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吃得肥肥面孔,保養得雪白豐滿,珠圓玉潤,如一個豐衣足食的闊太太,只差天天打麻將了。
他看她好幾眼,從上到下,細細地打量,然後,輕描淡寫,開門見山。
“甘甜,我要封段雪梅爲帝貴妃。你有什麼看法?”
“新婚當夜,她該來跪拜我。穿一身大紅喜服,跪在我面前斟茶遞水,喊我一聲太太。”
“哈,誰告訴你的規矩?”
“丈夫納妾,妾再美也是妾,難道不該尊重大太太?”
“理論上如此。不過,她是帝貴妃,她可以不必來參拜你。”
帝貴妃——一個帝字。跟皇帝是並列的,好像歷史上從來沒有這樣的稱號,這是琅邪王獨家自創的還是哪個諂臣出的餿主意???
所以,凌駕於所有貴妃之上——
是不是也在皇后之上?
他不讓她來拜見她。
絕不。
他滿面春風。
“最近皇宮裡又掀起波瀾,我要辦一件喜事沖喜。”
她忽然凝視他,意味深長。
琅邪王被她看得心底有點毛毛的,卻又欣欣然的:“甘甜,你幹嘛這樣看我?”
“琅邪王,凡事適可而止。如果對每一件事情都機關算盡,人生就會少許多快樂。”
他揚起眉毛。
“這不像是你應說出來的話!甘甜!”
她喟然。
想起自己原來是個間諜。
其實,她並非專業間諜,是業餘兼職的。到這些吃吃喝喝的日子,那兼職的工作簡直忘光了。所以說,女人不能環境優越,太過舒適了,就失去了奮鬥的力氣。
琅邪王不以爲然:“現在皇宮裡到處流言飛天,狐狸精出沒,甘甜,你小心點。別老是想着外出,外面的風險很大,你應該清楚,不是我故意將你禁足。”
“你在敗壞我!”
“!!!!!”
“是你在敗壞我。你在六宮裡沒有給我留下顏面。無論你出於什麼目的,你都是在敗壞我i!!”
“!!!!”
“你在敗壞我的名聲。先把我搞臭了,然後,順理成章地讓我走人,滾蛋。”
他嘿嘿地笑。
“我不信,甘甜你這樣蠢。”
她當然不蠢。
卻再一次盡力而爲:“你是皇帝,有些事情,其實可以換一種手段。”
他站起來,走了幾步。
“就因爲朕是皇帝,有些事情,纔不得不如此。甘甜,你根本就不明白。”
直到這一日,他依舊不曾向她坦白。
她忽然意識到,日後,每一天,每一年,每一件重大的事情——他都不可能向她坦白,以誠相待。
打天下的時候,他沒有秘密。
坐天下的時候,他惟我獨尊。
一切,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任何人在這一項大權之上,不得分享參與。
天下僅有一人是皇帝,其他的全是臣子——就連皇后也是。
她沉默太久,琅邪王忽然有點不安。
“甘甜,你必須相信我,有些事情,你很快就會明白……”他的語氣很慢,一字一句。
她忽然伸出手,揪住他的脖子,嘿嘿地笑:“你今天速速說與我聽……趕緊地說,遲到了的話,休怪我不客氣……”
琅邪王措手不及,居然被她揪一個正着。
而且,她不知哪裡來的一股蠻力,生生地將他擒拿,居然讓他琅邪王一動也不動能——不是不能動,是不敢動。
他心底簡直咒罵這蠢女人一萬次了:你說她蠢吧,她在這時候比什麼都精明,知道有人是在騙她,是在設局;可是,你說她精明吧,她連最簡單的事情都不知道——比如現在,她這個行動!
都懷孕三四個月的人了,這麼用力的拉扯,瘋了麼?
他駭然:“甘甜,放開我,快放開……”
“不放,你快說清楚。”
“快放……你這個瘋子……”
她猙獰狂笑:“我就不放,我看你能如何,哈哈哈……琅邪王,這次我是吃定你了……你不說的話,當心被我整死……”
更緊地揪住他的衣領,幾乎要將他窒息過去。
琅邪王待要甩開她,卻怎敢如此巨大的動作?他不動,又不能退,被她這樣扭着,狼狽不堪。甘甜本以爲他一下就可以甩開自己,可是她忽然明白他不敢動:投鼠忌器,所以,就益發的囂張和潑悍。
“琅邪王,快快從實招來……”
他忽然伸出手放在她的腋下。
甘甜忍不住癢癢,笑出來,鬆手,琅邪王趁機逃開去,臉上鐵青:“甘甜,你簡直是太放肆了……”
這一次,甘甜沒有再跟他說下去了。
她坐在牀上,悻悻的。在他面前,她其實什麼招數都用出來了,連平素不好意思也不會用的都用了,他還是不坦白。
“甘甜……”
她忽然意興闌珊揮手:“你走,你走,不要再煩我了。”
他的臉色更是難看:“甘甜,我是提醒你,不要做這種危險動作……”
她不以爲然:“你放心,這一點力道是弄不死你的。大不了,你可以治我一個傷害君王的罪名……故意傷害罪,對,就是這個……”
滿朝文武,放眼全天下,誰敢去揪着皇帝的衣領?除非是活膩了,這是大逆不道的罪行。甘甜統統都知道,但是,她不在乎。嫁給皇帝就是這一點不好,尋常夫妻吵嘴鬧架,發作起來,你罵我幾句,我罵你幾句,或者打一下,或者一個耳光,牀頭打了牀尾就和好了。問題是嫁給一個皇帝,只能他罵你,他打你,無論有理由還是沒理由,只要你回敬一次,你就死定了——這便是冒犯虎威。
沒勁,沒勁。
沒勁透了。
琅邪王一口氣幾乎沒喘息過來,怒聲道:“我是怕傷害你自己。”
她稀奇地看他。
彷彿一點也不理解他這是什麼意思。他以爲她是林黛玉?被風都要吹跑的可憐蟲??
“我看,你是怕我把這些都泄露給夏原吉吧?”
“嘿嘿,你自己清楚。當年是誰把皇宮的一切秘密地圖全部給夏原吉的?難道朕就不該小心一點,以免功虧一簣?”
這倒也是。
捫心自問,真的讓自己知曉了他的全盤計劃,難道自己會眼睜睜地看着夏原吉死去,一點也不透露??
琅邪王悻悻的:“你今後哪裡都不許去,也不許再東問西問,反正事情就快結束了,該來的總會來,你不過多忍耐幾天而已……”
甘甜不答。
他永遠不肯信任她——生怕她將任何的消息泄露與夏原吉。
強者才懂得斬草除根的道理,婦人之仁,只能自取滅亡。琅邪王沒錯。
甘甜只是很惆悵——當她對他的要求,不知不覺地越來越高的時候,心裡纔會越來越悵然若失。
某一個黃昏,夕陽如血。
她出門,老遠聽得鶯歌燕舞,鑼鼓喧天。最近,皇宮裡老是重複這樣的節目,琅邪王打假封賞,生張熟魏,今日這個,明日那個,她要真的一點都裝不曉得,還有一定的難度。
她停下腳步,藏身一顆大樹後面。
看到無數的隨從擡着箱籠,禮物……成套的新衣,鳳冠霞帔,封帝貴妃的盛大儀式之前的準備活動……她們往儲秀宮走去。
她想起慈禧太后。慈禧太后當年得寵時就住儲秀宮,後來,她成了皇太后。
儲秀宮是個好地方。
從來沒聽說過住坤寧宮的女人有得寵的——皇后吧,都是擺着玩兒的。擺設而已。
外面路上,行人來來去去……她聽得宮女娟娟無限擔憂的聲音:“娘娘……您……您還是早做打算吧……”
她笑起來,看着這個滿面愁容的小宮女。
她身邊之人,最近都膽戰心驚的。每一個人都如世界末日到了一般。皇后玩完了,她們也沒好日子過了,一些識趣的,早已暗通款曲,幾乎急於想把乾清宮的一舉一動都報告給了段雪梅等人。只難爲於琅邪王的嚴酷法令,所以纔不敢輕舉妄動而已。
試想想,誰膽敢天天這樣陪伴着一個狐狸精???說不定,哪天她的大尾巴就露出來了。多可怕,是不是???
也難爲這個小宮女,居然還如此這般地惦記着自己。
真心假意,何必訴說?
她只是奇怪,無論時代怎麼變,人心怎麼是沒有邊際的呢?男人的心,到底裝的什麼?女人的心,到底又裝了什麼?
甚至不明白,琅邪王這樣的男人,爲何演戲會演繹到如此逼真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