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這番做作一點也沒打動公主:“你別假惺惺的了,駙馬怎會死?你還不清楚?”
“皇姐,我真的一點也不知情……”
他勃然大怒:“如果查出是哪個傢伙乾的事情,我一定饒不了他……”
大公主不依不饒,抓住他的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幾乎打滾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皇弟,你給我說清楚,你爲什麼要害死駙馬??好呀,你現在要當皇帝了,是不是要把我們都趕盡殺絕???你今天說不清楚,大不了就把我一起處死了,我可不走了……”
若是弟兄如此撒潑,沒話說,一刀殺了,永絕後患。
問題,這是嫡親的姐妹。
姐妹之間,又不存在篡權的危險。
琅邪王從無殺掉姐妹的打算。
可是,大公主也不是好惹的主兒。
琅邪王縱然有三頭六臂,此時也束手無策了。
他狼狽不堪地看向甘甜,甘甜卻移開了目光。
這時候,她何止是不敢幫琅邪王,簡直生怕下一個躺下去的就是自己了。
大公主又哭又鬧:“皇弟,你說話……你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我絕不離開……”
琅邪王迫於無奈,只好道:“皇姐息怒,駙馬那是個意外……是意外……是不知好歹的侍衛們擁擠不堪,我一定馬上下令,徹查此事,抓住罪魁禍首後,定斬不饒,替皇姐報仇雪恨……”
駙馬不會白死,誰讓他死了,誰就得死……琅邪王信誓旦旦,一再地保證。
他撫慰多時,好說歹說,才把大公主勸走。
大公主一走,這事兒還沒完結,十幾名大臣聯名上書,要求調查駙馬的死因。
駙馬上個班就掛了,這天下,有這麼黑人的嗎??
大公主在朝裡這麼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人家也有說得上話的人。
琅邪王不得不給這麼一羣大臣的面子。
他十分“憤怒”,當即號令徹查此事。很快,兩名侍衛就被帶來了。
琅邪王不容他們分辨,當即下令:“這二人心懷鬼胎,暗害駙馬,罪當容誅,立即執行……”
二名侍衛聽得王爺下了斬殺令,一個個都露出茫然的神情。
其中一個人忍不住了:“王爺,小的們……”
“拉下去,馬上處死……”
侍衛嚇傻了,也顧不得其他,當即大叫起來:“冤枉啊,王爺……冤枉啊……明明是你指使小人殺了駙馬,爲何到現在卻要殺了小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旁邊的八名侍衛舉起金瓜錘就把二人給亂錘砸死了。
滿堂血腥,十幾名大臣瞠目結舌,再也不敢多說半句話。
琅邪王流淚道:“小王剛入京城,各方的懷疑,敵人,多不勝數。奸臣殺人,卻誣陷小王,讓小王有口難言……唉,駙馬死得真慘……”
他哭起來,大臣們也跟着哭起來。
好一會兒,琅邪王才長嘆一聲,叫過身邊的大太監,緩緩道:“你馬上給大公主送去三斛珍珠,一千錦緞,並隆重籌辦駙馬喪事……”
“是。”
一干人等退下,行宮終於恢復了寧靜。
這時候,旁邊的甘甜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也許,這對大公主來說,是個很好的交代了——至少,已經殺掉——兇手了。
琅邪王看着她。
她移開了目光。
不敢跟他對視。
甚至不敢看他滿臉未乾的淚痕:也真難爲他了,竟然能哭得如此聲淚俱下。恆文帝死了,他哭,駙馬都尉死了,他也哭……甘甜死了,他會不會也這樣哭?
本來想追問一句“我的發動機呢?”竟然也不敢了。
那時候,快要夕陽西下了。
秋日的傍晚,益發的淡墨清和。
琅邪王站起身:“甘甜,陪我出去走走。”
這是肯定,而不是諮詢。
甘甜沒有拒絕,也不敢拒絕。
挾持着剛剛殺掉他妹夫的餘威,沒有人敢拒絕琅邪王。
行宮外面,林木森森,長長的林蔭路,圍繞的護城河,秦淮十里,風月無邊。夕陽一路上灑滿了豐收的田野,一眼看去,秋日的碩果累累,楓葉火紅,江山如此多嬌。
一陣風來,一些耐不得秋寒的樹葉已經開始飄零,地上厚厚的一層金黃色的銀杏葉子。甘甜極目看去,但見這條銀杏大道,不知機多長,不知幾多遠,一望無際,就像一個遍佈黃金的世界。
身邊的琅邪王換了一身衣服。
這時候,他已經不再是一個金刀戎馬的武夫了,他換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寬袍大袖,冠冕束立,一望而知,便是一個典型的王孫公子。
也不知是這樣的夕陽還是銀杏的金黃,他渾身上下,鑲嵌了一層明晃晃的色彩,讓人莫可逼視。
甘甜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
是的,那時候的琅邪王就是這樣。
他在浴臺裡,裝出一副酒色財氣,縱慾過度的樣子,但是,比一隻狸貓更加敏捷,周圍但有飛鳥蟲魚掠過,都一望而知。
就像一條蟄伏已久的豹子,你永遠永遠不能小看他。
隨時隨地,他都會竄起來。
二人的腳步踏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金黃色的銀杏葉子就像是厚厚的地毯,走了一程,深深的陷下去。
這條路很長。但是,再長的路都有走完的時候。一會兒,這條銀杏大道就走完了。但是,夕陽的餘暉還在天際,那麼紅,那麼豔麗。
琅邪王站在盡頭,凝視她。他第一次和她這樣漫步,只覺得這條路不是太長,而是太短了。如果能一直這樣走下去,那該多好?
女人在對面,靠着一棵銀杏樹。夕陽灑滿了她的臉,而她看着的,是太陽公公。
內心裡,還在對太陽公公說再見吧?
她對太陽,有種異乎尋常的熱愛和尊敬。
“甘甜,我們再走走?”
她不經意地看他,但是,迴避了他的目光。
“這條路風景好,所以,再走走吧。”
於是,又走回去。
如此,一連走了三次。
沒有人說半句話。
如果是一對相愛的男女,如此漫步,是何等的浪漫?
但是,他們不是情侶。
連怨侶都算不上。
只是兩個各懷鬼胎的男女。
尤其是甘甜,這樣一步一步地走時,不由得心驚膽顫。她甚至隱隱地恐懼,在這樣的銀杏大道邊上,會不會隨時竄出來兩三個殺手?
就像他們把駙馬擠到橋下面淹死一樣。如果死在這樣風雅的銀杏林裡,會不會特別的浪漫和香豔?但是,她不想死!!!
路,太狹窄了。
對於很多人來說,人生的路,其實是越走越窄。
琅邪王渾然不覺。
這條銀杏大道,彷彿對他有着無窮無盡的吸引力。
金黃的葉子,旋轉地飛舞,路邊偶爾還有小粉紅的野花,甚至那些已經略顯破舊的碟僷女牆……
到後來,甘甜忍不住了,“王爺,這樣走來走去,到底何時是個盡頭?”
那時候,琅邪王正站在這條路的起點,腳下的銀杏葉子飛起來,慢慢地打旋,然後,慢慢地飄落,就像是一地璀璨的黃金。
他伸出大手,飛舞的銀杏葉子落下來,正正跌落一片在他的手掌心裡。
“當年,我就是住在這裡的臨時行宮遇到素女的……”
甘甜一怔,不知他此時爲何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兩三個月,真是我人生裡最最愉快的時間……”他喟然輕嘆,“素女,她是個白癡,什麼都不懂,心計,奸詐,籌劃,算計……這些,她統統都不會。她唯一的理想,便是每天有我陪伴她,然後,能吃許多許多好吃的小點心……”
甘甜默然無語。
“她很漂亮……真是我此生中認識的最最漂亮的少女……也許,在別人眼中不是這樣,但是,在我看來,天下沒有任何人比得上她……”
那是當然。
每一個死去的人,永遠比活着的人強。
尤其是男人,最喜歡來這一招了。
死了的女人,沒有半分缺點。
活着的女人,才能對比出來面目之可憎。
他們在該當結婚的年齡,隨意遇到了一個女人,雖然沒有轟轟烈烈,但也曾相敬如賓,兩情相悅,然後,兒女生下來了,日子過下去了,就算沒有激情,但是,她讓他家庭和睦,幸福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