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猛地注意到,這些屍體全是女屍,沒有一具是完整無缺的,手腳俱全的是腦袋開花,有頭有腳的是腰裡破潰,大多是缺胳膊少腿,有的甚至只是半個身體。
最可怕的是空中還浮着一些人頭,都有一頭長長的黑髮,有幾顆已經腐朽成骷髏,有一些半腐朽中,也有一些是新鮮狀,只是都皮開肉綻,相當的難看。
由於我的喊聲驚動了她們,那些人頭紛紛掉在地上,就像空中下了一場瓜果雨,地面的灰色草皮面上落滿了腦袋,就像瓜秧拔掉剩下滿地的西瓜。而浮屍們也嘩啦啦跌下,好像接受了一道指令,爭先恐後,幾秒鐘內就全部跌在地面,一個不剩。空中成了淨空。
擡頭一望,山谷間橫七豎八像躺滿了一個個草人。
浮屍和頭顱並不混雜,分得清清楚楚。
一切都像是經過操練似地,沒有一具屍體壓住另一具,每一具都有自己的位置,雜而不亂。
再看胡麗麗,她也跌落了,就躺在我旁邊。
可是很快她就發出了大笑聲。隨之上半身往上一挺,就像下面有個液壓支架將她頂起來,站直了。
“哈哈哈哈……”胡麗麗發出興奮的笑聲。
這陣大笑簡直如同號角,笑聲一出,那些躺着的和趴着的還有側臥的,都一個個爬了起來。
轉眼間,她們向我們圍了上來,很快我的面前形成了裡三層外三層。
這麼多女人,看起來是多麼地怪模怪樣,可是在她們臉上都擠着不同種類的笑意。臉皮沒有的也努力發出笑的聲音。看起來和聽起來,她們都喜出望外的樣子。
“啊哈哈,胡麗麗,是你呀。”有一個彎腰曲背的老女人打招呼。這個老女人的右腦門上開了一個大口子,卻並不見有血的樣子。
“是我,漁嬤,你可好嗎?”胡麗麗也熱情地向老女人問好。
“好什麼呀,這麼長時間,你們怎麼一個男人也沒送來?我們這麼多美女三個月沒有聞到美男子的味了。我是打漁的,你想想把一條魚扔在幹灘上能不渴死嗎?”老女人絮絮叨叨着。
女人中響起雜亂的附和聲:“對呀對呀,漁嬤說得太好了,我們都快成了乾死的魚了。”
“什麼三個月?上個月不是送來兩個美男嗎?你們享受過了卻貪得無厭,還好意思說乾死,太不厚道了吧?”胡麗麗反駁道。
女人們哇呀呀一陣喧譁。
漁嬤呸了一聲說:“那叫美男呀,分明是兩個吸毒的,吸得多了滿腦袋幻覺,才被你們誘來送給我們,可這兩個傢伙全身好臭,應該一個月沒洗過了,身上還都是針疤兒眼,皮膚上還有很多燙過的傷,應該是毒癮發作自己用菸頭燙的吧,這樣的男人比狗屍還臭,誰要哇。”
“那你們對他們怎麼了?作什麼處理了?”胡麗麗關心地問。
“還能怎麼樣,我們通知了小黑小白,叫他們給帶走了。”
“啊哈哈,你們還真幹得出來,我送他們來時,他們還沒有死,既然你們不歡迎,把他們扔回去不就行了,幹嗎要招來小黑小白呢,這兩娃兒沒心沒肺的,能當苦力送他們回陽間嗎?肯定直接拖到老閻那裡去了。”
“這我們就不管了,反正我們的苦樂也只有自己理解,自己解決,誰會來體釁我們,幫助我們?胡麗麗呀,你就別演你的假慈悲了,快告訴我們,今天帶來了幾個帥哥?”漁嬤急不可待地追問。
胡麗麗卻擺擺手,“你們要問我帶來幾個帥哥,我只能告訴你們,一個也沒有。”
“那你空着兩手來的?”
“是的,兩手空空來的。”
“那你也太不仗義了,一個帥哥也沒帶來,兩手空空的還好意思來見我們?”漁嬤的話引來衆多附和。
女人們吵吵嚷嚷,有指責胡麗麗不夠朋友的,有嘲笑她做事不過三分鐘熱情的,還有很多聲音在央求着她,情緒頗爲哀哀切切,就像向大人索要糖果的小孩兒。
胡麗麗拍拍胸脯,慷慨陳詞:“大娘們,大嬸們,大姐們,小妹們,咱們都是自己人吧,真姐妹面前不說假話,我們都是最最可憐的人對吧,同命相憐,我們需要相互幫助,共同爭取我們最好的權益。不過今天我很抱歉,我真的沒有給大家帶帥哥來,你們暫時只能再忍一忍吧,我說話算話,會馬上把各位的合理要求報告給媚娘,讓她作主給大家提供更多的帥哥。各位說好不好呀?”
“好——”女人們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叫。有的人在拍手,有的只有一隻手就使勁拍大腿,還有的只能扯着嗓子喊好。
漁嬤卻既不喊好也沒鼓掌,她睜着一雙乾枯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胡麗麗一會。
等衆女人的喊聲落定,她才慢條斯理地問:“胡麗麗,你今天什麼都沒帶來,那來幹什麼?就爲了跑來向我們說這一番大話的?你只是媚孃的幫手,敢向我們作什麼保證?我不相信你今天白手來的,一定是帶了帥哥來的,那是媚娘叫你帶來的,可你想獨吞了,對不對?”
這話顯然讓胡麗麗大吃一驚,她飛快地朝我瞥一眼,然後慢慢地向我移過來,像是有意要將我擋在後面,然後她纔對漁嬤說道:“你想得太多了,如果你不相信我,以後我不來就是了,讓媚娘派別人來送貨吧。”
“你能不能讓一讓?”漁嬤指了指胡麗麗。
“讓一讓?幹什麼?”胡麗麗的聲音有些緊張。
“你到我們後面來,我們要搜一搜你站的後面。”漁嬤冷冷地說道。
胡麗麗向後轉過頭,朝我作了個眼色,然後又轉回去朝向漁嬤,問道:“你是懷疑我後面藏着什麼東西?”
“對。”漁嬤很乾脆。
“沒有哇,你看到了嗎?”胡麗麗向左跨了一步。
我趕緊也向左跨一步,仍然躲在她的後面。
“漁嬤,你看我讓出這個地方有什麼?沒有吧?”胡麗麗指指她讓出的位置。
漁嬤瞪着那雙凹陷如坑的眼睛,抿着乾癟無牙的嘴,臉上每一條黑乎乎的皺紋裡都隱藏着一股陰冷的表情。她緩緩地向胡麗麗站過的位置走來。
胡麗麗急忙又向左跨了一步,以免被漁嬤的手給碰到。
漁嬤也不說話,徑直一步兩步走過來,在胡麗麗站過的位置上站定。
然後,她半閉起眼睛,一動不動了。
胡麗麗看出來了,嘻嘻笑着問:“漁嬤,你是在用你的鼻子聞氣味嗎?”
果然發現漁嬤的鼻翼在翕動着,鼻孔在一開一合,確實在專心用鼻子嗅着什麼。
她要聞什麼氣味?是我的氣味?
我緊張起來,我相信自己的氣味還是挺旺的,逃不過這個漁嬤的鼻子。
果然漁嬤聞了一會,不陰不陽地對胡麗麗說:“我好像聞到帥哥的氣味了,而且,是挺鮮的帥哥,好幾年了,我很少聞得到這麼鮮美的帥哥氣味,看來是我的福氣到了吧?”
胡麗麗顯然有些緊張了,但極力控制着不露出來。她仍嘻嘻一笑說:“漁嬤,你確定不是錯覺嗎?是你自己曾經聞到過這樣的氣味,現在回想起來了,就覺得好像又聞到了一樣吧?”
漁嬤的眼睛猛地睜開,眼裡閃出的光十分凌厲,讓我看着不寒而慄。
“想當年,我這鼻子是方圓幾十裡的湖區出了名的靈,我雖是打漁人,但我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常常是莊裡十幾條船都由我領着,到了哪塊湖面,我一聞就聞出來下面有沒有大羣的魚,十幾條船圍網,一網就能撈上幾百斤上千斤的魚,幾網就夠我們十幾戶人家兩個月的捕撈量了,而其他漁莊的漁民只能瞎貓捕死鼠,靠運氣捕魚,幾個月都沒有我們一個禮拜捕的多。你說我這鼻子是不是很厲害?”
漁嬤的口氣帶着一股抑制不住的驕傲。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漁嬤的鼻子比狗鼻子還厲害了,能隔着湖水聞出下面魚羣的位置,是言過其實吧?反正我是不信,不知胡麗麗信不信。
胡麗麗沒有取笑嘲諷,反而哦了一聲,略顯驚訝地問:“難怪你叫漁嬤,捕起魚來這麼能?可你聞魚腥味是行的,聞別的不一定那麼靈敏吧?”
“你想看我笑話?我就讓你見識見識,漁嬤的鼻子能不能派別的用場。”
漁嬤話音未落,突然搶過來一步,一把揪住胡麗麗的衣領子,怒喝一聲:“讓開吧你!”
胡麗麗被漁嬤揪住衣領,急忙想掙脫,但漁嬤細長的手指如同雞爪,長長的指甲又如鐵鉤,任憑胡麗麗想掙也掙不脫。
漁嬤想把胡麗麗給拽到一邊,胡麗麗兩手抓住漁嬤的右手,腳下猛地使了個絆子,只聽撲嗒一聲響,漁嬤被胡麗麗摔在草皮上。
“好哇,你欺負我老人,你打人,胡麗麗打人啦!”倒在地上的漁嬤扯開嗓子嘶喊着。
臥槽,這老衰鬼也會撒潑打滾搞誣賴呀。
後面一直看熱鬧的女人們轟地一下炸開了,紛紛怒罵胡麗麗倚仗年輕力壯,欺負毆打一個老嬤嬤,簡直是恃強凌弱,不可原諒。
“姐妹們啊,你們要替我主持公道哇。”漁嬤一邊死死地扯着胡麗麗的衣襟不放,一邊鬼哭狼嚎,“她明明帶着一個帥哥的,我都聞出味來了,是個很香的帥哥,一定是媚娘捉到派她送來的,可她卻要據爲己有,不給我們分享,大家能放過她嗎?”
“不要放過她,我們要把帥哥搶回來……”不知哪個殘女吼了一聲後,大羣殘女向胡麗麗撲來。
瞬間胡麗麗就被憤怒的殘女們包圍了。
胡麗麗在被包圍前的一刻大喝一聲:“快退快退……”
聽起來似乎叫殘女們後退不要上來,但我明白她是在對我催促,我急忙往後退。
可是退着退着,我突然發現後面不再是平坦的草地,突然出現了一片水面。
也不知是河還是溪,反正我已經退到岸邊,再退一步就掉水裡去了。
無論什麼情況下,最可怕的狀況是你退到一處絕地,已經無路可退,或者就是能退也是另一條絕路了。
更可怕的狀況卻出現了,突然我感覺兩隻腳踝被什麼東西給捏住了。
低頭一看,水中伸上來一雙手,抓住了我的腳踝。
我還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叫,那手用力一拖,就把我拖入了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