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甜站在高臺之上,看見黑壓壓的人羣,聽着禮官對自己大篇幅的讚美,就連被贊爲偉大的演技派的她,也對自己的演技失去了信心——強中更有強中手啊。
掌聲如雷。
圍觀的人民激動了。
這世界,還是有好女人的,對不?
偶像啊!
又一個偶像被這麼樹立起來了。
新的造神運動,非常成功。
轉眼之間,從天堂到地獄,又從地獄到天堂。
貞潔烈婦、大義滅親——那些屬於女性頂頂好的名聲,都加在了她的身上。
道德的楷模啊。
她飛快地回想歷代的列女傳,是否出現過自己的名字?
但是想來想去,幾千年下來,烈女或者是太多了,或者是讀書不認真,她一點都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出現在哪本歷史記載之上過……
這樣一想,忽然就覺得大不妙。
如果沒有記載,那就表明——新帝失敗了。
歷史,都是由成功的一方書寫的。
琅邪王,當然不可能把自己寫進列女傳裡。
完了,完了。
她在高臺上,手握着詔書,面色發紅,手腳發抖——下面圍觀的人,還以爲她是蒙受了這樣的讚揚,大義滅親而激動不已呢。
祭祀典禮正式開始了。
冗長的一番儀式過去之後,甘甜就需要親自宣讀琅邪王的罪證。
她一身素潔的衣服,沒有任何人的強迫,完全出自自願——慷慨陳詞,聲淚俱下地痛訴琅邪王如何的狼心狗肺,野心勃勃,謀逆作亂……
她念得很認真——不認真的話,身後隨時有劊子手。或者冷箭,她不想成爲肉泥。
琅邪王,在她口裡,成了世界第一的大惡魔。
還有什麼,比被妻子揭發,更加有力的證據?
人民都怒了!琅邪王太該死了……
可到了中途,忽然覺得不對勁。
好像有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
似嘲笑,又似惱怒。
她心底一寒,一時間,竟然頓住,念不下去了。
是誰?
她在人羣裡一番搜索。
無人!
沒有任何一張熟悉的面孔。
不可能是夏原吉,他這樣的男人,如此的醒目,絕不會輕易現身在人羣裡。
而且,他生平最是討厭和凡夫俗子在一起,而且現在烈日炎炎,很多人都是一頭油汗,以夏原吉的養尊處優,頭上沒有絲毫片瓦遮擋,要讓他這麼站着,真是不可想象的。
是琅邪王?
更沒這種可能。
雖然,那樣充滿氣惱的,憤怒的目光,看起來更像他——
可是!!!
當初,他不顧人質,不宣而戰,擺明了不顧自己的死活,更不會傻到來這裡劫法場。在他的世界裡,江山永遠第一……雖然是祭壇,但是跟法場也差不多了。
那是送死啊!
難以想象,琅邪王會爲了一個女人前來送死。
但是,左右環顧,的確沒人。
在熙熙攘攘的人羣裡,每一張臉都很普通。
甘甜以爲自己看花了眼睛。
只看到那些形形色色的錦衣衛,遍佈的密探,以及外面整整齊齊的御林軍。
當她停頓的時候,四周那麼寂靜。
只有她的抽泣聲,唱作俱佳。
人家以爲她是悲哀過度,說不出話來——畢竟,是揭發自己的丈夫啊。人人都是血肉之軀,是不?
救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跑路!
她決定,今日無論如何也要跑路了。
可是,當她尋思四周,發現自己真要跑路的話,一定會被刀斧手砍爲肉醬。
可是,再不跑的話,難道就這樣被恆文帝關押一輩子?
然後,然後……繼續聲色並茂地念着琅邪王的罪行……
有禮官在旁邊幫腔,此人正是齊秦。
齊秦能說會道,口才出衆。
甘甜木訥囁嚅,泣不成聲。
但凡她說得不那麼清楚的,齊秦就及時補充。
他是老皇帝時期的科舉,當年的探花,晉身翰林院,多年默默無聞。現在得到新帝重用,是新帝最爲看重的大臣之一。
而且,他和方惜之幾個人,都是建議新帝削藩的主要人物,琅邪王一起兵,就打出了“清君側”的旗號,他們正是琅邪王口中要剷除的“奸臣”之首。
因此,若是琅邪王造反成功,他們絕對第一批被砍頭,沒有任何緩和的餘地,不像別的大臣還有投降和觀望的餘地。
左右都是個死,所以,務必要琅邪王先死。
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
他們比任何大臣的態度都更加堅決,那是真正誓死效忠恆文帝了。
他口才甚佳,在旁邊加以提點補充,細枝末節,妙語如珠……如果說,甘甜宣佈出來,琅邪王是七分的罪,那麼,經過他這樣一潤色,就生生地變成了十分。
臺下的民衆非常激動,反應異常強烈。
齊秦不失時機:“臣等願誓死效忠陛下,消滅琅邪王這個亂臣賊子……”
底下的民衆也跟着吶喊:“消滅琅邪王這個亂臣賊子……”
“誓死效忠陛下……”
…………
這個宣傳效果,實在是太好太有影響力了。
下面的人羣裡,有個人幾乎要抓狂了。
真的是小看這幫子書生了。
輪到口誅筆伐,沒有人是他們的對手。
尤其是一個性子急躁的,幾乎要暴跳如雷——天啦,這也太可恨了。
甘甜王妃,真沒想到,竟然是這種人!
可恨啊!
但是,他的暴怒被人一手拉住。
不但如此,還捉住他,一起揮手,一起喊“誓死保護陛下……”
烈日炎炎,把他們的心燒熱了,面孔也燒紅了。但是,他還是保持着極大的鎮定。
他狠狠地,狠狠地記住了這幾張面孔。
齊秦,鐵蛋、黃泰、方惜之……這幾個傢伙,一個也不能放過。
尤其是齊秦,他今日的表演,令他永生難忘。
假以時日,一定要他反其道而行之。
那時候,看看他這個探花,讀書人的骨氣,又會如何!!!
…………
終於,這一番琅邪王缺席的公審大會,暫時告一個段落了。
甘甜退在一邊,兩名宮女攙扶着她。
這時候,她應該“悲痛欲絕”,哭得像一個淚人一般——然後,聽齊秦在一邊讚揚她,告訴她,前途是光明的,未來是理想的,揭發琅邪王后,你的一生就是幸福的……
媽的,以爲節烈當飯吃啊。
甘甜目光飛動,企圖在人羣裡發現一點蛛絲馬跡,該死的夏原吉呢?
這個男人,一到關鍵時刻就不見了。
怎麼看,都看不出有人要來救自己的樣子。
而且,新帝陣仗那麼大,這種銅牆鐵壁一般的保護,的確也很難。
只有蠢豬這時候纔會來救人——送死。
那兩隻男人,都不是蠢豬。
他們比猴子還要精明。
尤其是琅邪王,對他來說,此時自己的利用價值已經不大,甚至爲零了。和夏原吉的合作,大不了夏原吉再換一個女人給他充當皇后也就是了。
也就是說,救不救她,得看夏原吉。
如果夏原吉認爲沒有價值了,就絕不會甘冒奇險了。
這時,禮官的號聲響了。
這次祭祀活動馬上就要結束了。
御林軍們,一起轉了方向,讓人羣從前面的場口開始疏散。
然後是女眷們,陸陸續續地上了馬車。
司馬皇后,傅貴妃等人……馬車骨碌碌地走了。
甘甜當然不會被扔下,許多宮女們圍上來,四面八方將她包圍……她的馬車等在旁邊。
就連那幾名馬車伕,也是特殊訓練過的錦衣衛……
甚至旁邊伺候的太監當中,也有幾名是錦衣衛假扮的。
新帝,沒有半點的粗心大意。
他可不想失掉了這張王牌。
所以,就算有刺客,有奸細——人也是搶不走的。
甘甜幾乎絕望了——人啦,夏原吉這個死傢伙!
這一次若是回到了皇宮,就算不死,那也是一輩子被囚禁了——新帝不可能讓她天天跑出來這樣做“巡迴演講”撒。
絕望了,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