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

清越悠遠的磬聲再一次響起,紀十將與她玩耍的小金放進懷裡,開始往‘洞’‘穴’深處爬去。

這是她在‘洞’口渡過的第十天,依靠着那隻麋鹿,早晨藤葉上凝聚的‘露’水,以及小金每日採回的‘藥’草,她的風寒好得七七八八,內傷也好了四五分。每天下午申末酉初的時候,‘洞’的深處便會傳來數聲磬擊之聲。她懷疑有人住在裡面,但是卻從來沒看到人出來過。剛來時沒進去查探,是因爲沒興趣,也不想惹麻煩。但是當她內傷好了一些後,她在藤橋對面以及‘洞’口四圍沒有找到能夠讓如今的她離開的路徑之後,往‘洞’‘穴’深處一探便成了必行之舉。

‘洞’底極平坦,像是由人開鑿而成的一般,越往裡越黑,紀十身上火摺子等物皆在墜崖時掉落了,如今身上唯剩下一把短劍。她武功全毀,眼耳雖然已經全好,聽覺目力卻再也不可能恢復到以往的水平,只能以劍探路,以免懵頭懵腦撞到什麼。

大約爬了有小半個時辰的樣子,前面隱隱透出微弱的光亮,她心中一喜,卻並沒有馬上過去,而是停下來側耳聆聽了許久,確定沒有任何聲響後,才小心翼翼地繼續往前爬。

越接近光線越明亮,但是紀十心中的喜意卻慢慢平復,因爲從那柔和而昏‘蒙’的特點她已判斷出那並非天光。不是天光,那麼自然不會是出口,至少目前還不是。

事實果如她所猜想,那只是一間四四方方的石室,皆不過丈許,有一案一席,還有一個燒炭的小爐子和可能是煮食的小鼎,以及碗勺等零零碎碎的東西。看得出,這裡是有或者曾經是有人居住。案上有一座燈盞狀的青銅器,上面放着一個拳頭大的夜明珠,光亮便是由此而來。

紀十不關心這裡住過什麼人,主人又去了哪裡,她關心的是除了自己來時那條通道外,還有沒有其它路出去。

但事實是,任她尋遍整間石室,連席子几案甚至於爐鼎都搬了開,只差沒趴在地上一寸一寸摳挖了,也沒找到一點有可能是通道的痕跡。這個石室就像是自山腹裡憑空挖出來的一般,四壁渾然一體,竟是連一絲裂紋也沒有。

雖然是懷揣希望而來,但真正發現這處亦是絕路後,紀十也並沒有多失望。她又在石室裡轉了轉,最終在几案前盤膝坐下。

几案上一卷半展的素帛,題首是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後面是數行清雋的行書小字,旁有一筆,筆尖墨幹,顯是當初石室主人正在伏案而書,卻因突發情況不得不立即離開,甚至於連筆都沒來得及洗。

紀十成日在腥風血雨爾虞我詐中來去,哪裡會對講究因果輪迴的佛學感興趣,對於這麼一部於佛家子弟來說需日常背誦的經典自然也是聞所未聞。此時不過是覺得閒得無聊,加上那字看着着實讓人心靜神寧,彷彿有魔力一般,不知不覺便讀了下去。

雖然在“遠離顛倒夢想”便停了下來,且“想”字一看便知是匆匆完成,少了之前的從容清淨,頗有些格格不入的意思,但是這半卷殘經還是成爲了她以後數日內的消遣之一。不爲別的,就爲單看着那字就覺得心中清靜,煩惱皆拋,至於經義,她還真是看不懂。

在發現半袋已經黴爛的粟米之後,紀十決定從‘洞’口搬到石室內居住。山‘洞’‘陰’涼,所放米糧可數年不變質,因此她判斷出此‘洞’主人已離去了不少於五年,顯然是不打算回來了,於是鳩佔鵲巢便顯得如此理所當然。只是就算有爐有炭還有火石等物,卻沒有水源和引火柴,她終究還是用不了,只能依舊日日啃生獸‘肉’,飲獸血晨‘露’。

每日磬聲依時響起,在這石室中聽來越發清楚悠遠,仿似就在耳邊似的。紀十每日除了看心經以及坐在‘洞’口看雲起霧散外,便是貼着石壁尋找磬聲的來處。這磬聲實在古怪,每日只響那麼九下,而無論是在石室哪個位置聽感覺都一樣,彷彿破開石壁就能觸‘摸’到一般。

破開石壁……紀十自然是做過的,不過除了把已經不銳利的短劍砍出許多缺口外,再沒有任何收穫。石壁上連一絲劃痕都沒留下,可見有多堅硬,當然也間接證明了失去武功的人有多無用。

然而,雖然紀十沒有慧根,堪不透空‘色’,破不了無明,但每日裡無論走到哪裡都將那半卷殘經帶在身邊,不時地翻看欣賞,早將每一個字印刻入腦海,多多少少受了些影響,至少心境越來越平靜。而真正心平氣和的結果就是,在第十日上,她一覺醒來終於找到了磬聲的來源。

石室頂壁。

站在書案上,她踮起腳擡手在頭頂石壁上一寸寸‘摸’索敲擊,直忙得大汗淋漓,倒真讓她找到了一塊大約長兩尺寬一尺的鬆動石板。她沒有馬上將石壁往上推,而是等到夜‘色’深沉之後,才吃力地擡着幾塊從‘洞’口邊找到的山石墊在書案上,然後爬上去小心翼翼地將那塊鬆動的石板往上推。

石板悄無聲息地被推開,卻在落在旁邊時發出輕響,在這寂靜的夜中顯然異常驚心。紀十屏住呼吸等了半晌,確定沒有驚動什麼後,才悄悄將頭探出。

外面是一個很小很破的房間,月光從破損的‘門’窗中透‘射’進來,讓人能清楚地看見屋內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哦,不是什麼也沒有……當她轉過頭時,立即推翻了自己最初的判斷。

這裡並不是什麼房間,而是一座供奉着笑臉佛的破廟,佛前點着長明燈,還有一個破舊的鋪團,以及一個黯青‘色’石磬。佛身滿布蛛網灰塵,長明燈只有黃豆大小,被從破‘門’爛窗中灌入的夜風吹得忽明忽暗,昏暗得連月光也不如,難怪之前會被忽略。

或許是一座荒廟,但肯定有人,爲佛像供奉長明燈以及每日定時擊磬的人。紀十不敢耽擱,將那捲殘經揣好,又確定了小金好好地纏在手臂上,這纔將手伸上地板撐在兩邊,一個使勁,輕巧地翻了出去。她內力雖然已無,但身手還在,這種輕靈的動作並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