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

看着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院子,子萬眉皺了下,隱約覺得紀十的背影有些不對勁,但並沒有心思細想,只覺這破廟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索性站起來,也跟了出去。

山泉離此並不遠,出了廟門往上走二十來步就是,在一塊突出于山壁的大石下面即是。泉旁長着三兩株青竹,雖有石頂遮擋,仍有一兩片青綠枯黃的葉片落進水中,不顯髒亂,倒映得泉水益發清澈明淨。

紀十蹲下身,用竹筒撇開水面的竹葉,舀了有半桶水,估摸着煮壺茶還有餘,便打算迴轉,卻看到身後一左一右杵了兩尊冷麪神,不由被嚇了一跳。倒是她反應快,硬生生剎住了往後退的舉動,不然只怕要一腳踩進水中。

奚言少華跟在後面她是知道的,畢竟那廝所製造的響動連死人都能吵醒,但是子萬行走發出的聲響,卻不是如今的她能夠察覺的。

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驚色,子萬利眸微眯,之前那種不對勁的感覺益發明顯起來,他神色不動,伸手接過水桶,然後塞給站在旁邊一臉防備地看着他的奚言少華,毫不客氣地吩咐:“拎回去,把茶煮好。”不得不說,他跟紀十在對待某些人上,確實是有着某種奇特的相似之處。

奚言少華敢怒不敢言,也不說話,提起水就走了。看着他受氣包一樣的背影,紀十忍不住彎了眼眸。

“天徹山莊那些人說你跳崖自盡,如今正要重選少主。”子萬開口便是這個,而沒有直接問她分別後發生了什麼事。

“隨他們去。”紀十聽了,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這都是意料中的事,沒什麼好驚訝的,頓了下,她想到某種可能性,這才微訝地看向子萬,“子萬哥哥,你是專門來找我的?”如果是真的話,這簡直是日出西邊了。

子萬一直在留意她的反應,見狀,心中掠過一抹異樣,總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

“你打算一直隱於此地?”他不答反問。這時心神鬆懈下來,回想自聽聞她死訊後自己的反應,隱隱覺得有些不妙。似乎,他對她的在乎已遠遠超過了他的認知。

“那倒不是。”紀十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中一冷,而後又不免自嘲地一笑,竟然這會兒還在妄想,真是死性不改,活該落到今日這等下場。擡頭看向綿密起伏的山林,秋色已至,滿眼皆是淺黃深紅蒼綠,熱烈得讓人心神飛揚。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她笑道:“與梅六約定的日子也快到了,我還得給她把她要的人送過去呢。”

舉步往破廟走去,她沒去看那人是什麼神色,會否跟上來,腦子裡轉着接下來即將面對的事:將“小湯圓”送給梅六,尋找讓她家破人亡的仇人,毀掉天徹莊。一件比一件難完成,但是如果沒有這些目標,對於已經無法適應普通人生活的她未來又當何去何從?

子萬看着已往前走了一段距離的身影,兩人間彷彿隔着一道透明的壁障,看似接近,卻怎麼也碰觸不到,不由一陣煩躁,緊走幾步,一把抓向她的手臂。

紀十正神思遠飛,措不及防下被拽了一個踉蹌,驚呼聲中後跌進了子萬的懷中。子萬目光一凝,迅速摸上她的腕脈,片刻後終於知道一開始的違和感來自於何處了。

“你的內力……誰做的?”他聲音發顫,語氣兇狠地喝問,一股複雜莫名的情緒自胸口騰昇而起,似憤怒,似心疼,更似茫然不解,強烈而迅猛地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沒有人問,沒有人在意,便是失去武功,殘了四肢,紀十大約也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堅強而倔強地支撐下去;如果是攻打奚言家以前,聽到子萬這樣問她,紀十三分傷也能作出十分的樣子求憐惜。但是現在,她卻只是輕輕推開這曾經求而不得的懷抱與關心,將滿腹心酸悲怨斂於眼睫之下,同時也失了之前努力維持的平和假象,顯露出其下真實的冷漠與疏離。

“這是我的事,不勞掛懷。”她冷淡地道,揮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疾步走回廟中。

子萬呼吸一窒,愣愣站在原地,沒有再跟上去。

如果開始還只是推測的話,那麼現在紀十已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她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她更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糾纏着他。這不正是他一直想要的,爲何卻沒有一點高興的感覺?反而像是胸口被人剜了個大洞般又空又冷,難受得喘不過氣來。如果這時他還弄不清楚自己這樣的反應是爲了什麼,那就真是愚不可及了。

“怎麼會對她……怎麼可能?”他喃喃低語,似在問自己,又似沒有意義地否認。手按悸痛難止的心口,眼中是滿滿的不可置信和掙扎。

想到回到奢香後的心神不寧,想到無論別人怎麼說仍舊認定她還活着的固執,想到剛纔發現她經脈殘損,武功全毀時的心痛憤怒以及被她冷待後的悵然若失……他突然無法再說服自己繼續逃避下去。如果這樣都不是喜歡,那麼什麼纔算是喜歡?

只是喜歡上一個女人,還是一個食人花一樣的女人……子萬矛盾而遲疑地看向不遠處的破廟,怎麼也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閉了閉眼,他驀然疾步往山下而去,就好像後面有惡鬼在追着似的。

“他走了。”片刻後,破廟大門裡探出一個腦袋來,俊秀的臉上是滿滿的慶幸。

紀十坐在院子裡,將煮好的茶水斟入杯中,垂眸看着黃綠清亮的茶湯,鼻中縈繞着淡淡的蘭花香,聞言連眼皮子都沒撩一下。

“原來你已經沒了武功,難怪從來不下山。”奚言少華轉身走了回來,一臉得意,彷彿抓到了天大的把柄。

紀十並沒有否認,端起杯子啜了口茶水,感覺甘美芬芳的滋味在脣齒間瀰漫,直到對方在旁邊坐下,才慢悠悠地道:“沒有武功,一樣收拾你。”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小金,想到這一回它竟沒纏上子萬,心裡終於有些安慰。

奚言少華再次被噎住,臉色忽紅忽白,精彩之極。

紀十卻沒理會他的反應,目光越過半塌的院牆看向遠方的天際,黝黑的瞳眸裡幽光暗轉,似挑釁,又似期盼。

梅六,你可遵守了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