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回頭,果見一女子,正對我妖媚的甜笑着。
她不是別人,正是那晚子鬱邀我一起去按摩房,要在她身上證明自己是個男人的按摩女。
自那晚別後,我今天算是第二次見到她。上次是在從南充回重慶的車上。
但今天她看上去和上次極卻不相同。也許上次是因了劉若萍在我身邊,她把她骨子裡那些風流和不安份都掩飾了下去。
今天,她再不遮遮掩掩,無論是穿着打扮還是言談舉止都熱情似火。
明媚的冬日下,她的低胸衣,超短裙,長冬襪,高梆鞋,怎麼也不讓人覺得她前衛時髦,倒讓人情不自禁的對她想入非非。
她豔掃娥眉,濃施脂粉,硃脣皓齒,秋波亂送。最是那一笑,雖不是笑裡藏刀,卻絕對危險之至,攝魂奪魄,風騷盡露。
我忽然就覺得陽光明亮得剌眼,她和我如此近距離的站在一起太引人注目。好在四周沒幾個人,也沒誰向我們奇怪的看。否則,我會渾身不自在。
我奇怪的問:“你怎麼知道今天我結婚?”
她似乎沒料到我會這樣問,眼光閃爍了下,還有點慌亂,但很快就不迴避我的目光,不但沒拿開那隻手,還大膽的把另一隻手也放了上來,反問:“你說呢?”
聲音說不出的嬌,說不出的柔,要是別的男人,骨頭早就軟了。
我想一定是子鬱了。除了他還會有誰,既知道今天是我結婚的日子,又和她有往來。想必子鬱昨晚又曾去過按摩房與她殢雲尤雨,低幃妮枕時,把我和憶蘭的婚事輕輕細說。怪不得她剛纔會眼光閃爍,畢竟他們在牀上不像夫妻那麼光彩,她到底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不過,我卻有意要捉弄她,既然做得出,還怕別人說麼?我故意笑了笑,問:“是子鬱吧?”
她卻並沒有因我的話,眼光再次閃爍,也沒有更不好意思起來。她不作回答,只是把雙手握得我更緊,說:“走吧,去買套新衣換上。我幫你挑選。”
然後,腰肢一扭,不容分說的拉着我直奔那邊的商場。
直到我進了商場,站在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衣服前面,她才放手。彷彿我絕不喜新厭舊,還呆板固執。她如果不拉着我,我就不會捨得把身上這套衣服脫下,我就不會捨得買套新的換上。
說句實話,如果我身上這套衣服不是粘滿了劉若萍的鮮血,我今天還真不會脫的。這套衣服還是上次在南充談南娛公司的業務時,池豔幫我買的。這是我這輩子最喜歡也最合身的一套。穿着它去參加我和憶蘭的婚禮,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按摩女樂不可支的幫我挑選衣服,我卻又想起那天池豔幫我買衣服的情景來。那個劉若萍惡作劇故意錯拿給我的池豔的錢包,錢包裡池豔的相片,我和池豔雙雙弓腰下去撿相片時觸在一起的手……一切都那麼難爲情,那麼溫馨。
現在,我將有我的妻了,池豔卻斷無消息,不知她是不是早已和子揚雙宿雙飛?
只是可憐劉若萍,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醫院的病牀上,忍受着傷痛的折磨。
也許是時間已來不及,在我想着池豔和劉若萍的那麼短短的幾分鐘裡,按摩女就已從那些讓人難於取捨的衣服裡幫我揀了一套。我不以爲然,不想穿在身上竟絲毫也不比池豔買的那套遜色。我不得不佩服起她的果決和眼光來。
也許女人的眼光都是如此,天生就比男人審美力強。其實我的媽媽也一樣會審美的,只是那時我們孤兒寡母,家境貧寒,她再怎麼有眼光,也無力讓我穿上一套像樣的衣服。在我長身體的那些年月裡,她買的衣服總比我的身子長出好些,免得我第二年不能再穿。等我穿着合身了,那衣服卻早已破舊。後來,我不再長身體了,衣服的價格卻又比糧食的價格漲得快,她更無力爲我制套,像別的青年那樣,穿在身上光芒四射的衣服了。
要是我不是隻知道畫畫,要是我也出來掙錢,也許一切就不一樣了。
我禁不住一聲嘆息。
按摩女一邊幫我整理穿在身上的新衣,一邊笑道:“怎麼了,結婚還不高興嗎?”
是啊,我結婚怎麼可以不高興呢。只有我高興了,憶蘭纔會真正高興起來。
我對着鏡子笑了笑,我想笑出一份好心情。可我看到鏡子裡我那雙眼睛,卻怎麼也精神不起來。是因爲昨晚熬了夜,還是因爲我想起了我的媽媽,抑或,是因爲別的?
我本以爲按摩女只是幫我挑挑衣服,沒想到走出商場,我打的去我和憶蘭舉行婚禮的那家酒店時,她也坐了上來。
說真的,我內心裡是想拒絕她的,畢竟參加我們婚禮的雖然無顯赫名貴,可到底都是些堂堂正正的人,她去總有些不適宜。可看她那麼開心,那麼期盼,甚至根本就沒想過我不歡迎她,我又不忍拒絕。也許她去,不過是想在那裡見到子鬱;也許子鬱昨晚告訴她,也正是這個意思。
子鬱的意思,我總有些不忍拂違。
只是她一上車,便閉上眼睛假寐,便柔若無骨,支撐不起自己似的,緊依在了我的身上。弄得那司機還以爲我和她有什麼關係,一邊用眼睛在反光鏡裡瞥我的臉和她的低胸,一邊邪邪的怪笑。
我很不是滋味,搖晃了幾下身子,她卻總不見醒來,依舊靠得我緊緊的。
到了酒店門口,我推開她,我說:“到了。”
她故作姿態的伸伸懶腰,呵出幾口香氣,然後揉揉眼睛,道:“到了麼?這麼快?”
我不理會她,下了車直奔酒店。
畢竟現在不同先前,我得拉開她和我的距離。
她跟在我身後。
我一走進酒店,騷動的人羣便歡呼起來。我想我一定讓他們等得太久了。我看到憶蘭還滾出了幾顆淚。
在憶蘭身後,赫然站着她的父母,哥哥,和娟子!
這是我萬萬想不到的,我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得來的消息!
只要看看憶蘭父親那張怒容滿面的臉,我就知道在我來之前這裡發生過什麼,我就知道憶蘭爲什麼一見到我就滾出幾顆淚來。
憶蘭的父親,這個意外闖入的不速之客,一定當作大家的面給過憶蘭難堪,一定極力阻止過這場婚禮,憶蘭一定和他作過針鋒相對的鬥爭,直到最後也不低頭。然而我卻遲遲不肯到來,這不僅讓憶蘭的家人更加反對,就是所有參加婚禮的客人也發出過異議。
而她,還是堅決的等着我。
現在終於看到我了,我沒有讓她失望,她是喜極而泣。
她向我走來,我也向她走去。
沒有人知道我們此時的心酸,幸福和感動。
可就在這時,就在我要和憶蘭擁在一起時,我身後的按摩女卻衝了上來,一把挽住我的手,把自己溫柔的和我靠在了一起。那麼深情,那麼曖昧!還在我臉頰上用力的吻了吻!
彷彿我們纔是天生的一對!
彷彿正要舉行的本就是我和她的婚禮!
歡樂的人羣一下子靜了下來,我和按摩女成了人們注目的焦點。
沉浸在大喜中的憶蘭還沒來得及享受就忽然轉入大悲,父親的反對本已讓她不堪重負,現在這致命的一擊讓她徹底崩潰。她彷彿不再認識所有人,就那麼呆呆的和我相對而立。臉上的表情幾乎是沒有表情,連先前喜極而泣的淚,也忘了流。
憶蘭的父親瞪着我和憶蘭,已出離憤怒,已忍無可忍。
只奇怪的是,我沒看到他對我有半點仇恨。
他衝了上來,對憶蘭吼道:“走!你給我走!”
如此堅決,再沒有任何退讓的餘地。
憶蘭卻依舊呆呆的,彷彿什麼也沒聽到。
鵑子也走了上來,她輕輕的拉着憶蘭的手,柔聲說:“走吧,爲他一個鄉下人這樣不值得。”
聽上去是在對憶蘭抱不平,但其實是對我的極度蔑視和報復。
憶蘭還是呆呆的,彷彿什麼也沒聽到。
看着憶蘭那個樣子,我好難受好恨。我不該讓這個按摩女幫我挑什麼衣服,我更不該讓她跟我來到這裡!我狠狠的掙脫她的手,我衝上去一把將憶蘭抱在懷裡,我說:“憶蘭,不是的,一切都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然後我瞪着按摩女恕吼道:“你爲什麼要做出如此傷害憶蘭的事?!”
按摩女沒有回答我,顯得那麼不解和無辜,彷彿我是背叛了她和憶蘭的陳四美。
憶蘭在我懷裡,她的一隻手還被娟子握着。她一動不動,任憑我擁着,可臉上的表情卻分明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和她正在發生什麼。
我把手輕輕的撫上她的臉,她的臉好冷,冷得讓我心生憐惜。
我顫抖着雙手爲她拭臉頰上的淚,那是先前喜極而泣的淚。淚還沒幹,可她的心卻似乎已死了。
我心痛而焦急的問:“憶蘭,你怎麼了?你打我罵我吧,可你不要這樣嚇我……”
我的淚也滾了出來,滴在了她的手上。
她忽然就推開了我,她只問了句:“她就是池豔?”便不再說一句話,她還掙脫了鵑子的手。
她獨自一個人,走出了酒店,走向酒店外的一輛車。
我不知道她怎麼會以爲按摩女是池豔,我不知道她怎麼會以爲池豔會像按摩女那樣吻我。難道我當初從南充回來時,同事們對我順利的做成了南娛公司的業務,私下裡那些胡亂的議論她也曾聽到,並且對我和池豔的關係產生了懷疑?
當初真不該告訴她,我請過池豔母女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可是她卻並不聽我解釋,她已上了那輛車,並且把自己關在了裡面。
我也解釋不清楚。
我看到了子鬱,站在人羣中的子鬱。
我向子鬱走過去。
憶蘭的父母,哥哥,鵑子,走向憶蘭上的那輛車。
我們擦肩而過,我們卻誰也沒跟誰說話。
我問子鬱:“那個按摩女,她叫什麼名字?是你告訴她今天我和憶蘭結婚的?”
我極力做得平靜,但誰都聽得出來我在生氣。
子鬱淡淡的說:“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更沒告訴她有關你的任何事。”
我忽然就忍不住笑了,我聽到我的笑聲是那麼痛苦。我從來不知道,痛苦,原來也可以用笑來表達。
我根本就不相信,子鬱會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更不會相信子鬱沒告訴她,她會那麼突然的出現在我的婚禮這一天。
才被自己的女友誤會,又被自己最好的朋友背叛!
原本以爲可以請子鬱幫我向憶蘭解釋,沒想到子鬱卻只顧及自己的名聲。我是那麼不甘,我被氣糊塗了,明明子鬱是怕同事們知道他和那樣一個女人有着關係,但我卻偏要拉過那個按摩女來,並且把她拉到他的身邊,然後當着衆人,把他們揭穿!
可是,我卻再也找不到了那個按摩女!
她來得那麼突然,去得竟也那麼悄無聲息!
我只看到池豔的媽媽,不知爲了什麼珊珊來遲。
明明她是因了我的電話纔來重慶的,她卻並沒看我。她看着另一個方向,神情怪異恍惚。
在那個方向,是最後一個上車的,憶蘭父親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