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農莊。
徐軻和其他被買來的人都安置在三間長鋪房裡,每人都能領到一牀嶄新薄被,現在還是春寒料峭之節,夜寒風高,不蓋着被子肯定會受寒,兩名粗使婆子則被安排在單獨一間房內。
年紀大一些的已經麻木了,安安靜靜抱着被子在自己牀鋪上躺下來,硬挺挺地躺屍。
而年輕氣盛的徐軻卻沒辦法輕易認命,雙手抓着那一牀薄被,眼底神色晦暗莫名。
他隔壁牀鋪的少年轉了個身,發現徐軻還坐在牀榻上,不由得輕聲嘆了一聲。
“徐大哥怎麼現在還不睡?明兒個,還不知道主人家要讓我們做什麼,不早早安歇……”
話未說完,徐軻聲音沙啞地打斷他,說道,“你先睡吧,我前陣子病得厲害,睡多了,現在反倒沒什麼睏意。要是打攪到你休息,我先出去吹會兒風,你先睡着。”
說完,徐軻掀開薄被,抿緊了薄脣,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看到外頭漆黑的天色,周圍除了房門內隱隱傳出來的鼻鼾聲和外頭的風吹聲,竟然沒有其他聲響!
徐軻見狀,不由得用舌尖舔了一圈後槽牙,一個被擱淺的計劃又重新涌上心頭。
如果不趁着現在走,等身後屋裡頭的人被柳府馴服了,各個都是眼線,他再想逃,可就沒有機會了。
自從僥倖從死牢中被提出來,徐軻無時無刻不想着找回自由身。
奈何入了奴籍,又落到牙行手裡,他只能選擇隱忍蟄伏起來,好不容易摸清牙行方面巡邏護衛夜巡的規律,他甚至還做了其他準備,就等今夜逃走,卻沒想到碰上姜芃姬橫插一腳。
不過……似乎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牙行對“貨物”看守十分嚴格,基本一刻鐘就要巡邏兩回,內外都置備了身強體壯的打手,他雖然會點拳腳功夫,但到底是個文弱書生。
更別說現在還帶了病,要是不小心被發現抓回去,他絕對會被打死。
反觀這家農莊,看守鬆懈,基本沒什麼人去關心他們這些買來的奴僕,若趁着夜色摸出農莊,他只要進入附近小樹林,基本算安全,然後逃到山裡躲避兩日避風頭,說不定就自由了!
這個念頭在腦海徘徊不去,徐軻緊張地嚥了一口口水,因爲發燒,喉嚨幹得能冒出煙來。
晃了晃昏沉的腦子,徐軻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腦海中浮現被騾車拉過來時候看到的路線。
“若是天不絕我,必然報此一仇!”
徐軻很謹慎,匍匐着身子,躲在陰影下摸出了農莊,身後的農莊像是一座沉睡的噬人猛獸,蜷縮着身子沉睡,看似無害,但卻有種將人魂魄都吸過去的能力,更能斷絕人的自由。
腳步踉蹌着摸到小樹林,再往前一里地便是深林高山。
等農莊的人發現他逃了,最快也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他的時間還算充裕。
然而,徐軻這種即將回歸自由的心並沒有維持多久,兩道英氣的眉漸漸因爲疑惑而蹙起。
內心有種沒有來的不安,徐軻又走了一刻鐘,一顆心漸漸沉到了底。
夜風呼嘯吹着,打在臉上徹骨的冷,但始終不及他此時的冰涼的心。
那種即將觸碰到自由天堂,卻被現實打落地獄的巨大落差,令他手腳冰寒。
一行十二人,各個身高體壯,全部穿着整齊皮甲,騎着高頭大馬,正不發一聲地看着他。
徐軻怔怔看着那些人,那些人也怔怔看着他。
此時無聲勝有聲!
終於,清脆的馬蹄聲打破寂靜,上來一人問他,“徐孝輿?”
徐軻一開始還抱着僥倖心裡,他雖然是逃奴,但不是什麼人看到逃奴就想打殺的。
現在麼,他回去洗洗睡還來得及麼?
這些人明顯是衝着自己來的,徐軻也不抱任何僥倖心理了,內心反而有股沒由來的豪氣,擡手斂了斂衣裳,拱手道,“正是在下,子桑郡徐孝輿。”
“徐孝輿?呵,是你就好,我們家老爺想見一見你,好生等了大半夜。”
徐軻內心狐疑,但對方明顯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只是讓他跟上,似乎要帶他見什麼人。
他就算想逃,也得掂量一下,他是兩條腿的人,生着病,怎麼說也跑不過人家四條腿的馬。
河間郡外有不少農莊村落,大小規模不一,跟着這羣古怪的人走了沒多久,他大老遠就看到前方有點點燭光,隱隱能看出村落的模樣,徐軻蹙着眉頭,緊抿着薄脣,眼神閃爍晦暗。
騎馬領頭的人從馬上下來,將繮繩丟給一旁的同伴,對着臉色慘白,脣色發青的徐軻說道。
“老爺就在屋裡等着你,你進去吧,記得別失了禮數。”
徐軻到現在還是滿頭的霧水,推開門扉,屋內的熱氣撲面而來,空氣中還帶着些許清香。
這股香味讓徐軻下意識想起白日裡的清雋少年,那個出了銀錢買下他的大戶貴公子。
難道是他?
徐軻心中猶疑不定,但看到屏風上投出的身影,他又立刻否定了這個猜疑。
那個身形分明是成年男子,而白天那個少年至多不過十二三歲。
“進來。”
屋內傳來男人略帶沙啞的成熟聲音,驚得徐軻從猜測中回神。
跪在屏風前,徐軻眼神閃爍着不明色彩,沒過幾個呼吸,屏風另一頭傳來衣裳起身摩擦的窸窸窣窣聲,然後就是沉穩的腳步聲,那股清香的來源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徐軻?徐孝輿?”
下巴傳來熟悉的力道,不過不同於姜芃姬的摺扇,這個男人直接用手捏着,力氣之大令他忍不住暗暗吸了一口冷氣,疼得連眼角都沁出生理性淚花,眼眶佈滿縷縷紅絲。
這時候,徐軻纔看清面前的男人的容貌。
逆着室內撲哧燃燒的燭光,男人的容貌落入眼簾,此人雙眸似乎帶着淬了毒般的陰冷。
從容貌輪廓來看,和白日裡的少年有幾分相似,只要不是眼瞎,誰都能看出來兩人之間有血緣關係。這個……徐軻就納罕了,他不過是少年買回來的奴僕,至於惹得他家長出馬?
略顯艱難地回答,“正是……小人……”
沒由來的,被那種毒蛇般陰冷淬毒的眼神盯着,徐軻的腦子彷彿被放空了,內心瀰漫着說不出的畏懼,甚至連下頜被捏得青紫的疼也感受不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