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轉眼我到南充就將一個星期了,可續約的事情仍沒有一點發展。
池豔幾乎每天下班都會回來吃頓晚飯,但也只是吃頓晚飯。
依然幾乎很少和我說話,更不要說單獨相見。
我們中間永遠隔着那個子揚,可惡的子揚,他就像陰魂不散,只要有池豔的地方,就會少不了他。
他在餐桌上,依然熱情不減,做得好像真把我當池豔的朋友一樣。
但他從來沒問我爲什麼來南充。其實他心知肚明,他就是不想提及。也不給我機會提及。
他和池豔每次離開的時候,也總是在門外給我一個幸福恩愛的背影,讓我時常在他們走後,對着空蕩蕩的門外輕嘆。
有時青梅會走過來,輕輕的道:“尋歡,何必呢?池豔很幸福的,你何必還……”
似安慰似關切又似不忍和幽怨。
她永遠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其實是在續約的事上越來越看不到希望,她以爲我嘆息,是因爲心裡還對池豔有所依戀。
但我不要給她解釋。
我也不明白我爲什麼就不要給她解釋。
難道,我喜歡這被人誤會的感覺?
阿姨這段時間常有意無意的避開我和青梅,她要我多陪青梅說說話。
青梅會很不自然的道:“阿姨,讓我多陪陪你吧。”
阿姨便總會在這時笑,笑得很開心也很詭異,道:“還是多陪陪尋歡吧,他可是客,過不了些日子是要回重慶的,而我是這裡的主人,你以後有的是時間陪我。”
我有時也會道:“阿姨,我們還是多陪陪你吧,大家一起說說話,或出去散散步,你老人家不要把自己撇在一邊,一個人會很冷清的。”
阿姨又會同樣很開心很詭異的笑:“那不是冷清,那是安靜。我喜歡享受安靜。”
但阿姨明明是不喜歡安靜的,如果喜歡安靜,她就不會報怨池豔和子揚以前很少回家陪她了。
這讓我疑心青梅,莫非青梅這段時間也遇上了什麼麻煩事不順心了?
我便會在和她單獨相處時,給她講一些笑話哄她開心。
她笑起來的時候很美麗,笑嫣如花,楚楚動人,有時還會笑出幾顆晶瑩剔透的淚來。
等她笑過了,我便開導她,勸她事事看開點,該放就放,得行樂時且行樂。
“是嗎?”她會望着我,眼神懷疑又帶着幽怨,問:“這麼說你看得開放得下了?”
我望着遠方沉默。
是啊?我勸別人,可我自己又何曾看得開放得下過?
我到現在,不還牽掛着南娛公司的業務,牽掛着對危險無知無覺的柔娜和雪兒嗎?
柔娜,你和雪兒現在過得可好?
青梅便會在我望着遠方沉默時,也望着遠方,像我望着池豔和子揚離開後的空蕩蕩的門外那般,在我耳邊如吹過的柔柔的風,一聲輕嘆。
這樣的又過了一兩天,又是在晚餐桌上。
我真的急了,我覺得青梅似乎是靠不住了,她似乎一直沉淪在自己的麻煩事中,她從公司一回家,阿姨就讓我陪她,我都疑心她到底有沒有告訴池豔,我想約她單獨出來的話。
既然她靠不住,我就只能靠我自己了。
如果眼神能說話,如果池豔又能看得懂,聽得懂眼神說的話,那麼,今天,我想她應該明白我好多次了。
這麼多天了,我從來不曾這樣當着子揚大膽的看過她。
她雖然沒看我,但我知道她是感覺到了的,她的神色很是不安。她主動的夾了子揚最喜歡吃的回鍋肉放到子揚碗裡。
她是怕子揚誤會,討好子揚,還是暗示我什麼?
我心裡莫名的有些酸,但我不能輕言放棄。
我說過,從前,我只是嚮往和憧憬,我只知道愛情那刻骨銘心的痛和恨,卻不知道愛情也有刻骨銘心的幸福和甜蜜。現在我知道了,這一切柔娜最近都給我了。我更加珍惜不捨失去。爲了柔娜和雪兒,其實也是爲了我自己,我不會再輕言放棄了。
我正想開口對池豔說句暗示的話,阿姨卻先我道:“青梅,這麼多天了,你和尋歡都進展得怎麼樣了?”
青梅坐在我和池豔中間,臉紅紅的,低聲道:“尋歡他,尋歡他,”她望了望池豔,“他放不下……”
我沒明白阿姨問青梅和我什麼進展得怎麼樣了,但我看懂了青梅看池豔時的眼神,我也知道她要說的“他放不下……”是指我放不下池豔。
我和池豔都有些緊張,畢竟子揚就在身邊。
池豔是怕因此破壞了她和子揚的夫妻感情。
我卻是擔心只怕青梅的話一說出,我和南娛公司續約的事就更沒指望了。
但好在她並沒說完,阿姨似乎也知道了她要說什麼,急急的打斷了她,看着我道:“尋歡,你覺得青梅不好嗎?”
我很納悶,我望着池豔媽媽,道:“阿姨,這個問題好像我剛到那天你就問過我了吧?我都說了,青梅很不錯,漂亮,溫柔,大方,還很體貼,對人也很熱情的了啊。怎麼……?”
青梅聽我這麼誇她,在一旁嬌羞而又幸福的低下了頭,但很快又似乎想起了什麼,略微有些黯然神傷。
池豔終於忍不住,望着阿姨,問:“媽,你們這都是在什麼跟什麼啊?”
阿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子揚,忽然很鄭重,道:“我是要把青梅介紹給尋歡。我看他們很有夫妻相的,性格也合得來。”
此語一出,滿座皆驚。
青梅更加嬌羞得坐立不安,低垂着頭,不敢看我,也不敢看池豔。
池豔如被電觸一般顫了顫,夾在筷子上的菜,掉在了碗裡。
子揚也目瞪口呆的對着阿姨,臉上沒有了向來故作的熱情的笑。
我於吃驚之餘,猛然醒悟,我終於明白了,明白了阿姨爲什麼要有意無意的避開我和青梅,她是要給我和青梅單獨相處的機會。
怪不得,那天在臥室裡,我叫住青梅,她會問我是不是都聽見了,並且滿臉的羞怯。怪不得,我望着池豔和子揚離去後的空蕩蕩的門,她會在我身邊勸我並幽怨的輕嘆。怪不得我講笑話給她聽時她會那麼開心幸福,我勸她要看得開放得下時,她會反問我,滿眼都是黯然神傷的失落。
池豔抿了抿嘴,看着阿姨,問:“他,他不是去年就已經結婚了嗎?難道,”她猛地轉過臉來,對着我,“尋歡,難道你們不幸福,離婚了?”
她的聲音帶着關切和憂傷,似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她竟並沒忘記我們從小青梅竹馬,並沒忘記曾經對我的愛戀。她之前對我的不冷不熱,竟只是以爲我婚後過得很幸福。她竟果然連我和憶蘭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根本沒結婚都不知道。她還以爲,她媽媽給我介紹青梅,只是我婚後不幸福,離婚了。
我感動得心酸,想故作平靜的說點什麼,子揚在一旁咳了幾聲假嗽,便一個字也沒說。
阿姨道:“尋歡根本沒結婚,那天她們的婚禮遭到了別人的破壞,並且憶蘭的父親也竭力反對,後來才知道,憶蘭的父親其實就是尋歡的父親,所以他們根本就不能結婚。”
池豔搖了搖頭,望着阿姨道:“媽,這一定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爲什麼你以前沒告訴我……”
她忽然覺察到了自己的失態,不再說下去,但她的眼角竟分明有了淚痕。
子揚不爽,很不爽,但他沒有明顯的表現出來,只一剎那間就換上了很開心的笑容,道:“很好啊,這樣,青梅和尋歡就……媽,你真是有眼光!”
我道:“不,我已經結婚了。”
我很不想看到子揚很樂意把我和青梅撮合在一起的樣子。
“什麼?你結婚了?”
阿姨睜大眼睛看着我問。這回輪到她吃驚了。
我道:“是的,只是辦得很倉促,沒來得及通知阿姨和池豔。”
池豔沒有擡頭,道:“是不是那個……”
我知道她想問是不是那個寡婦,那個帶着孩子的寡婦。我打斷了她的話:“我道,一個女子,和青梅一樣好的女子。”
我不想被子揚嘲笑,也不想池豔媽媽爲我遺憾。
他們不像我和媽媽,深知沒有男人的女人還帶着個孩子是多麼艱難,他們對寡婦只有偏見。就算池豔媽媽對寡婦沒有偏見,她也一定會認爲我該娶個黃花閨女爲妻,而不是一個寡婦的。
青梅放下碗筷,默默的轉身去了臥室。
誰也沒攔她,此時此刻,這裡實在不適合她。
再也沒有人說任何一句話。
就連子揚也保持沉默,只顧大口大口的吃菜喝酒。
池豔和子揚出門,相攜而去時,在門外第一次悄悄的回頭看了一眼。
她的眼神裡充滿怨恨。
她在怨誰?她又在恨誰呢?
然後,她和子揚走了。
望着空蕩蕩的門外,我沒有像往次那樣輕聲嘆息,卻更加感慨更加不是滋味。
阿姨在身後輕輕道:“去安慰安慰青梅吧,都是我不好,沒事先問清楚。本欲讓她幸福,不想卻讓她傷心了。”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是真要給青梅幸福嗎?她是要再一次斷了池豔對我的念頭吧?
我輕輕的關上門,點點頭,道:“我這就去。”
我的聲音裡竟也有些怨恨。
可是我又在怨誰恨誰?
我該怨和恨嗎?
是的,我不該怨和恨,真正該怨和恨的是青梅。
她是無辜的,她本很幸福,卻被捲入了這場與她沒有半點關係的情感糾葛中,落了個獨自在臥室裡傷心落淚。
我輕輕走到她身邊。
她扭過身子,背側對着我坐在牀沿。
我道:“青梅,實在對不起,我先前並不知道……”
“是的,你並不知道阿姨的心思,所以你才離我這麼近,陪我玩,逗我開心的。如果你早知道,你根本就不會……”
她似乎更傷心更委屈,眼淚也似乎流得更厲害。
“青梅,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
女人越哄越傷心,越傷心越需要人哄,這個道理我明白,可此時面對她,我卻有些慌亂,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了。
她卻忽然用手背抹抹了臉,道:“你去睡吧。我沒事的。放心,我明天會告訴池豔你約她單獨見面的。”
原來,她竟果然還沒給池豔說過我約她的事!
我很無語,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她此時正在傷心處。
我輕輕的退出房間,很覺得對不起她也對她頗有微詞的回到我的臥室。
這一夜很鬱悶。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青梅已去了公司。
於是我一整天都不時看時間看窗外,盼着黃昏來臨她從公司回來。
這一天她破例的回來得比較晚,池豔和子揚也破例的沒有一起過來吃晚飯。
她一如以往的對阿姨笑,跟阿姨聊天,卻有意思疏遠了我。
這讓我很急,她到底今天有沒有又忘了給池豔說我約她的事啊,如果說了,池豔是什麼反應呢?
青梅,你不能只顧着陪阿姨,不把這些告訴我呀,你可知道我怎樣心急如焚的期盼了一天呢。你好不容易回來了,可你卻這樣不給我和你單獨說話的機會。
你叫我如何說你是好呢?
但這樣老是在心裡折騰自己也不是個辦法,所以吃過晚飯,我便對她說:“青梅,我們出去走走吧。不要打擾阿姨了,阿姨這段時間很喜歡一個人安靜安靜的。”
青梅沒有點頭,她一點都不意外,她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阿姨卻有些驚訝,前幾天讓我多單獨陪陪青梅我卻略有推辭,現在吧,什麼都挑明瞭,我和青梅是不可能了,我卻偏偏要找青梅單獨出去走走了。
但她很快像會意過來了似的,道:“青梅,和尋歡出去走走吧。這樣也好。”
青梅便點點頭,道:“阿姨,好的,那你在家看電視吧。影視頻道正在連播《牌坊下的女人》,很好看的。”
阿姨道:“你別替我擔心,我知道怎麼打發時間的。倒是你和尋歡要玩開心點。”
青梅便先我轉身出門。
我正跟在她身後也要出去,阿姨卻在後面拉住了我,在我耳邊輕輕道:“尋歡,好好安慰下她吧,看來這姑娘對你用情已深,還沒走出來呢。你沒發現她今晚比以往有很大變化嗎,好像都不怎麼理你,其實是怨你,因愛而怨你。哎,都是我的罪過呀……”
我道:“阿姨,你放心,青梅是個聰明懂理的人,她很快就能好起來的。”
其實,我這一點都不是理由。
如果真的愛了,還能因爲聰明懂理,說擺脫就擺脫嗎?
如果你以爲是,那隻能說明你根本沒愛過,或愛得一點都不深。
但願青梅對我是屬於愛得不深的那種。
出了門,下了樓,走出小區,在街道的夜色裡,我們若即若離的走了很遠,卻沒有說一句話,甚至漫無目的。
最後青梅進了北湖公園,她大概是走累了,想找個地方坐坐。
北湖公園裡有很多可以坐的地方。小橋頭,亭子間,樹蔭下。
但我覺得這實在不是她此時的心情適合來的地方。
這裡燈光五彩朦朧,有太多的陰暗處,那些陰暗處,總時不時可以看見相依相偎,竊竊私語的情侶。
她明明是走累了,但她卻並沒找個石凳或木椅坐下,她只是忽然停在小橋中間,依在有些微涼的石頭欄杆上,默默的對着湖水,看風搖碎的點點波光。
我也在她身邊默默的坐住,斜依在欄杆上。
夜風習習,楊柳依依,燈火朦朧如幻,園子裡誰在用小提琴獨奏《梁祝》,如傾如訴,動人心絃。
在旁人眼裡,我和青梅,雙雙倚暖橋上的石欄,儼然就是一對癡男怨女。
望着湖心,青梅終於說話:“尋歡,你要我出來,是爲了約池豔的事吧?”
“我……”
不承認也沒有否認。
“放心吧,我已給她說了。”
“她怎麼說?”我很急切的問。
她沒有立時回答,故意不立時回答。
好一會兒,她才道:“她說,你約她並不是因爲你還記得她,只是因爲你還惦記着和我們公司的業務,去年的合同已快到期了。”
我有些着急,也有些委屈,道:“這麼說她是不會見我了?”
她扭過頭來,看着我,朦朧的燈光照着她的臉,看上去有些癡怨,反問:“你真的可以看得開,放得下,忘記了你們從前的青梅竹馬?”
我忽然不敢與她面對,別過臉去,看湖那邊並肩經過的一對紅男綠女,只在心裡輕嘆,我不看得開,放得下,對從前的青梅竹馬刻骨銘心又能怎樣呢?
她咬咬脣道:“看來,我真看錯了你。”
聲音像吹過的夜風一樣,微涼微涼的。
我道:“是的,你看錯了我。你應該過得很開心的……”
我的聲音也如夜風般涼。
她忽然笑了,笑得似乎很開心,眼角卻情不自禁的滲出幾滴清淚,道:“是的,我應該很開心的,我也會很開心的。你真以爲自己是宋玉是藩安?其實你什麼都不是。我先前只是不忍拂阿姨的意思,後來又只是覺得被你當場拒絕很沒顏面。你以爲我真會對你……”
我也笑了,也似乎很開心,但我卻沒笑出淚來。
也許我心裡有淚在流。
我多麼希望她說的是真的。那樣,就算她告訴我的池豔的回答讓我失望,我也不虛此行。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讓我如釋重負般的輕鬆了。
她接着道:“我真爲池豔不值,竟然知道你是這樣的人,還要答應單獨見你。”
“什麼?”我轉過身,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動的道:“你說她答應單獨見我?”
她沒有回答,只拿眼睛冷冷的看我的臉,又看我握住她的手的手。
我知趣的把手鬆開。
她這才道:“是的,她答應單獨見你了。只是最近子揚一直把她跟很緊,大概就是怕她和你單獨接觸。所以她得找機會,還有,她讓我轉告你,現在不比去年,現在子揚是南娛公司的董事長,續約的事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我喜憂摻半,道:“我知道了。”
竟忘了對她說聲感激的話。
她沒有計較,反而真的很看得開放得下了似的,道:“咱們回去吧,夜色已深,阿姨大概還沒睡,在家等我們呢。”
我笑笑,比先前輕鬆了許多,道:“好的。”
正欲轉身,忽然發現湖對面,燈火闌珊處,有一個女子,一襲白衣,神態安靜,左顧右盼,卻又若無其事的穿行於三三兩兩的遊人中。
竟赫然就是那個給皓然冥幣,自稱是我情婦的神秘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