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看到她焦急顧盼,我也不曾看到她萬分驚喜,我只看到她望着我和扶着我的陌生女子,面無表情。
我弄不懂她是久久不見我回去,出來找我的,還是隻是路過,和我不經意的邂逅。
如果不是來找我的,爲何她一見到我就停住了前行的腳步?如果是來找我的,她又爲何要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她走過來,沒叫我的名字,她問:“聽子鬱說你和憶蘭的婚沒結成。她就是出現在婚禮上的那個放**子?”
沒有怨恨,沒有柯責,甚至沒有好奇,只彷彿無話可說,隨便找了句話來打破疆局。
陌生女人沒做任何辯解。也許這樣有頭無尾的話太突兀,她聽得一頭霧水,連自己都糊塗又如何辯解?也許她覺得自己只是個局外人,不想攪入是非中,更怕自己越描越黑。
她只是對柔娜笑笑,道:“我也有個弟弟,我能明白你內心裡那深切的痛。也許你弟弟真的犯了很嚴重的錯,但現在他醉了,你應該帶他回家。”
柔娜把她錯當那個攪亂我的婚禮的放**子,她把柔娜錯當我的姐姐。原來這世上並不只是我生性多疑,眼前的兩個女子也一樣。這麼短短的時間裡她們就弄出兩場誤會,而我在這兩場誤會裡,都保持沉默。
柔娜誤會她,我是不想對柔娜解釋,我根本就不想跟柔娜說一句話。
她誤會柔娜,我是忘了解釋。我是在想,柔娜的內心裡,真的有如她說的那樣痛嗎?如果真有,那痛真是爲了我嗎?
柔娜也如她一樣,不作任何解釋,只是盯着我,盯了好久,然後道:“姐姐,姐姐……”
嘴角邊掛着一絲笑,說不出那笑是痛苦還是自嘲。
我想一定是陌生女人把她當我姐姐,讓她受傷了。我這幾天不修邊幅,滿臉鬍渣,看上去不知顯老了多少,而陌生女人竟還把她當我姐姐,這無疑讓她有了美人遲暮的感覺。
梅豔芳在她的《女人花》裡唱道“孤芳自賞最心痛”,哪知美人遲暮更痛徹心扉!
但柔娜其實是年輕的,一襲白衣,冷冷的臉,臉上的笑,加上內心的痛苦,恍若傲立於悽風冷雨中的一剪寒梅。
我望着她,眼裡忽然只有她的冷和美。以致於不知道,扶着我的陌生女人是什麼時候放開了我,又是什麼時候離開。
她離開時,可曾在遠處回眸?她最終消失時,是不是也很悽美?
柔娜還是扶住了我,儘管我一動不動,至始至終沒對她說一句話。
她說:“讓……姐……”
這次,那個“姐”字說得好艱難,一說出口她就再也說不下去。
彷彿,那個“姐”字一說出來,就有件她這一生中最珍愛的東西,無情的化作一縷輕煙,被雨打風吹去了。
我已隱隱感覺到了,她先前反覆念那個“姐”字時的痛苦,並不是美人遲暮的痛苦,而是……
這一刻,不是我不明白,我是拒絕明白。
我越是明白,我越是恨她。她既然這樣不忍,爲什麼還要冷漠我的柔弱善良,親近劉一Lang的狼子野心?
我好想甩開她,我又不是阿斗,我不要人扶,我即使要人扶,也不要她扶!
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我胸裡突然涌得厲害,我喝進去的那些東西,控自不住,翻江倒海的吐了出來。
吐在了她的白衣上。
雖然我已聞不到酒味,雖然它們曾經在精緻的酒瓶裡誘惑着顧客,但我知道,現在,一從我的嘴裡噴出,就很臭很髒。
我突然有了莫名其妙的快感,痛苦而強烈。
她的白衣越是纖塵不染,我越是要把它吐得骯髒不堪!
這是一種破壞帶來的快感。喝酒的時候,我是個自虐狂,現在,我顛倒了過來。
柔娜沒有放開我,反而扶着我靠她靠得更緊,也許是她真把自己當作姐姐了,對我的體貼坦然了起來。
也許她根本就喜歡被別人虐待,要不,爲什麼她對我從來就不及劉一Lang。
但我卻吐不出來了,大概我的肚子已空無一物。
我只有吐過後的虛脫。
我靠在柔娜的肩上,我嗅不到酒味,但我卻嗅到了柔娜的髮香。
我忽然發現我的脣離柔娜的耳垂竟那麼近。
我不知道別人是不是矛盾的,我至少是個矛盾的人。曾經柔娜那麼主動熱烈的把我按在沙發上,我卻拒絕了她。那時我希望我只是她的弟弟。現在,她真只把自己當作姐姐了,我卻莫名其妙的有了想法,好想把我滾燙的脣落上她的耳垂,身體的某個地方竟也不由自主的有了反應。
我分不清我這是,還是報復。但我確實想起了她對劉一Lang的許許多多的好來。
雖然我們都穿得不薄,但我們靠得太近,也許柔娜已感覺到了我的呼吸在加促,我的那裡在膨脹。
她沒再讓我那麼一動不動的靠着她。她把我的手搭在肩上,扶着我回2046。
柔娜扶着我打開2046的門的時候,我看到雪兒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滿眼驚喜。
我想不到她這麼晚還沒睡,她竟然一直在等着她的媽媽回來。
電視裡播放着動畫片,她就是靠看這動畫片,打發等待媽媽歸來的漫長而無聊的時間的。
可是,當她看到柔娜還扶着醉醺醺的我時,眼裡的驚喜一下就沒有了。
雪兒不會掩飾,她所有的愛恨都表現得那麼痛快分明。
她不是因了我醉了而沒了眼裡的驚喜。她是因了她的媽媽,她望着她的媽媽,眼神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那種。
等了那麼久纔等回媽媽,可真見到媽媽了,她卻沒說一句話,就轉身進了臥室,重重的關上了臥室的門。
她生着她媽媽的氣,她一定是覺得她媽媽不該帶我這個壞叔叔回來。
柔娜沒理會雪兒,她把我扶進了我的臥室。
她把我放在牀上。
我剛一躺下,就接到了電話,池豔打來的電話。
池豔在電話裡說:“尋歡,剛纔我在通話記錄裡看到了你的號碼,你昨晚給我打過電話?是子揚接的吧?你都和他說了些什麼?你有什麼急事嗎?”
我腦子這時正暈得厲害,我看到柔娜,連同周圍的一切都在圍着我旋轉。
我低低的說:“我好想你。”
柔軟的聲音充滿了曖昧。
我不是想以此來取悅池豔,好讓她向劉若萍伸出援助之手。我當時似乎已忘記了這些。
我是故意說給柔娜聽的。我想看到柔娜受傷,但我不明白我爲什麼就好想看到柔娜受傷了。
我真的醉得一塌糊塗。
我看到柔娜走了出去,她果然傷心了,果然無法忍受自己正照顧的人,卻和別的女人在電話裡呢噥軟語。
我心裡有種酸酸的感覺,我喜歡這種感覺。可惜我很快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我不知道柔娜是否還進來過,我也不知道我和池豔在電話裡胡言亂語了好久,我睡着了。
這個覺睡得說不上香,但卻很沉,沉得沒有做過一個夢。
甚至醒來的時候,我努力的想卻怎麼也想不起我是做什麼的,我身在何處。
我還以爲我是不識人心險惡只知作畫的少年郎,我是躺在故鄉三間破瓦房裡的舊木牀上。
我似乎聽到了鄰居們說話的聲音,媽媽一定早已起牀,看我睡得正香,沒忍叫醒我。
有什麼東西有些晃眼,我努力睜開眼睛,我想那一定是木窗外明媚的陽光。
可我看到的卻不是故鄉那石灰班駁的籬笆牆,玻璃窗外還陰沉沉的下着雨。
這不是我的故鄉,這裡聽不到雨打芭蕉風吹竹。
我也不再是少年郎,我一望牆上的鐘,我就急得大叫了起來。
時間已是四點,下午的四點,而我還沒去公司!
我急急的掀開被子,從牀上跳了起來,習慣性的去牀頭櫃上拿我的衣裳。
我忘了昨晚我根本就沒脫。
可我看到對面的鏡子裡卻是我**裸的身體!
我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
我頭還有些疼,我想是我看恍惚了。
我揉揉眼睛低頭再看自己,我竟果然被脫得一絲不掛!
是柔娜,一定是柔娜,在我昨晚醉酒時把我脫得一絲不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