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門庭若市的儲秀宮,現在雖不說是門可羅雀,但是也冷清大半。
相反,大家熙熙攘攘的到乾清宮拜會皇后,慰安病情。而她,原不過只是生了一點傷風感冒而已。
因爲皇帝寵愛,所以大家都擡舉她。
因爲皇帝寵愛,所以大家都看她的眼色行事。
女人盛衰,不過如此。
有孃家靠山的,就靠孃家;沒有孃家的龐大家族爲背景的,就只能指望皇帝的垂憐。本來,段氏家族是大戶,縱然段大將軍已經死了,但是,段雪梅的幾位兄長還在,他們都早早投靠了琅邪大帝,獲得的封賞也很可觀。這本是段雪梅的最大優勢。
畢竟,甘甜沒有任何的背景,傅丞相一家是徹底廢了,因爲傅貴妃一直不曾投降,最後還和恆文帝一起自殺了。
問題是,人家甘甜在軍中積累了足夠的人脈。
什麼周軍師,周向海,陸定之等等,都要給她幾分薄面。
再加上皇帝擡舉,自己如何還能比得上她??
那麼些年,段雪梅還一直安慰着自己……也許,她真的只是政治聯姻,只是陛下需要她身後的力量……無論王妃也罷,皇后也罷,總有一天,這些都會成爲過去。
就如紅寶石的戒指,總歸是自己的。
可是,她住到乾清宮,才徹徹底底把她的美夢擊碎了。
再是自欺欺人,也維持不下去了。
如果只是利用,豈會讓她住在乾清宮?
如果只是利用,豈會跟她朝夕相處??
男人看着討厭的女人,不該是避開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麼???
…………
甘甜看着段雪梅哭得梨花帶雨,也不知怎地,心底反而隱隱的同情她。
這時候,她羨慕她,焉知一年半載後,不是她同情她?
但是,她什麼都不能說,安慰也罷,自嘲也罷了,這時候說,反倒矯情了。
算了。
她站起來:“段貴妃,你還是回去吧。”
下逐客令了。
段雪梅還能說什麼?
這一輩子,她從未經歷如此重大的挫折,彷彿整個天都塌下來了。
擦臉的時候,甘甜看着她手上的紅寶石戒指。昔日,她也曾對這枚戒指耿耿於懷,此時此刻,方明白,戒指是死的,人是活的,任何信物,都比不上心的變化快。
新歡舊愛,無從說起。
一枚戒指,保障不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甘甜躺了半個月之後,御醫調整了藥方。
太監端上來藥汁的時候,有一種奇怪的味道。
甘甜端起來,嗅出一股腥臊之氣。
她皺起眉頭:“這是什麼藥?”
“這……是劉太醫新開的補藥……陛下說,這對娘娘的身子好……復原也快……”
說話的時候,太監眉目之間都是一種曖昧的,渾濁的笑容,油乎乎的,不懷好意的樣子。
甘甜心生警惕。
吃過虧的人,步步爲營。
尤其是琅邪王這樣的男人,口蜜腹劍,不得不對他多一個心思。
“娘娘,您請服用……”
爲何催得這麼緊?
她一揮手:“你放着,我一會兒再喝……”
“娘娘……您請趁熱服用了吧……這藥涼了藥性不好……劉太醫說了,一定要趁着熱喝了……”
甘甜忽然大喝一聲:“到底是什麼藥???”
太監被她一喝,嚇得趕緊跪下去:“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小人也不知道……是補藥……補藥……是陛下吩咐御醫們開的……”
當然是陛下。
不然,誰敢強迫??
甘甜輕描淡寫:“劉太醫?是以前薊州城王府裡那個專司讓娘娘們不孕不育的劉太醫??”
太監嚇得臉都白了。
“不關小人的事情……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小人只是奉命端上來而已……娘娘恕罪啊……”
果然!
正是那個劉太醫。
甘甜嫁給琅邪王那些年,就算在王府的時間不長,可是,耳目也是有的。琅邪王何以那麼多年沒有孩子?
他又不是柳下惠,他自己也不是不孕不育陽痿早泄的男人……發泄生理需求是常常有的,他又不會傷害他自己的身子,所以,總是每每寵幸之前,府邸的劉太醫便專司讓娘娘們避孕……
這是劉太醫的獨門避孕秘方。
琅邪王的每一個女人都受過他的“照顧”。
甘甜在薊州城的時候,因爲從不和琅邪王那個啥,所以,劉太醫從不來招惹她。但是,心底卻留了一個心眼。古代醫學尚不發達,避孕之藥,往往也是要命之毒。數的女人就是死在這一道之上。
琅邪大帝要殺人,完全可以於無形之中。到時,七竅流血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還給你安一個小產而死之類的哀名,嗚呼哀哉,再大肆祭奠,搞得天下同悲,萬豔同哭,琅邪大帝又成就一個愛妻的名號……就如被莫名其妙推到護城河裡被淹死的駙馬爺。
你放心,死了,他會爲你舉辦極其盛大的喪事。
她堅信,自己死了,琅邪大帝準備的喪事,比起大駙馬,更會隆重一萬倍。
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太監跪在地上,偷偷地瞄她,更顯得鬼鬼祟祟。
甘甜心上疑惑,幾乎被確證。
難怪他抱着秦舞陽的兒子給自己看,原來,只是爲了消除自己的疑心。
現在,才痛下殺手。
得到了一個女人之後,侮辱了,才把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
琅邪大帝,本性如此。
她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太監跪在地上,嚇得發抖,臉上的神色油乎乎的,無端的讓人更加懷疑三分。
“退下!”
“娘娘……這真的是補藥……陛下說了是補藥……您一定要服下去……對您的身體有好處……”
陛下說是補藥就是補藥!
哪怕是毒藥,也必須是補藥。
甘甜明白。
“您馬上喝吧……太醫交代了,必須趁熱喝了纔有效,如果冷了的話,就會凝結,就沒什麼效果了……娘娘,您馬上喝掉吧……”
“我等一會再喝。”
“娘娘……”
“滾!”
她聲色俱厲。
太監不敢說話,退下去。
關上門,甘甜把藥汁仔仔細細地看了。當然,肉眼是看不出有毒的。本來,她還想找一隻貓貓狗狗的來試驗一下毒性,但想一想,沒必要無端再去殺一條生命——讓人來試毒藥也比用狗好。
至少,狗又沒有來毒害你的心思。
她把藥汁潑灑了。
所幸,發動機就在這屋子裡。
殺掉琅邪王,是分分鐘的事情。
只是,殺了之後,如何全身而退的問題。
她籌劃得異常精細,這一次,絕不會心慈手軟了。
傍晚,墨色四合。
甘甜站在窗邊,看渾渾噩噩的天空,跟人一般。
宮女端來一碗藥汁,黑乎乎的。
她揮手讓她們退下。
這藥,是她親自挑選的。
其實,琅邪大帝根本用不着下毒手,她對那些事情也早有準備。她也不想有任何的意外,不想被任何事情所拖累。
這事情,她早就想做了,自己做,總比別人來得安全。因是皇宮,行動不便,尋找安全可靠的藥也很花了一點時間。她並不想無端端地,自己輕率要了自己的命。
沒有現代的手術,自己更要小心謹慎。
端起碗,喝了一口,苦得要命。正要一鼓作氣仰起脖子喝完,一個人衝進來,怒吼一聲:“住手……”
如猛虎怒吼,聲勢驚人。
嚇得她手一抖,碗幾乎掉在地上。
琅邪大帝劈手就將碗奪過去,面色遽變:“甘甜……你沒有幹傻事吧??”
幹傻事?
他以爲她要飲鴆自殺?
但覺琅邪王這廝,耳聰目明,監視的人員也未免太可怕了,如此迅疾,就能把自己的一舉一動告訴他。
錦衣衛,也莫過於此。
難怪這世界上人人都痛恨特務組織,他們實在是最最骯髒而卑鄙的一種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