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甜,你也過來,休息一下……”
她木然走過去,那是一塊稍微平整的地方。
大家橫七豎八地躺下去,都有劫後餘生的恐懼。
周向海一直罵罵咧咧的:“媽的,鐵將軍這廝鳥,真是太可惡了……此人不除,我們真是難以應付……”
陳玄虎也嘆道:“我從軍多年,向來自負運兵如神,可是比起鐵將軍這一招,也是自愧不如,他手下的嫡系部隊,竟然能長途奔襲上千裡,配合還這麼精妙……”
“此人極其盡忠恆文帝,以後,我們還真不好對付……”
“是啊,日後,此人必成我們最厲害的對手!必須儘早除掉!!!”
琅邪王不做聲,眼底一抹殺機一閃而過。
甘甜看得分明,不知道那抹殺機是對自己,還是鐵將軍。
她心底一陣慘然,又想起自己爲了搶馬擊在琅邪王膝蓋上的那塊小石頭,不由得側過臉去。
也不知道當時爲何會這樣。
彷彿骨子裡,一種兇猛的野獸——就如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
適者生存。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
她避開琅邪王的目光,根本不想和他說半句話。
情知,二人之間,就連以前表面上的客客氣氣也維持不下去了。
琅邪王也沒多看她,他一直微微閉着眼睛。
自從新帝登基以來,他的日子從來就沒好過過。
連續幾次遇險,大大小小十幾場戰役下來,每一天,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王冠上的明珠雖然耀目,可是,誰知道奪取的過程中,所流的無盡的鮮血??
衆人就地休息了一會兒,他才緩過氣來,長長地嘆息一聲:“唉,這一次,真是天助我也……幸虧這一場大霧,才逃得一命。”
“王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琅邪王忽然縱聲笑起來,十分爽朗,豪氣頓生:“是啊。鐵將軍再厲害又如何?老天爺也幫我。今日他殺不了我,日後,我必然殺他!!”
此言一出,本是萎靡不振的屬下們,忽然來了精神。
真的感謝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濃霧。
一如很多天子登基之前,上天所顯示的各種徵兆。
大家七嘴八舌地,激動起來。
“老天庇佑,王爺必然心想事成……”
“王爺纔是真命天子……”
“我們已經躲過了那麼多次艱險……”
“記得上次也是……明明都被敵人追上了,卻遇到一場瀑布把我們沖走,因禍得福……”
…………
甘甜躺在地上,盡力地舒展四肢,讓身體得到最大限度的休息和放鬆。想起鐵木真傳奇的一生,據說他在掌握大權之前,起碼經歷過大大小小几十場的災難,但每一次,都能極其巧合的絕處逢生,或者處處遇到貴人……
真命天子是不是真的頭上有五彩祥雲,甘甜不得而知,但是,這一場濃霧來得如此及時,那是鐵一般的事實。
就像上一次,的確是在絕境的時候,一場瀑布幾乎是從天而降,把明明不可能的事情,變成了可能。
每一次,在本來必死的時候,總會絕處逢生……
奇蹟!
除了奇蹟,再也找不到別的解釋方法。
琅邪王,也許,真的會奪有天下吧?
中國的算命,周易八卦,本來就極其玄妙。
夏原吉斷定了,也許,自然有他的道理。
…………
休息一會兒後,陳玄虎在向衆人分發一路上收集的蔬果食水,到甘甜的時候,他頓了頓,看手裡不多的蔬果。
她忽然發現他那種猛虎一般的目光,她一怔。
這一次,陳玄虎的目光,比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更加陰沉。
可是,這陰沉一閃而過,他悶悶的:“王妃,請。”
甘甜怔怔地接過蔬果,也許,陳玄虎當時也是目睹了自己那卑劣的一幕?
會不會?
她心慌意亂,想把蔬果還給他,不要,可是,那樣更是尷尬。
目光一轉,看到琅邪王。
他坐在她的對面。
“王妃,你餓了那麼久,也吃點東西吧。”
琅邪王忽然咳嗽一聲,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坐下,她想側一側身,讓開他,但是又覺得不太好。
琅邪王不經意地拉住她的手,嘆道:“我們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了。”
言下之意,其他的,又何必再去計較?
“王妃,你自從嫁給我以來,從來沒有過過什麼安穩歡樂的日子,從京城上路起,到重新回到京城面臨死亡威脅,現在又天天都是逃亡……”
他頓了頓:“一個女人,是不該過這樣的日子的。有時候想起來,我就覺得特別愧疚……唉,只怪我……”
她本想縮回手,忽然意識到,他是在下屬面前在維護自己。
這些話,他平素是絕不會說出口的。
果然,陳玄虎的目光低下去,看着地面。
只不知內情的周向海接口:“王妃,你也別怕,我們一定會打敗那個鳥皇帝,到時候,你就是皇后了……哈哈哈……”
甘甜勉強笑了幾聲。
這話,當然是琅邪王最親近的幾個人面前才能說。
此時,他們經歷了死生,也自然少了幾分顧忌。
反正和恆文帝,已經撕破臉了。
果然,琅邪王笑得更是豪邁:“對!只要打敗了昏君,你們在座的各位都是開國功臣!只要有你們,本王絕對有信心問鼎天下!!”
衆人精神爲之一振。
一個個,摩拳擦掌,剛剛的沮喪之情,一掃而空。
真是富貴險中求。
但求日後豐厚的回報,現在,一切都不算什麼。
他轉向甘甜,柔聲道:“王妃,真是辛苦你了,以後,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安穩的日子。”
她笑得很勉強。
這才知道,政治夫妻,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雖然是演技派,也很困難。
人生中,最怕的不是一次演戲,也不是一輩子演戲,而是一輩子演戲,卻沒有穿幫的時候。
明知這個人最喜歡在人羣面前顯示仁義,明知道,他這種寬容大度都是裝出來的。
這時候,他是不會和婦人之見計較的。
那麼明確無誤地告訴她,他不在意。
但是,內心深處,誰知道呢!!
搶他逃生的馬和疑心素女的背叛——一個是事實,一個是猜忌——下手的區別,難道會有這麼大??
不會!
絕對不會!
只是等待時日的長久罷了!
可是,她還是覺得微微尷尬,又覺得失落。自己和琅邪王,其實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時候,衆人都困頓得睡着了,一時間,鼾聲四起。
驚懼,勞碌,精疲力竭……把內心的羞愧和卑劣都壓到了一個很小很小的角落裡。
甘甜也困得睜不開眼睛,勉強伸直腿,靠着大樹,很快便沉沉地睡去。
琅邪王聽得沉沉的呼吸聲,才擡起頭,看着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她的頭髮上沾滿了荊棘毛氈,身上被露水淋得溼漉漉的,這些日子的困頓,讓她整個人憔悴得不忍目睹。就連眼眶也深深地陷下去,臉上東一塊西一塊的血污。
昔日花枝招展的樣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當初那個媚態橫生,滿臉春意,對男人有種無窮無盡招數的女人,也一去不復返了。
她睡着的時候,雙手很奇怪地抱着膝蓋,偶爾,身子不停地顫抖。所有的僞裝都被剝離,就像一隻刺蝟,被拔掉了全身的刺,再也沒有自衛的本領。
他忽然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將她摟在懷裡。
她睡得實在是太熟了,一點也沒被驚醒。頭一歪,很自然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就算迷迷糊糊地意識到什麼,也不去管了。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靠着他。
就像一個溫暖的枕頭,連續這麼久的擔驚受怕,偶爾有一個溫暖的人肉枕,也是很不錯的。
琅邪王也很快沉沉地睡着了。
一覺醒來,濃霧已經散去。
頭頂,能看到逐漸偏移到西邊的晚霞。
身子很熱很熱——
那是一種很不習慣的人體的熱量。
她一怔,看到自己躺在一個人的懷裡。
他的大手,牢牢地將她圈住。
那樣子,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種習慣。
他也憔悴得厲害,頭髮亂糟糟的,一夜之間,鬍鬚變得老長老大,滿面都是風沙,昔日***倜儻的貴胄樣子,簡直再也難以尋覓蹤跡。
琅邪王。
這個人,竟然是琅邪王!
她幾乎驚跳起來。
她的響動立即將他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