哪裡!!!”
衛慈小心翼翼將她扶起,卻不敢有大動作,生怕沒入血肉的箭簇會對她造成二次傷害。
隨着衛慈的動作,衆人才看到姜芃姬左胸和肩頭的衣裳被刺目的鮮血渲染成紅色,她的右手正握着箭身,鮮血染溼了整個掌心,順着手臂將袖子浸染成同樣的顏色——衆人一看這個情形,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不說傷口在哪裡,光看這個出血量就昭示她受的傷勢不輕。
衛慈如墜冰窖,此刻的心情竟與前世乍聽陛下馭龍賓天一般。
左胸跳動的心臟似在那一刻被冰凍封印,寒氣蔓延全身……
“醫師怎麼還不來……”
前世壽終正寢,可這一世不一樣。
他怎麼能接受這種意外發生在她身上?
今日是騎射考覈,爲了防止意外,軍營以及城內醫術最好的醫師大夫都在待命。
萬萬沒想到,出事兒的人不是學生反而是蘭亭公!!!
姜弄琴擒拿了刺客,始終不敢相信那個學生居然能傷到她心中宛若神明的主公。
怎麼可能呢?
姜弄琴神色看似平靜,胸口卻翻騰着想要殺人的衝動。
但她理智尚存,知道刺客還不能殺,他們還需要拷問刺客,順着這條線抓出幕後真兇。
哼——
等真兇浮出水面,她必要將人碎屍萬段不可。
姜弄琴親自帶兵將主臺圍了個水泄不通,生怕刺客還有同夥——金鱗書院的學生,特別是第一屆的學生,除了少數幾個士族出身的插班生,其他都是戰亡將士的遺孤,主公培育他們十數年,如今卻冒出個刺客——由此可見,誰曉得軍營這些士兵裡面有沒有刺客的同夥?
現如今,除主公外,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姜弄琴要懷疑的對象。
沒等多久,幾位醫師揹着醫藥箱急匆匆趕來。
從他們紊亂的呼吸可以看出,他們也是用了最快速度。
通過了圍堵的人牆,醫師啪的一聲將醫藥箱放下,示意衛慈把姜芃姬放平了。
這時候,當了許久背景板的呂徵道,“找屏風將此處圍起來。”
以養女身份隨同呂徵過來的康歆童站在人牆外面——她的身份不足,這會兒情形又嚴峻,她無法靠近,只能站在原地焦急攥着手指——暗暗祈禱蘭亭公能逢凶化吉,千萬別出事兒。
不止校場衆人擔心,直播間鹹魚也嚇得不行。
他們圍觀姜芃姬這麼多年,瞧她一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將龍傲天詮釋得淋漓盡致。
千軍萬馬都敢獨闖的人,居然會躲不過刺客射出的三支羽箭?
彈幕從原先的聊騷話變成齊刷刷的呼喊或者祈禱。
唯獨一條彈幕與衆不同,那條鹹魚是圍脖的程序猿,他給姜芃姬以及服務器一塊兒祈禱。
剛發了這條彈幕,微信和企鵝的工作羣齊刷刷炸了鍋,部門管理專程打電話過來喊他加班。
程序猿鹹魚:“……”
主播上一秒遇刺中箭,圍脖服務器下一秒就跟着癱瘓了。
唉——
摸摸有些涼颼颼的腦門,程序猿叼着煙,神情無比滄桑。
加班之前,程序猿發了一條朋友圈表示自己的憤慨。
【遇刺?呵呵,真要遇刺了,國足不僅能拿世界盃冠軍,還能蟬聯一百年!】
直播間的存在太特殊了,從事相關行業的人都對直播間報以高度熱情,不少科學家還針對這個成立了研究項目,希望從中能汲取靈感啓發,大力發展人工智能以及跨位面科技。
程序猿也不例外,按他們圈子大神對直播間的研究,直播間跟姜芃姬有一定關聯——好比系統中系統與宿主間的寄生關係——宿主若有性命之憂,寄生的直播間不可能沒動靜。
只是,這點不是每條鹹魚都知道的。
當他們看到姜芃姬渾身浴血,一動不動的時候,他們只覺得腦子炸了。
另一邊,在呂徵的提醒下,士兵取來摺疊屏風以及麻布圍出一片地方,方便醫師查看傷勢。
豐真幾個自覺退離,但目光始終落在姜芃姬的方向。
看似鎮定的他們,手心沁滿了粘稠的汗水。
主公在他們眼前遇刺——
一想到此事,豐真的心情便如姜弄琴一般,殺意溢滿了胸腔。
此時,他卻聽到有人閒言碎語。
他們自認爲聲音很低,但校場一片寂靜,再低的聲音也顯得嘈雜。
那人跟領座的友人道,“蘭亭公遇刺,熬得過這一劫也就罷了,熬不過的話……她膝下空懸無子,日後登位的人不是她的庶弟柳昭便是柳氏宗族從族中過繼一個到蘭亭公膝下……”
另一人道,“蘭亭公如今二十有幾,同齡女子的孩兒都能經定親了,她卻……莫非天生有什麼隱疾無法生育?倒是可惜,一世英名毀於刺殺,辛苦打下的基業白白便宜了庶出弟弟。”
如今嫡庶分明,士人更加看重嫡出,庶出只是比府中奴僕高一些罷了。
“是啊,蘭亭公有出息又是嫡出,但卻沒有兒女香火,最後要便宜膈應人的庶出子……”
倘若蘭亭公走了,泉下有知還不氣活過來?
“方纔那個衛子孝說的是‘救駕’吧?呵,生前不曾登極,死後若能追封個高祖,勉強用得上‘救駕二字’。”那人低聲道,“柳羲一向不遮掩野心,她連‘過君表’都敢受下……”
豐真聽到這些動靜,氣得拔出腰間佩劍要去找人算賬。
這種時候還說這等挑撥離間的風涼話,這二人是不要命了是吧?
不過,有人動作比他快得多,不等豐真過去,那兩人已經被人一腳一個踢了腦子。
“將這二人抓起來,羈押待審!”
說話的人是一臉怒色的柳昭,誰也不知道這小子什麼時候從另一側坐席跑來這裡。
豐真壓下心頭奔涌的怒火,深呼吸,藉此平穩情緒,免得控制不住遷怒了柳昭。
與此同時,衆人眼中重傷的姜芃姬卻睜開了眼,擡手拂開醫師的動作。
她藉着衛慈的力道,依靠在他懷中,右手略一用力便將深深扎入肩頭的羽箭拔了出來。
“我無事。”
幾位醫師、衛慈和姜弄琴看着她肩頭傷口淙淙流出的血,默了。
衛慈扶着她雙臂的手微一用力,後槽牙牙根用力研磨,似乎隱忍着什麼。
醫師見姜芃姬甦醒又自己拔出了羽箭,整個人都處於懵逼狀態。
姜芃姬沒看到身後衛慈的表情,擡頭望向另一人。
“弄琴。”
姜弄琴來不及思考來龍去脈,她只知道主公無事,這便夠了。
“末將在。”
“等會兒由你與子孝在此繼續主持考覈,安撫學子們,讓他們別因此事影響了成績。”
姜芃姬有自己的算計,但不想影響了學生們的成績,這次考覈對他們的前程影響很大。
姜弄琴罕見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爲難地看着姜芃姬,脣瓣翕動卻吐不出任何話。
半晌之後,她垂頭抱拳,啞聲道,“末將遵命。”
說話的功夫,醫師掏出止血的藥粉撒在姜芃姬肩頭的傷口——那支羽箭是衝着姜芃姬心臟來的,但姜芃姬又不是吃素長大的,她輕而易舉避開了要害,但爲了營造出重傷的樣子,故意弄大了傷口,讓鮮血嘩啦啦地流,模樣看着嚇人極了——實際上只要止了血,包紮好就行。
衛慈看了一眼羽箭的箭簇,又看看姜芃姬的後腦勺,破天荒地抗旨了。
“主公的命令,恕慈無法應下。”
他的聲音聽着乾巴巴的,生硬得很,彷彿喉頭壓抑着什麼。
姜弄琴卻看得到衛慈的雙眸爬滿了血絲。
姜芃姬也不爲難他,“如此,便由子實與弄琴二人在此主持。我的傷勢暫且瞞着。”
“主公這是有意爲之?”
姜弄琴問出擠壓內心的疑問,同時又有些難言的氣憤。
哪個小人值得主公自傷貴體去謀算?
誰配得上!!!
姜芃姬道,“一步棋子罷了。”
說是這麼說,但手臂的疼痛還是讓她略蹙眉頭。
衛慈聽後顯得更加沉寂,只是握着姜芃姬雙臂的手鬆了力道。
姜弄琴不再多問,她對姜芃姬是全身心信任的。
姜芃姬傷勢不致命,但流了這麼多血,她頭有些昏,順時後靠依偎在衛慈懷中。
“子孝,抱我回去。”
誰也不知道這位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他在主公身上感覺到久違的熟悉。
這份熟悉與前世的陛下別無二致。
恍惚間,衛慈在她身上看到了前世陛下的影子,甚至連脣角噙着的算計、眼底涌動的冷漠也一模一樣。每當此時,衛慈總覺得眼前的人不屬於世俗,她身在紅塵,心卻在世外,用着冷漠的、圍觀螻蟻鬥爭的眼神注視着衆人,眼底寫滿了輕蔑,嘲諷世人的算計有多天真可笑。
衛慈道,“喏。”
屏風撤去,姜芃姬在護衛的保護下離開校場,由姜弄琴留下善後。
當衆人聽到考覈繼續的時候,他們的臉色跟打翻的調色盤一般精彩。
正主生死未卜,哪裡還有閒心看什麼考覈?
姜弄琴卻道,“主公武藝gāoqiáng,賊人只是傷了皮毛,經由醫師包紮已無大礙。”
衆人:“……”
屁嘞,真要是無礙的話,怎麼昏迷着離開了?
傷口位置可在左胸,怎麼看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更別說皮外傷了。
姜弄琴見說理說不通便動了武力威脅。
這招果然好使,校場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
姜弄琴冷着臉色安撫剩下的考生,示意他們繼續進行考覈。
蘭亭公遇刺多大的事情,這些學生被書院庇護多年,還未經歷風吹雨淋,心臟不夠強大。
因此,剩下二十來個學生沒幾個發揮正常,但底子還在,分數並不難看。
當考官宣讀新一輪分數,沒幾個學生關心這個了。他們心裡掛念的都是姜芃姬,還有幾個機靈的學生將目光轉向豐真、風瑾幾人身上,希望從他們的神情推測出姜芃姬的具體情況。
“蘭亭公不會有事吧?”
孫蘭語氣有些虛。
丰儀篤定道,“蘭亭公必不會有事。”
二人不在軍營實習了,現在只是金鱗書院沒畢業的學生,不能稱姜芃姬爲“主公”。
“做好自己的本分。”丰儀補充一句,“父親他們都還未慌,哪裡輪得到我們亂了陣腳。”
說是怎麼說,實際上丰儀心裡也沒底。
他的目力極好,看得到那支羽箭扎的位置,哪怕不是正中胸口也沒遠多少。
心臟、大腦、喉嚨是人體三個致命點。
心臟脆弱,擦個邊都能要命啊。殊不知,那支羽箭的確是衝着心臟去的,但在最後時刻被姜芃姬用右手徒手抓住,還狠狠將箭簇扎向自己的左肩,藉此營造出受傷部位在胸口的假象。
“子孝……疼死我了……”
姜芃姬低聲哼哼,語氣帶着點兒罕見的撒嬌。
衛慈不答話,讓專門爲姜芃姬診治的心腹醫師過來給她清理傷口。
羽箭都是軍營士兵專用的,箭鏃結構特殊,扎進肉裡再扒出來能勾的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衛慈更擔心箭鏃上有穢物,屆時引起高熱發膿的遺症就麻煩了。
歷史告訴他,不少名將名人就是這麼死的,沒有死在戰場上,反而死在傷口穢物上。
他口中的遺症在鹹魚位面有個詞叫做破傷風_{:з}∠}_
醫師躬身行禮,低聲道,“小的冒犯了。”
說完,他才取出乾淨的剪子把姜芃姬的袖子和肩頭的衣料剪下。
看清傷口模樣,醫師倒吸冷氣。
姜芃姬靠着憑几坐起身,曲着腿,慵懶道,“我都還沒喊疼呢,你這是什麼眼神?”
醫師:“……”
沒喊疼?
那剛纔喊“子孝疼死我了”的人是誰?
傷口都開花了還嘴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蘭亭公。
醫師用嫺熟高超的醫術幫姜芃姬清理縫合傷口,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便退下了。
衛慈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但姜芃姬在他這裡是個意外。
看到血肉模糊的傷口,什麼情緒都跑光了,只剩擔心和心疼。
“這次的刺客——主公可知是什麼人派來的?”
金鱗書院的學生,除了少數一些,其他都是戰亡士兵的遺孤,相當於主公對他們都有養育之恩……誰能想到這些人裡頭會出一個叛徒,居然在這麼重要的考覈中伺機ànshā姜芃姬?
“子孝,這不重要。”
衛慈聽得心臟撲通一跳,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可是針對姜芃姬的ànshā,幕後兇手是誰居然不重要?
難道說——
“子孝,在我們都沒注意的時候,金鱗書院成了各方勢力鬥爭的棋。”姜芃姬道,“平民出身的學生,根基還是太淺。我也不怪他們,他們分量太輕,身不由己,沒資格左右自我。”
衛慈稍一思索便懂了。
姜芃姬又問,“行刺我的學生,子孝知道他背後的勢力是誰麼?”
衛慈不知,“還請主公解惑。”
姜芃姬輕笑道,“是柳氏。”
衛慈啞然,“柳氏?”
“對啊,柳氏。”姜芃姬慵懶笑道,“行刺之事傳出去,估計柳氏也會慌了。”
慌了?
爲什麼是“也會慌了”?
除非——
想想自家主公的尿性,衛慈突然明悟。
“柳氏沒有下令讓那個學生行刺?”
姜芃姬道,“子孝聰明,這個學生是他們收買的棋子,不知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
衛慈眉頭一蹙。
主公這麼說,可見這顆棋子對柳氏而言應該是一步走長線的暗棋,輕易不會挪動。
“那會是誰?誰又會借用柳氏暗中掌控的耳目去行刺主公,借刀殺……”
話未盡,衛慈驀地語噎,雙目撞上姜芃姬的眸。
那一瞬,她的笑靨如花繾綣。
“子孝,你說呢?”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