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汽泡佈滿了整個水潭,就像整個水潭就是一口架在火上燒的大鍋,鍋裡的水被煮開了,沸騰了。
“怎麼回事?”我驚惶地看着水面,不知所措了。
水泡越來越密集,起初泡體是細小的,連一串串珍珠般大小,漸漸每個泡體就增大了,像一個個白色的乒乓球在泛上來,又越來越大,變成一個個蘋果大小。
好傢伙,水潭表面雖不是熱氣蒸騰,但看起來很像一個火山口了。
“她們要出來了。”穆桂英喊了一聲。
果然嘩啦一聲,水中冒出一顆腦袋來,是一個女人的頭,水順着頭髮根呼呼往下流,黑黑的頭髮像水草一樣蓋住她的臉。她伸出兩手撩一撩將頭髮撩開,露出一張女人面孔。
我還來不及辨別是不是認識,有更多的腦袋從水裡冒出,有的留長髮,有的是短髮,她們都伸手抹着臉上的水,呼呼地喘着氣。
水潭的面積本就不大,像一個游泳池而已,而冒出這麼多女人來,一下子整個水潭顯得那麼熱鬧。
但女人們除了喘氣聲,沒有一個說話,沒有相互交頭接耳,她們都仰着臉對着站在岸上的我。
我驀然感覺我成了一個游泳教練,水中全是我的學員,她們正等着我發號施令呢。
看這些女人的臉,有胖有瘦,有俊有醜,她們幾乎一個表情,都是滿臉愁雲慘霧,似乎正被什麼可怕事給攝住。
一時間我手足無措,目瞪口呆了。
我只好輕聲問穆桂英:“桂英姑,她們是什麼人?”
“都跟我一樣哈。”穆桂英答道,“都是我的姐妹,我們是同命運,共患難。”
說得倒挺有情義的。可我倒吃驚不小,原來這些女人都是溺死的,這麼說這個水潭是聚集水鬼的地方?
這個水潭是通所有的大江大河嗎?
真是太厲害了。幽魂谷的分支很豐富啊。
我問道:“她們現在上來想幹什麼?”
“我們就是想求你救我們的呀。”
“你們還有什麼可救的?”
我真的很疑惑。心想你們不都是水鬼嗎?如果剛剛入水正在掙扎中,望見岸上有人急忙呼救倒還說得過去,但你們都丟命不知多久了,還向我這個人求救,不是顯得很滑稽嗎?
“桂英姑,你讓我救你們什麼?怎麼救?”我結結巴巴地問道。
穆桂英突然兩腿一軟,就在我面前跪下來。“小睦,你千萬要給我們一條生路啊,現在只有你能救我們了。”
我被她這個動作驚傻了,想扶她又不敢,伸了手也縮了回來,懵懂地問道:“我怎麼給你們一條生路?你要說說清楚,看看我能不能幫你們什麼,可你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呢?”
穆桂英指了指水潭裡那些同夥們,叫她們都上岸來。
於是那些女鬼們一個個都從水裡爬上來,每個都是全身透溼,像一隻只落湯雞。
但她們都表情鄭重,就像訓練好一樣,在我面前排成幾行。全體肅靜,沒有一個人說話,甚至連呼吸聲都控制住了。
“是這樣的,小睦,我們是遇上這樣的事……”穆桂英正要詳細敘述,突然不知從哪裡刮來一點風,讓她的身子猛地縮了一下。
奇怪的是那股風並沒有刮到我身上,而我之所以知道有股風颳來,是因爲那股風是顏色的,嚴格來說是一道黑氣,帶動了地面的草皮,看得出確實是風。這股黑風範圍並不大,兩米長一米寬,並不十分規則,它從遠處刮來,直接就撲在穆桂英身上。
穆桂英因此就打了個寒戰,並且還尖叫了一聲:“啊呀——”
而這道黑風颳過穆桂英身上後並沒有消散,又往外一竄,就在半空裡圍繞着那些排好隊的女鬼們飛動。
那不是普通的風吧,明顯是一道活的黑風。
穆桂英兩手抱在胸前,頓時簌簌發抖,臉上竟然驚恐萬狀。
而那些原本默默排隊的女鬼們突然騷動起來,內中有聲音大喊一聲:“不好了,攝來了……”
話音未落這幾排隊形一下子亂了,那些女鬼四射奔逃。
就像一個馬蜂窩被扔了石頭,馬蜂們轟一下飛騰起來一樣,女鬼們簡直是慌不擇路,有的往草地上一撲,兩腳亂蹬,兩手亂刨,好像要土撥鼠一樣直接鑽進泥裡去,有的往山坳兩邊跑,卻紛紛撞在了山壁上而反仰摔倒。而且她們嘴裡都在尖叫,就像一羣普通女人們見了吃人的野獸奔來一樣。
這是什麼節奏?分明是倉皇逃命。
“攝來了,攝來了……”她們爭相喊着,真是異常慘烈。
戰爭片中常有這樣的鏡頭,敵機在低空俯衝而來,逃難的人羣哭爹叫娘地在開闊地上奔逃,相互踐踏,九死一生,酷烈至極。
奇怪的是沒有一個女鬼跳下水潭去。
再看穆桂英呢,臉色慘白,彎腰弓背,全無豔色了。
突然我發現那道飛竄的黑霧在遠處環繞一番後,又朝着穆桂英奔來了。
我腦子裡急速一閃,好像明白爲什麼穆桂英要向我求救了。我也沒有更多時間考慮,一個箭步衝過去,擋在了穆桂英身前。
正好那道黑霧迎面衝來,撞在我身上。
我感覺有一股冰涼的氣體衝在身上,但時間極短,黑霧並沒有全部撲在我身上,它的頭鋒剛接觸到我的身子就往右一拐,迅速從右邊轉彎而去
它是有意避過我的身體。
而我感覺到我的腰裡敷上兩塊涼涼的東西,低頭一看是兩隻白白的手,肯定就是穆桂英的,她躲在我身後又伸出手攬住我的腰,這是女孩尋找男孩子作庇護的習慣性動作吧。
我也不想掙脫這種冰涼感,先讓她攬着吧,只要她感覺有安全感就行了。我想搞清這團黑霧會怎麼樣,不會一直追趕穆桂英吧?
果然這道黑霧沒有再朝我們這邊捲來,而是騰在家中,在這個山谷中繞來繞去,像一個無形的怪物。
趁着這個機會我向後面的穆桂英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是攝。”
“攝?攝什麼?”
“攝我們。”
穆桂英回答時聲音顫抖,顯得極其恐怖。
“是什麼人發出來的嗎?”我又問。
“是他自己。”
他自己?就是這道黑霧嗎?
我越聽越糊塗,感覺穆桂英根本回答不到點子上。
也許她已經被嚇傻了,連問題都回答不好了。
可是眼前那片亂哄哄的景象,容不得我作猜測和臆斷,只見那道黑霧在空中飛舞,時不時盯上其中一個緊緊跟蹤,而那個被跟上的女鬼是哭着叫着,亂跑亂逃,哭爹叫娘。
那場景就叫一隻海鳥被一隻大形的雕抓捕,無論怎麼閃避也無濟於事了。
“攝來了,快逃哇……”這種喊叫此起彼伏,響徹在整個山谷。
但黑霧並沒有打倒哪個女鬼,它只是追追這個,攆攆那個,氣勢兇猛卻好像只是做做樣子。就算這樣那些女鬼也是魂飛魄散,在山谷間的這片草地上狼奔豕突。
我估計黑霧一時不會再朝穆桂英奔來,就轉過頭問道:“你們好像很怕它?爲什麼?”
“它會抓我們……”穆桂英發着抖說道。
“什麼?它會抓你們?”我脫口而出,“難道它是鍾馗變的?”
“不,它就是攝……”
我好像聽明白了,所謂攝,就是這團黑霧的名字,就一個單字而已。
“它既然要抓你們,爲什麼你們不跳回水潭裡去?”我問道。
她連連搖手:“攝來了,我們不能跳下去了,下面已經布好一隻網了,我們跳下去會被網住的。”
這就怪了,我並沒有看到誰往水潭裡佈網啊,而且她們不全是從水潭中浮上來的嗎?難道那時候下面沒有網嗎?
但也許這不是我這個凡人所能看穿的吧。
“那現在會怎麼樣?你們不跳下去就安全了嗎?”我認爲她們不夠精明,“那你們爲什麼不往山谷外跑?”
的確,這麼多的女鬼就在以水潭爲中心的這塊區域裡跑來跑去,跌倒了又爬起來繼續跑,有的甚至跑得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了,但抽了幾下就又掙扎着爬起來再跑。反正就是死命地躲避那個“攝”。
而“攝”就像貓戲老鼠一樣,沒有直接對哪個下手,只是飛來飛去作出威脅的姿態,也許把這麼一大羣女鬼給驚擾得東奔西跑讓它覺得很爽很開心?
而我又不瞭解這個攝是什麼玩意兒,最起碼它比穆桂英她們這些女鬼厲害多了,連女鬼都懼怕得這個樣,肯定得罪不起,我怎麼敢朝着它嗆聲呢。
“那你們該怎麼樣?”我有點替她們着急了,“這個攝在這裡轉圈一直不去,難道你們就只能這麼跑着躲着嗎?沒完沒了?”
“不,它不會沒完沒了,馬上它會抓一個的。”
“什麼,它會抓一個?抓誰?抓你嗎?”
“不是我就是別人,反正它今天一定要抓走一個。”穆桂英的聲音帶着哭腔了。
“它抓你們要帶到哪裡去?”
“奉獻給XX……”
她的話被一陣嘈雜聲給掩蓋了,我沒聽清後面是什麼。
“奉獻給誰?”我大聲地問她。
可這時穆桂英突然瞪大眼睛,張口結舌地愣在那裡,目光裡是極度的恐懼與驚悸。
我急忙朝她所望的方向望去,也是嚇了一跳。
剛剛掩沒她說話聲的嘈雜聲就來自那裡。
只見黑霧在追逐着一個女的,那個女的已經跑得筋疲力盡,時不時撲在草皮上連連打滾,而黑霧幾次試圖將她裹在裡面,都被她拼命躲過。
而黑霧裡似乎在產生一股強大的吸力,嘈雜是它發出的嘯聲,就像大型馬達發動着一樣,女人倒地時,上身那件肚兜竟被黑霧吸得脫開身,從黑霧裡穿過又從後面吐出去,然後在空中飄揚到老遠去。
女人露出了她的身子。只剩下面的四方泳褲了。她兩手緊緊地護在胸前,這使得她跑動起來更容易跌跤了。終於她又跌倒了。
她是頭朝下栽倒的,而在兩條腿凌空的一霎那,黑霧強大的吸力又將四方泳褲給吸走,從黑霧後面吐出去,飛向遠處。
女人已經光着身體,她爬起來還想不顧一切地跑,但爲時已晚了。
黑霧裡猛地伸出兩隻爪子,一下子攔腰將她抓住了。