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瑜有點急了,“你不是說你師父早就料到我們在找他嗎?既然他都知道了,爲什麼不肯見我們呢?”
“知道是一回事,不見是另一回事。”徒增解釋道,“我師年過一百,早就退隱江湖,安度晚年。什麼魔呀鬼呀,見慣不驚,也不是他這個年歲還操勞的,別說是你們有事求他,就是我們這些弟子上門探望,他也不一定見,閉門謝客的可能性更大。”
我們又一次嚴重失望了。兩個人相對着唉聲嘆氣。
好不容易訪到了真正的山木道長,可是他老人家已經不是昔日叱吒風雲的高道,而是隱居一隅頤養天年的安逸老者了,我們再要去找他簡直是打攪。
徒增看我們垂頭喪氣,哈哈一笑,問道:“你們怎麼這麼笨呢,一聽我師父不出山,就那麼沮喪了?”
“是啊,要是山木道長不做老本行了,那我們怎麼辦呀?還找誰去抓那些女鬼呀。”張嘉瑜無奈地說。
徒增拍拍自己的胸脯:“你們怎麼把我忘了?我師父老了,還有我呢,我幫你們去捉呀。”
我一想,對是對的,你是山木道長的徒弟,但問題是你剛纔連湖仙也沒捉到,來個和尚就把你的法力給截斷了,而武媚娘她們也許比和尚更厲害,你能PK她們嗎?
當然我嘴上沒說出來。但張嘉瑜說出來了:“那些女鬼挺兇的,你行嗎?”
“什麼叫你行嗎?這還用懷疑?當然大大的行。”徒增昂首挺胸,氣勢不可阻擋。
張嘉瑜還要說什麼,我輕輕拉了一下她,對徒增說道:“那太好了,道長,你願意去幫我們捉鬼,我們求之不得。只是有一點,我們必須提前向你作一下說明……”
徒增卻擺擺手,搶先回答:“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就是報酬,對不對?我走南闖北,凡是遇上有人家被鬼魅騷擾,就會幫人家驅鬼趕魅,自然要收報酬。不過你們是學生,還沒有收入,我可以暫緩收錢。先去看看再說吧。”
其實我身上有個銀行卡,就是青琬姐給的,按青琬姐的大方,卡里不會只有一點零星錢,幾萬總有吧。這些錢給徒增作報酬大概也夠了吧。
不過既然他不談錢,那我們也來得正好,先得看看這位道長是否真正的捉鬼大師,有沒有手段跟武媚娘她們較量。
當下徒增道長就跟着我們走了。
事情如此順利,讓我和張嘉瑜又喜又疑,喜的是這一趟沒有白跑,總算碰上了捉鬼道長,疑的是我們沒有見到真正的山木道長,而這位自稱山木徒弟的徒增道長,能替代我們要找的理想人物嗎?
畢竟天雲和尚對我們說他不過是個借道行攫取財物的騙子,還當面質問他幹了什麼,而他卻沒有正面回答,那麼徒增究竟是真金還是泥塑?
路上徒增問了我們基本情況,我把能說的對他說了,有些東西需要保密,就要適當地留一手,不能把一切都全部托出。
我問徒增,我們學校的鬼樓正在拆除中,那些寄居在鬼樓裡的女鬼們已經提前遷移,但現在還不知道她們遷出去後在哪裡落腳,道長是否能搜到她們的落腳處?
徒增說這不要緊,捉鬼不一定非要找到鬼的巢穴不可,她們是要四處流竄的,拿住一個就能扯出一窩來。
“那現在道長去哪裡?”張嘉瑜問道。
此時我們正從山谷裡往山外走。
道長突然停下腳步。
他沒有擡頭,眼睛只緊緊地盯着自己前面的地面,好像那裡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
然後是他蹲下來,在地面上細細的搜尋。
猛地他站起來,眼睛眯起,向四面打量。
那樣子,就像一頭獵犬嗅到了野兔的氣味。
“怎麼啦,道長?”張嘉瑜問道。
道長豎起一根指頭,這是示意我們別出聲。他的嘴裡開始自言自語:“好你們大膽,竟敢前堵後追?”
好像道長髮現了蛛絲馬跡,只是我們根本看不出來。
然後徒增站得畢挺,單掌豎立,嘴裡唸唸有詞:
“陽關通途非正道,逶迤曲徑亦難長,妄爲蜻蜓點水奔,奈何神目一覽光。無聲無形腌臢氣,凡夫面前好匿狼,而今降力浩然至,看爾浪骸何置藏?”
一邊念着一邊以他蹲下來看過的部位爲中心,後退十米圍着這個中心旋轉,但面朝着外圍。
他不停地轉圈也反覆地念着這幾句。
張嘉瑜輕聲問我:“他念的到底是什麼,你聽得懂嗎?”
我連聽幾遍,說我聽懂了,這是他在念給鬼聽呢。
開頭兩句說的是無論陽光大道還是曲徑小道,都不是鬼路,輪不到鬼來走,第三句和第四句說鬼走路想蜻蜓點水一樣不留痕跡,無奈他的神目可以一覽無餘看得清清楚楚,第五句和第六句說鬼是無聲無形的但有一股腌臢氣,在凡夫面前可以像狼一樣藏好頭尾,最後兩句是說現在降服她們的浩然之力到了,你們這些放浪形骸的傢伙何處藏身?
“道士看出鬼來了?”張嘉瑜向四周打量着。
“那是肯定的,她們一直遠遠近近地跟着我們,這一回讓道長捕捉到她們的氣息了。”
“可她們身上不是挺香的嗎?怎麼會一股腌臢氣呢?”張嘉瑜表示不解。
我說那是形容詞,是貶損她們而已,其實她們一個個貌美如花,但她們畢竟是陰險的鬼物。
“嗯嗯,看來道長眼裡的她們都是醜八怪。”張嘉瑜也笑了。
我又用目光跟隨徒增的目光,順着他的目光向周圍搜視。忽然間,徒增停住轉圈,朝向南邊立定。
南邊有一灣清溪如帶子般婉轉,溪流對面是一片稀疏的灌木林。
我馬上警覺地想到,肯定是有東西躲在樹林裡。
我睜大眼睛搜索,不放過一絲一毫的可疑跡象,有時會覺得是一棵樹的後面隱藏着一個詭異的黑影,有時又好像看到一簇山竽秧的下面伏着一隻小動物,可能是鬼物化身,反正是處處有疑點。但確定不了哪一處更有問題。
再看徒增稍稍停息後,緩緩地向溪邊走去。我和張嘉瑜也跟了過去,不過我們不敢跟得太緊,要是鬼物突然向徒增發起進攻,有可能誤傷了我們。
徒增明顯是盯着對岸的樹林裡,好像已經窺清鬼物的藏身之處。我猜測他可能在考慮從哪個地方越過溪流到對岸去。
在上游段有一些怪石露出水面,雖然石頭與石頭的間距最大的相隔兩三米,不過如果是練過輕功的人很容易以這些石頭爲落腳點,飛越過去。
我也練過輕功,在助跑之後肯定能踩着一塊一塊露出水面的石頭到達對岸。
徒增道長當然更不在話下吧。
我以爲徒增會向上遊走,他卻在岸邊停下來,然後折回身,漫無目的地轉圈。
他在猶豫什麼呢?
我正想開口問他,突然只見他彎下腰,抓起岸邊的一塊西瓜大小的石頭,狠狠向溪水裡砸去。
就在石頭落水的一霎那,我終於看到清澈的水裡遊着一條魚。
那是一條白色的魚,貌似是白鰱。
奇怪,這種山溪中怎麼會有白鰱呢?但徒增投出的石頭已經砸入水。
通地一聲,溪水裡激起一股水花。
可是在石頭入水前的一霎那,那條白鰱早已躍出水面,在空中劃了一道弧形軌跡,落在了對岸的草灘上。
草灘上有很多雜草,白鰱落下後接連翻滾幾下,就滑進雜草去不見了。
“呔,你這孽物,本道正要去捉拿你們,你不僅不速速遠遁,反而還要暗中跟蹤本道,你以爲你玩這種託物匿身的把戲,本道分辨不出來?快顯出身來,不然休怪本道即刻作法,讓你靈魄轉瞬碎成煙雲。”徒增道長指着對岸喝道。
話音才落,對而的草叢裡就響起一陣嗤嗤的訕笑。
張嘉瑜緊張地拉拉我,耳語般問:“你猜那是誰?是胡麗麗嗎?”
我豎起耳朵努力捕捉那些笑聲,有點遲疑地嘟囔:“不是她吧?她怎麼笑得那麼野呀?”
“那你說是誰?難道是武媚娘?”張嘉瑜又問。
我又聽了一下,那些笑聲並不耳熟,明顯不是武媚娘。
而此時徒增道長繼續對着對岸喝道:“大膽孽物,快快顯出身來,不要等本道過來再逼你顯身。”
話音未落,從對岸草叢裡飛起一團東西,直向徒增臉面上砸來。
徒增連忙歪頭閃避,可是那團東西並沒有直飛,而是一個急停,圍着徒增的腦袋轉了兩圈,再啪一下砸上他的臉。
徒增頓時兩手往臉上亂抓。當他轉過身來時我們纔看清,他的臉上沾滿了污泥。
飛來的是一個爛泥糰子,裡面還夾着一些揉碎了的草沫渣。
這樣一個草泥團在徒增臉上開花,把他打成了一張大花臉。
徒增的嘴裡也進了泥,連罵也罵不出,一邊用手扒下臉上的泥草渣,一邊噗噗地吐口水。
張嘉瑜差點也笑出來,我連忙向她使了個眼色。
對岸的草叢裡也響起吃吃的笑聲。分明是因惡作劇得逞而洋洋得意,同時也在恥笑徒增那一臉開花的傻相。
我聽出來那笑聲不是一個人,似乎是兩個。
誰跟誰?
其中一個的聲音有點耳熟,但聽不準確。
也許不止一個而是一羣?
徒增跑到可以撩起水的地方,兩手撩起溪水洗臉。就在這時對面又扔出來一個東西,落在水裡通地一下炸開,激起一股很大的水柱,劈頭蓋臉地直撲徒增。
徒增可能是眼中原本滲入了污泥,洗臉時也無法睜開眼睛,沒看到砸來的東西,那股水柱來勢兇猛,就像海中的巨浪一樣撲向他,他連啊呀一聲都沒喊出來,就被水柱強大的力量衝倒了。
水柱把他衝倒後又迅速往溪裡退卻,這是一股流量很大的水體,徒增仰面朝天跌倒後就浸在水流裡,水流帶着他往溪裡拖。
他慌忙想抓住什麼東西不至於被拖下去,兩手抓住了兩把草,可是輕易連根都拔起,而他早已經被水浪拖下灘去了。
徒增道長整個人沒入溪水裡,幸虧溪水本來不深,他很快就跳起來,水夠到他肚臍眼而已。他在水裡一浸後臉上的污泥盪滌乾淨了,他又一彎腰洗了一下眼睛,再擡起頭來時,一邊用手抹着臉上的水珠,一邊用眼睛盯着對面的草叢。
“氣死我了!”徒增朝着對面咬牙切齒,發出了兇猛的咆哮,“老子馬上誅了你們……”
他撩起衣襟在肋下一抽,抽出一把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